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茍夢玉一行人逆流而上,一路上舟車勞頓苦不堪言,使團成員也因為水土不服輪流生病,歷經(jīng)艱辛終于抵達了重慶府。唯有那錢佑、李舫、陳時臣三位太學生將這次北上看作是難得的游歷,每天興致勃勃地指點如畫江山。聽說嘉陵江激流險灘眾多,渡口又大多未來得及修葺,又無法找到纖夫,于是茍夢玉便棄舟登岸,從6路往北進。蜀地多高山險峰,茍夢玉等人算是領(lǐng)教了蜀道的艱險,不得不小心北上。
抵達了沔州(今陜西略陽)后,稍作停留,使團便過仙人關(guān)離開了大宋國的地界,如果鳳州及秦州、鳳翔等地不算宋國舊土的話。
仙人關(guān)外的劍拔弩張的情勢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蕃人大多回到自己的聚居地,秦國各地府兵也大都原路返回,并6續(xù)解散,依舊成為牧民、獵戶、農(nóng)夫或者匠人,然后等待著朝廷的再一征召,因為春播的時候到了。西涼軍仍然沒有回到自己的駐地,而在是原地與隴右軍一起迎接宋國使者的到來,像是在示威。
漫山遍野到處都是滿頭大汗的軍士,在山嶺間爭先恐后地攀越、攻擊、伏擊、隱蔽,赤色戰(zhàn)旗在叢林中漫卷如畫,忽隱忽現(xiàn)。這兩支軍隊都是以山地作戰(zhàn)為主,隴右大多為山地,而西涼軍應(yīng)對的是河湟吐蕃地界各部落,也是多高山、深谷的地帶。他們要在叢林與山地間學會辯認方向,分辨旗號消息,學習如何獲取食物,也要學會制造令人防不勝防的陷阱。在這方面土生土長的蕃人是他們半個師父。
在過去的一個冬天里。趙誠和他地將軍們將過去的練兵、行軍、布陣與打仗經(jīng)驗進行細致地總結(jié),結(jié)合古之《孫子兵法》、《六韜》、《黃石公三略》。包括李繼遷地“心知兵要”等編制成冊,就有了屬于自己的《六軍操典》
練兵雖然辛苦,但軍士的士氣仍高漲,在新興的秦國。當兵是一項很不錯地職業(yè)。普通軍士們根本就不會知道對于朝中君王來說,保證糧餉、戰(zhàn)馬與兵甲、刀箭地供應(yīng)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軍士們生龍活虎,喊著號子從茍夢玉一行人面前高昂著頭走過。那此步軍則在各級指揮校尉參軍的指揮下,用弩炮轟擊著遠方的目標,石彈撞擊目標時出一聲聲巨響。大地似乎都在顫抖。更多的人在春寒中,光著膀子練習武藝,這一派火熱地大練兵的情景,讓宋國使者茍夢玉心中不安。龐大的使團中也有一隊宋國禁軍軍士,那領(lǐng)頭的副都指揮使更是心驚肉跳,努力地裝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氣勢來。
茍夢玉并不認識衛(wèi)慕,但他卻認識秦九,因為秦九臉上的刀疤讓他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聽說茍大人親使敝國,吾主親命本帥率兩部萬五千人在此恭候多時了。”衛(wèi)慕將使團引入自己的帥帳。這樣的歡迎詞決不討人喜歡。
“將軍言重了。”茍夢玉當然不會領(lǐng)這“盛情”。“在下不過是我大宋天朝一小官而已,哪里需要貴主這般勞師動眾。早知如此,我朝還不如派一吏前來,以免貴國勞民傷財。”
茍夢玉借機反諷。衛(wèi)慕臉色一僵。
“看什么看?”秦九突然一聲暴喝。
原來是使團中的三位太學生好奇的打量著帳中地角,那里正擺著一個巨大的沙盤,仙人關(guān)及蜀地山川、水流、城池、寨堡一目了然,上面插著的一個個白色的小旗上用朱筆寫著諸如“仙人關(guān)”、“興元”、“成都”、“重慶”等等兵家重鎮(zhèn)的字樣,三位太學生從來沒見過這樣詳細又巨大的沙盤。心中駭然。以為秦軍的野心昭然若揭,尤其是那地形山川皆細致用心。若沒有下大功夫是無法做到的——制作得精不精確,他們也無從得知。
秦九突然地一聲暴喝,將三人嚇了一大跳。既然不想被別人看到,何必這樣明擺著?
“這三人乃臨安府太學地三位年輕俊彥,因為貴主前年親臨我臨安府時,這三位太學生與貴上相見如故。我朝陛下思慮周全,故而命他們?nèi)送爸信d府,向貴上問安。”茍夢玉連忙道。
“既然他們是貴朝的使團中人,那就是吾主地客人。只是本帥不和大人是在此地歇息幾日,還是立刻北上覲見?”衛(wèi)慕輕描淡寫地說道。
“本使身負皇家欽命,不敢耽擱,愿明日即北上,本使希望將軍能派向?qū)В瑸槲业纫贰!逼垑粲癫桓业R。
“這是份內(nèi)之事。此去中興府路途仍遠,沿途驛站停歇,與雜役交涉及飲食、舟車,皆需有人打理。本帥會派一營騎軍持我的令牌為使者大人引路。”衛(wèi)慕道。
“多謝將軍。”茍夢玉拱手稱謝。
茍夢玉在衛(wèi)慕的營中住了一夜,第二天又踏上了北去的路。
既使是隴右,春天的氣息已經(jīng)是極濃,枝頭吐出新綠,花蕊在漸次綻放,放眼望去是連綿的群山與森林。始皇帝時的長城遺跡仍在,夏、宋、金各自修筑的寨堡也隨處可見,不過卻讓三位太學生有些失望。
一行人在會州渡過黃河,真正到了河西,眼前的風物為之一變。這里的春天來得要晚一些,臨安此時早已經(jīng)是早長鶯飛的時候,這里仍殘留著冬天的氣息。長河已經(jīng)從冰封中醒來,再一次浩浩蕩蕩地往東北方向迤邐而去,正是長河落日紅霞滿天的時候。西風正烈,夾帶著北方來的黃沙,讓這群遠方來的行人有天涯孤旅的感覺。
茍夢玉見多識廣,對塞外與江南迥異的風物并不為意。那三位大學生卻大開眼界,尤其是他們在渡口邊歇息時,正遇到了一群蕃人正在尋仇。那蕃人力量不足,于是就帶著一幫婦人沖到仇家。將仇家地房子一把火燒掉。因蕃人認為有敵女兵不祥,在尋仇人氣勢洶洶地趕過來時,主人家就溜之大吉了。
主人家的屋子就在眾人面前熊熊燃燒起來,這讓宋國來地客人們目瞪口呆。
“蕃人就是蕃人。鄙陋粗野。不知王法。”錢佑說道,“若是如此私斗盛行,目無法紀,國何以成為國?”
他說完這話,就有些后悔。因為他現(xiàn)護送使團的一營秦國騎軍中,有相當數(shù)量的蕃人,正向他投來不善的眼色。錢佑咽了咽唾沫,低著頭不敢再聲張。這正說明秦國雖立,還需要治理才行,民間地陋俗并不能因為朝廷地嚴刑峻法和勸止而自動消退,蕃禮與漢禮之爭也曾一度左右決定著西夏王朝的政局。
眾人換上秦國驛站提供的馬車順河而下,官道修得極好,可容兩輛馬車并行,制作精良的馬車乘坐也是極舒適。這讓眾人大感意外。越往東去,就越見繁華與人煙,映入使團成員眼簾卻是另一番情景:在官道邊的田地里辛勤耕耘地農(nóng)夫,草場上放物的牧民,亦有騎著駿馬持刀挽弓的兒郎,還有追在使團身后嬉笑的孩童。
田間地頭,常有人載歌載舞,以高唱當?shù)氐娘L俗為樂。河西的音律。可以追溯到唐代。唐僖宗時曾賜給黨項領(lǐng)拓跋思恭全套鼓吹,經(jīng)五代到現(xiàn)在。時隔數(shù)百年,其音頓挫悠揚,聲色清厲,仍有唐朝遺風,而中原及江南已經(jīng)不見。西風東漸,來自西域的胡商與歌姬,又帶來了西方的歌舞與樂器,火不思樂器彈奏出的是活潑熱烈的心情。
萬里羌人盡漢歌。宋國沈括為邊臣時,曾如此夸耀。因為有許多蕃人可以同時使用蕃漢兩種語言,然而過了百余年,漢話才真正成為河西地主要語言。在秦國的治下,除了賀蘭書院里研究夏國史的老學究們,已經(jīng)無人還在使用蕃字,漢話才是官方唯一的語言,元昊時的一切努力不過是建立在沙子之上的樓閣,經(jīng)不起風云激蕩哪怕是稍微的摧殘,白高夏國不過滅亡才短短的數(shù)年。
宋國使者一行經(jīng)過萬里奔波,終于在三月地時候抵達了目地地。中興府外,一面玄黃王旗迎風招展,秦王趙誠甚至親自出城迎接,給足了面子,他本不應(yīng)該如此自降身份。
趙誠當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個賀蘭國王,他已經(jīng)成為一個雄立一方地霸主,一個用兵雄奇讓天下人驚嘆的國王。左右英挺的軍士持刀挽弓,伺立兩側(cè),目光如炬,如虎狼之師讓人不敢直視。
“昔日,孤曾有言,茍大人若是來我中興府,孤一定盡地主之誼,今日茍大人奉貴朝陛下欽命來我中興府,孤縱是有萬千軍國重事,也要倒履相迎。”趙誠道。
茍夢玉連忙行禮,受寵若驚,心中卻很得意,因為受到了如此高的禮遇,即使回到臨安也好向任何人交待。
“國主厚愛,外臣感激涕零,但愿貴我兩朝撥云見日,世代友好。”茍夢玉躬身說道。
“是嗎?”趙誠反問道,“孤以為茍大人是奉貴朝陛下前來問罪來的。”
“不敢、不敢!”茍夢玉連忙道。
“我河西有句俗語,不會拉弓就不要放箭,不會說話就不要開口。”趙誠道,“孤也送給茍大人一名話,朋友來了有美酒佳肴,若是敵人來了,只有刀箭相迎。”
“國主言重了,外臣是奉我朝陛下而來,并不是為了樹敵而來,況我朝向與國主未有交集,也不曾與貴朝有過爭執(zhí)之處。”茍夢玉道,又覺得這話有些示弱,遂補充道,“可是貴軍在關(guān)外駐扎,日夜練兵,怕是欲不利于我朝吧?難道這也是國主的迎客之道?”
“哪里、哪里!我軍不過是在那里練兵而已,又不曾攻打過貴國。”趙誠將仙人關(guān)外的無數(shù)次小沖突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茍夢玉也不想將這本很融洽的氣氛給攪和了,連忙將那三位太學生引到趙誠的面前。
三位太學生再一次見到趙誠,再也沒有高唱“踏破賀蘭山缺”時的勇氣,這里不是臨安府,他們是站在一個殺伐果斷的王者的面前,護衛(wèi)在側(cè)的親衛(wèi)軍讓他們?nèi)苏嬲庾R到自己身在“虜營”,不敢造次。
趙誠卻拉著三位太學生,大談著“友誼”,仿佛不經(jīng)意間又道:“金國使者恰好也來我中興府,茍大人不如與金使比鄰而居,那館舍剛剛翻新,夠?qū)挸ā!?br/>
茍夢玉剛放下的心,又徒然提了起來。金國使者在這個時候來中興府,為何事而來,茍夢玉飛快地盤算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趙誠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金人約我軍攻大宋國,孤有些犯難,金宋兩國有什么解不開的難題,不如你們自己解決的好。可是金主與孤有兄弟之約,互為守望,這個真難辦吶!”
金使不是別人,正是烏古孫仲端。雖然秦、金兩國達成盟約,但完顏守緒還是覺得趙誠提出的條件太苛刻,尤其是那一百萬兩銀子,對于捉襟見肘四處缺錢的金國來說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皇帝也缺錢。正是如此,金國舊事重提,想讓宋國“歸還”積年的歲幣,宋國當然不愿意繼續(xù)這種以往所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在軍力上也不怕金國,尤其是還有主戰(zhàn)派想趁機收復(fù)中原呢。所以金國就有了與秦國聯(lián)手南攻的打算。
正應(yīng)驗了那句話,欠錢的比要錢的理直氣壯。
攻打宋國是一個糟糕的主意,完顏守緒并不是沒有意識到這個主意的壞處,他知道自己對于秦國還是有用處的,所以他看上去想以此來拖延交付答應(yīng)秦國的銀錢,除非趙誠答應(yīng)放棄。于是就有了烏古孫仲端的再一次出使中興府,與秦國朝廷交涉的事情。
趙誠既想大撈一筆,壯大自己的實力,又不想讓金國馬上亡國,金國還有存在的必要,這正讓完顏守緒有所依恃,但趙誠更不想讓宋國成為自己的對手,至少眼前絕對不行。在幾位正副宰相的建議下,趙誠審時度勢,想到了一個還算不錯的主意,就看宋國愿不愿意接受他的條件。
茍夢玉仔細計較趙誠的話,既了解到本國面臨的局勢,提醒自己要小心從事,又從趙誠話中聽到事情還有向好的一面轉(zhuǎn)變的意思。
他心中打定主意,決定走一步再看一步,心事重重地跟在趙誠王駕的后面往城內(nèi)行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