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秦名王，人們都稱我為秦王，至于我的本名已經(jīng)很少有人提及。(更新更快閱讀更爽)”
    來人帶著二十位大漢，直奔李氏酒軒，徑直來到麻革等人的面前并且如此自我介紹。這二十多人從門口一出現(xiàn)，便吸引了店內(nèi)所有人的注意力，眾人只覺到一股山一般的氣勢壓了過來，讓他們停止了竊竊私語或高聲談笑。
    而為者這種別有風(fēng)趣的自報家門，卻讓店內(nèi)的掌柜、伙計、溫酒的廚娘，還有走南闖北的客商們?nèi)笺蹲×耍陜?nèi)寂靜如黑夜。
    此時酒軒外的大道上，人馬更加喧嘩了起來，兩千衣甲鮮明神情剽悍的騎軍已經(jīng)將整個中條驛包圍了起來。眾人目光所及的遠方雪原上，不知什么時候畫上了一條黑線，數(shù)面旗幟在雪原上鮮艷奪目。
    來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房、陳庾、李獻卿、李冶等一時呆若木雞，方寸大亂。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秦王趙誠會在此地出現(xiàn)，并且還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
    “秦……秦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麻革吞吞吐吐地說道，不知應(yīng)如何行禮。
    “麻山長客氣了，秦某本是去中條書院，不料卻撲了個空，所以秦某便來此地請教?！壁w誠拱了拱手道，他面帶微笑，神態(tài)自若，真當自己是姓秦。趙誠毫不客氣地坐下，眾人只得站在一邊。
    “不敢當！”陳庾卻故意無視趙誠的身份，拱了拱手，當趙誠姓秦名王，“在下平陽陳庾陳子京，見過秦王！”
    “哦，原來閣下便是平陽陳子京，陳氏一門陳賡、陳庾、陳庚三賢，我如雷貫耳?！壁w誠道，“昔日太原李汾者。負才使氣，為人孤傲不恭，但在子京兄面前亦不過是知難而退?！?br/>     “陳某不過多讀了幾年書，不敢勞秦王以兄相稱?！标愨纂m牢騷滿腹，但是在這個真正的主面前不敢妄自尊大。他表面上當眼前的這位為普通人，心里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又見趙誠居然稱他為兄。以德報怨，這反倒讓他羞赧無比。
    “嗯。古人云。聞過則喜。又云。朝聞道。夕死可矣?！壁w誠道?！拔曳讲怕牭阶泳┬忠环P(guān)于避諱之高論。以為言之有理。若是舉國之人都因避秦王之諱。豈不是教所有人都爭相作偽？避不得、避不得！”
    “若是皇宮中地那個秦王不已一己之惡。而令全國之人去偽存真。則天下幸甚。”李獻卿道。
    “麻山長。我冒雪而來。遠來是客。今日有雪有酒亦有名士。你為何不替我引見一二？”趙誠佯怒道。
    “這位本地河中府李獻卿。字欽止！”麻革連忙道。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壁w誠道?！安粊砗臃?。不知天下名士咸聚于此。河中李氏。一門四才子先后及第。號稱一門四桂堂。天下聞名??！”
    “不過浪得虛名！”李獻卿面有得色。
    麻革又虛指房道，“這位亦是平陽名士房房希白！”
    “三十八年過，星星白多。干戈猶浩蕩，蹤跡轉(zhuǎn)蹉跎?！壁w誠道，“房兄丙申年（1236）的大作，我也拜讀過。但以今日觀，房兄正是四十不惑，何必如此消沉？天生我材必有用也！”
    “那只是房某涂鴉之作，寫些個酸詩自娛。心無旁騖?！狈啃闹秀寥?，口中不卑不亢地說道。
    眾人心中都有計較，這秦王不僅屢次爭詔自己，對自己的生平來歷和日常起居都十分用心，并非只是附庸風(fēng)雅人云亦云，至少這也表明秦王對自己這些人是十分用心的。
    趙誠的目光又注視到李冶地身上，見此人衣著單薄，潦倒不堪，神情雖極寂寥。卻又淡然自若。猜不出此人是誰。那中條書院的諸位名士，此前趙誠雖并未親見過。但多少聽人奏報過每位名士平日里的境況。
    “稟國主，這位是我院新聘的算術(shù)教授，真定府欒城（今河北欒城）人李冶李仁卿！”麻革又介紹道。
    “哈哈！”趙誠爽朗地笑罵道，“麻山長真是手快?。】磥砟懵樾胖拿栆任业拿栆笠恍??！?br/>     “秦王說笑了?！崩钜惫傲斯笆值?，“李某不過有些虛名，不敢尸位素餐，禍害了一方百姓。只好混跡于書院之中，也算是人盡其用。”
    趙誠不置可否，又見李冶頭花白，顯得極老，不經(jīng)意間瞥見李冶地鞋子破了個大洞，心中即知他這些年活著不易。問道：“聽說當年鈞州城破時，李兄正在鈞州任上，不知你可曾見到過完顏將軍？”
    “不知秦王所指是何人？完顏平章或者忠孝軍之完顏？”李冶驚訝地問道。
    “完顏合達忠則忠矣，不過身為主帥卻失于猶豫。金國的武將之中，孤獨服完顏陳和尚，大昌原一戰(zhàn)及倒回谷一戰(zhàn)，忠孝軍之戰(zhàn)績令人震驚?！壁w誠道，“大昌原之戰(zhàn)前，孤亦曾與陳和尚見過一面，孤還送給陳和尚一件禮物。三峰山之戰(zhàn)非人力所能及也，那一年好像也是正月，天氣嚴寒、大雪紛飛，金軍受凍不能舉刀槊，天亡金國也！聽聞陳和尚被俘后，受酷刑拒不投降，大罵吐血而死，真英雄豪杰也，令我等沙場之人膜拜！可惜生不逢時，自他以后，金國無名將也?！壁w誠已經(jīng)以孤自稱了。只是他方才說天亡金國，讓眾人心頭不由得倉惶悲傷，這個正月里又一場大雪，卻是瑞雪兆豐年。
    “李某當年不過是鈞州城一小官罷了，亂軍之中，朝不保夕，人心浮動，何談與完顏將軍相見談笑?！崩钜眹@道，談起這段往事，他仍心有余悸。
    “兵戈四起，民不聊生，仁人志士不得報效朝廷。”趙誠身后有人卻道，“可如今正是因為亂戰(zhàn)已久。正是百廢待興之時，諸位賢士又何必隱于山林？金主已不足為恃，況乎女真起于遼東，入主中原，并非正主。我大秦國正是天下賢士向往之所……”
    說話者，正是陪伴趙誠的一位文士。言語慷慨激昂，不將金國放在眼里。
    “你是何人？休得狂言！”房等不敢得罪趙誠，卻拿此人出氣。
    麻革卻是識得此人，正是官拜大秦國翰林學(xué)士承旨的劉郁，此次趙誠出巡晉地，伴駕左右。劉郁被眾人這么一嗆，止住了話頭。
    “嗯，麻某來為諸位引見，這位兄臺正是渾源劉郁劉文季是也！”麻革連忙硬著頭皮道?！澳剣隆⒛剣拢　?br/>     “原來是劉翰林啊！”李獻卿道，故意突顯劉郁的官職，劉郁原來在汴梁不過是太學(xué)學(xué)生而已。
    “良檎擇良木而居。賢臣擇明主而事。劉某胸?zé)o大志，惟愿為吾王一統(tǒng)天下，效犬馬之勞！”劉郁表明自己的立場。
    趙誠心中對這些人雖然看重，但也并不是將他們看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這些人躲在中條書院中，教書育人或者論著學(xué)問，閑時讓他們牢騷，正符合他的想法。若是這些人真正躲在深山中一個人自娛自樂，趙誠倒覺得是浪費。
    他并不相信這些人對女真人有多忠誠，否則這些人早就想法設(shè)法地奔赴汴梁了。與其說麻革等人對金國仍存幻想，不如說他們已知興替大勢，冷眼旁觀，心態(tài)消沉復(fù)雜罷了。
    “麻山長說得對，莫談軍國大事，血雨腥風(fēng)之中，可沒什么風(fēng)雅可談，哪有今日對窗賞雪愜意?！壁w誠說道，“不過。文季方才所說一統(tǒng)天下，亦是孤所愿也。只不過所謂天下，你知我知，但若是換成西域人，則笑我等如井底之蛙，天下郡國可不止我神州華夏。”
    “秦王真是直截了當啊，只是不知秦王準備殺多少人才能一統(tǒng)神州?！狈恐毖詥柕馈?br/>     “殺光所有刀箭相向之人！”趙誠淡淡地說道，“當沒有人再反抗孤的大軍，俯聽命。天下就太平了?！?br/>     他淡淡地話語之中。包含著不可違抗與金戈鐵馬的豪情，只有掌握生殺予奪大權(quán)地人才會如此說話。
    麻革心中疑惑。試探地問道：“國主心系王道霸業(yè)，與我等書生無關(guān)。麻某雖只是一介書生，以教書育人飲酒作詩為業(yè)，然通過報紙也可知天下大事，素知秦王號稱仁，又興學(xué)校、立科舉，招賢納士，百姓皆服。只是國主卻不允太原元裕之返鄉(xiāng)隱居，這又是何故？元裕之亦不過是一文人，手無縛雞之力，何曾有陰謀不軌之心？國主小看天下諸侯豪強，武略又直達北庭及大漠，何必對一文士如此提防？”
    “呵呵。”趙誠笑道，“古人云，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元裕之乃文壇之翹楚，算地上是大隱了吧？孤若是允他回鄉(xiāng)，那豈不是有辱他的盛名？故，孤讓他隱居于中興府，正是配得上他的名聲，他在賀蘭書院正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何等的逍遙自在？”
    趙誠強詞奪理，令眾人啞口無言。
    “國主這話卻叫人齒冷，您怎不知元裕之思鄉(xiāng)心切呢？若以人易人，將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換成國主身處元裕之境遇，怕不會視中興府為樂土吧？”麻革急切地說道，“國主既有雄心壯志，應(yīng)有容人之量，倘若國主開恩，放裕之歸鄉(xiāng)，則我河?xùn)|士人皆感恩戴德，豈不是兩全其美？“這個嘛……”趙誠想了想道，“這也是實情，那么……如爾所愿吧！”
    “多謝國主！”麻革等人聞言大喜，齊齊大拜。趙誠心中卻有些不滿，這些人方才視自己為無物，現(xiàn)在卻又恭敬了起來。在這些人的當中，他秦王地威嚴還比不上一個文人。
    “孤屢次下詔起用爾等，今日正好當面，孤倒想討教其中緣由！”趙誠道。
    “有渾源劉氏等高才，難道國主還有什么不滿意的？”陳庾意有所指?？v是他對秦王百般不滿意，也不得不承認，三晉及河北諸地的文人爭相奔赴中興府，大秦國的國勢正蒸蒸日上。秦王之心，路人皆知。
    “天下紛爭，至今已數(shù)百年，孤早有一掃分裂動亂之局面。然可以馬上得天下，卻不可以馬上治天下。以武平亂，以文治國，收拾舊山河還需有識之士共襄太平盛世，凡有一技之長，均于國于民有用，多多益善也！”趙誠道。
    “不知國主此次河?xùn)|之行，是否兵戈又起？”麻革擔(dān)憂地問道，“我等只盼少生殺戮。”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地，只是不要妄殺無辜罷了！有的人不該死卻不得好死，有的人該死卻活著有滋有味。”趙誠冷哼道，“爾等只知勸孤少開殺戒，卻忘了宣和之舊事。孤視中原百姓亦為吾國吾民，豈會如外虜般視人如牲畜？”
    “國主若是如此想，倒也是天下之福?！甭楦稂c頭道。
    趙誠見李冶一直陪著小心，沉默寡言很是安靜，有意將話題引到別處去：
    “孤聽聞?wù)娑ɡ钊是湟幌虿W(xué)多材，文學(xué)、天文、史學(xué)、醫(yī)學(xué)，又尤其是精通算術(shù)。孤倒想知道在李兄的眼中，算術(shù)有何用處？”
    “不敢秦王如此喚李某。凡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數(shù)敬陪末座。然以人事論，數(shù)卻是一門重要的學(xué)問?！崩钜钡?，“水利、建筑，亦或是天文測算，皆需通算術(shù)之學(xué)。國家賦稅、度支皆需心中有數(shù)之人承擔(dān)，一州之官若不知本州有民幾口，錢谷幾何，算不上什么良臣。世人皆言，算術(shù)可以兼明，但不可專精，又有腐儒以為儒學(xué)以外皆是九九賤技，言者實井底之蛙也。數(shù)一出于自然，吾欲以力強窮之，使隸復(fù)生，亦未如之何也已。茍能推自然之理，以明自然之數(shù)，則雖遠而乾端坤倪，幽而神情鬼狀，未有不合者矣。”
    “依孤之意，仁卿兄不入仕為官，真是屈才了?！壁w誠見他居然從算術(shù)中得出道家地境界，面露喜色道，“術(shù)業(yè)有專攻，我朝正是缺少像仁卿這樣的專材，更何況仁卿并非只精算術(shù)一門“李某無意仕途，忙于算術(shù)研究?！崩钜边B忙拒絕道，“聽聞國主有大志，喜招賢納士。然自古天下未嘗乏材，求則得之，舍則失之，理勢然耳。舉而用之，何所不可，但忌用之不盡耳！倘若不能盡用，則不如不用！”
    趙誠聞言肅然起敬，感喟良久才道：“仁卿真乃國士也！”
    趙誠命人取來自己的一雙靴子，在眾人地目瞪口呆之中，親手替李冶換上：“此靴于孤已無用，卻于李仁卿有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