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一刻,平陽府知府胡銓在睡夢中被下人叫醒。(更新更快閱讀更爽)
“出何大事了?”胡銓從溫暖的床上爬起并披起棉袍,寒冷的空氣讓他不禁打了個冷顫。下人們掌起了燈,胡銓跑進了書房,幕僚董秀才已經等在那里了。
董秀才手中捧著一堆公文,焦急地說道:“大人,樞密院急報,征召本府府兵參戰。”
“參戰?怕又是虛驚一場吧?”胡銓緊張的心思又放了下來。自從泰安三年朝廷決定對各地府兵加強訓練之后,總會不定期地下達這種緊急征召令,十有**都是虛驚一場,至多會被拉出急行軍一天,然后又就地解散,若是在指定時間沒有點集齊整的,缺少軍械、錢糧、馬匹、箭矢的,都會被治罪。
演習次數多了,官員們也就習慣成自然,比如這董秀才手中就是早就準備好的公文,只等著知府大人簽字畫押即可向有司及各縣出去。
“大人吶,征召令就這么寫的。甭管是不是真有戰事,樞密院直接用急信來的征召令,您只管簽字畫押吧!”董秀才急道,“去年秋天時,咱們平陽府可是在報上被點過名的。”
“對,簽字、簽字!”胡銓連忙在十多份公文上簽下自己的大名,又蓋上官印。董秀才將門外十多個信差喚了進來,各持一份,令他們務必在天亮后送至洪洞、趙城、霍州、汾西等地。
等董秀才安排好了,胡銓這才意識到就在簽字的時候,裸露的手臂已經痛得冰涼。
“來人,搬爐子過來,煮些茶。這么大冷的天還不叫人凍死?”胡知府喝道。他自己卻是回到臥房,穿戴整齊了再回到書房。
胡知府身材較矮,白白胖胖的,那官服穿在他身上倒還得體,只不過若無這一身官服。他看上去與尋常鄉紳沒什么兩樣。
“董先生,你怎么還在這里?”胡銓見董秀才還在書房里,沒有挪窩。
“大人放心,一切都在董某地掌握之中,不管是錢糧、馬匹,還是府庫中的大槍、箭矢,都早就安排好了。明天您就瞧好了吧!”董秀子撫著胡須,胸有成竹。他這副諸葛亮的姿態讓胡銓在心中暗罵。
這董秀才早年在金國時數次應舉不第,可謂是失意之極。做了幕僚卻是實務中的一把好手,錢谷、人事、交際,一切都安排妥妥貼貼的。而胡銓雖然也讀過書,但卻未應過舉,只不過他運氣極好,當年不過是中興府一小吏,秦王還是賀蘭國王地時候,從矮子里選高個,胡銓沒犯過大錯。政績倒還不錯,于是便是步步高升做到河東行省平陽府知府的從四品的高位胡銓雖姓胡,但不糊涂,他做官的原則是堅決執行朝廷的法度和上級的命令,并且多聽聽幕僚的意見,不能做違法之事,否則這眼下得來的東西失去就太可惜了。
“這回是行臺來檢查督導,或是宋元帥親自來?”胡銓問道。“要不就是樞密院派官差來?”
“大人。前兩天董某聽人說,有人看到宋元帥帶著一幫將校匆匆去了河中府。看模樣倒不像是去河中府檢查府兵輪訓的,也沒聽從河中府來地人說那里下了征召令。再說,宋元帥也不必帶著這一大幫人去。”董秀才道,“估計是行臺大人派人來檢查備戰。軍事本與府衙無關,可這征召精壯,準備名冊、錢糧、車馬卻是官府的事情,馬虎不得。”
“最近這半夜征召的事情尤多啊。”胡銓湊近問道。“那是不是說真要有戰事了?”
“這難說。真正打仗也用不著我們府兵。”董秀才搖了搖頭道,“不過我們大秦國經過這幾年的休養生息。府庫充實,國勢如今蒸蒸日上,吾王早晚要一統天下的。看這模樣是到了要打仗的時候了。”
“最近報上不是總是有人鼓動打到汴梁城下嗎?”胡銓道,“打就打唄,早打早太平!天下有德者居之。”古來征戰幾人回?大概也只有咱們大秦國,才會這么好戰。”董秀才嘆道。他這副酸酸的姿態又令胡知府看不慣。
“董先生,你再受累點,去催促有司加把力氣,讓各地縣令、縣尉及保甲、鄉老接到征召令,火將精壯列隊送至此處。若有拖延,本府嚴懲不怠!”胡銓道,“咱們把人手給召齊了,由得武夫們去折騰。不求無功,但求無過也!”
“大人……”這么冷的天,董秀才真不想出去,那茶還未煮好,可是知府大人命令了,他只好走出剛剛變暖的書房。
待董秀才走了,胡銓才道“本大人還要補睡一會,這擾人清夢地征召令!”
天亮后,整個平陽府都動了起來。各縣縣令和管治安的縣尉們,紛紛將從平陽府轉來的命令,分下去,凡是家有十七歲以上五十歲以下人丁都接到命令,立即自備短兵器,父子、兄弟、鄉鄰,離開家鄉結伴趕往最近的集結地,小鎮或縣城,然后點集完畢后又在各地縣尉的帶領下,趕往平陽府晉州。
這樣的召集令不過是很平常的,每年秋收之后全平陽府的府兵都會集中在一起訓練一個半月,掌握基本地作戰技巧及軍令,然后在寒冬來臨時又各自解散,并不耽擱農時,這是農人向朝廷承擔地徭役。
只是令精壯們有些不滿的是,近兩年來,每每在他們意想不到的時候下了緊急征召令,當他們氣喘吁吁地趕到指定地點時,大人們揮了揮手又將他們打回去。
這是折騰,人人都這么想。但是有一個好處就是,當精壯們習慣了這種征召令,也就見怪不怪了。都麻利得很,帶了點干糧,拿起自備的弓箭,就出門去了。順便是官府召集精壯修渠建造,也變得更容易。家中人口多的。卻有人想入常備軍,混個一官半職。
天大亮時,平陽折沖軍府唐校尉就站在了晉州城外。辰時三刻,最先到達的是晉州附近的臨汾、襄陵兩縣地府兵,午時到達地是洪洞、神山縣地府兵,到了夜幕已濃的戌時霍州一帶地府兵也趕到。但是晉地多山,若是所有地精壯都要抵達,還要明天夜里。
“唐校尉,這次是不是還是要我們再白跑一趟?”有膽大的起哄道。“吃上幾頓兵糧后,小人再回家摟老婆過日子?這不是折騰官家錢糧嗎?”
“少廢話,要你來就來,哪來那么多廢話。”唐校尉瞪了那人一眼。
早有識字的軍府軍士按照名冊點集人頭,軍府里大小軍吏被**來自各地的府兵臨時充當各級武官,各有職司分工,各有排頭、雜役,分府庫中的長兵器、盾甲、戰馬、行軍車輛、箭矢、帳蓬、旗幟,到了第二天夜里。一支八千人的軍隊初具雛形了。
雖然這是軍事活動,但平陽府自胡知府以下的大小文官們也不敢怠慢,軍政分家,他們管不了軍府,卻要負責為這支臨時軍隊提供所有的后勤保障,否則就會被折沖府告上一狀。曾在賀蘭山下失去一條手臂的唐校尉,對此感到十分滿意,他仿佛覺得自己真地就要出征。
然而這只不過是他的幻想。金戈鐵馬的歲月已離他而去。這此府兵在有生之年永遠也不會被派上沙場,除非是有強敵來攻。若非因為失去了一條手臂,唐校尉還在正規軍中。
念及此處,唐校尉帶領著八千府兵在雪地里散著多余的體力,或下馬步行,或躍馬突襲,忽而一分為二,忽而聚合如墻。進退禁止。看上去個個嫻熟無比,然后立在寒風中。高唱軍歌:
三軍個個仔細聽,行軍先要愛百姓,
第一扎營不貪懶,莫走人家取門板,
莫打民間鴨和雞,莫借民間鍋和碗。
第三號令要聲明,兵勇不許亂出營,
或走大家訛錢文,或走小家調婦人。
“咱這軍歌著實不錯!”有人小聲嘀咕道,經過一番操練這一停下來,寒風就顯得更加刺骨,但眾精壯的精神還不錯。
“住口!”一聲暴喝卻從身旁邊響起,唐校尉鐵青著臉站在了身旁,府兵畢竟是府兵,一旦解散就是莊稼地里的農夫,總會讓他不滿意。
那人被兩個壯漢拖了出來,當著眾人面雖只鞭了五下,但也是慘叫連連,這下所有人立刻都站如松,不敢慢怠。
藍色的天空上萬里無云,天底下觸目所及處是千里雪原,雪原上折射著是刺目的光線,倒增加了幾份暖意。
“駕、駕!”空曠的遠方出現了一支騎軍,他們從南方絳州地方向,順著冰封的汾水河奔來。就在眾人愣神的時候,更多的騎軍狂奔而來,踐踏著茫茫雪原,遠遠看去像是一座移動的大山迎面壓了過來。戰馬長嘶,軍旗飛揚。
當中一面玄黃的大旗,寫著一個斗大的“趙”字。
秦王趙誠從河中府解州趕了過來,順便親自檢驗一下府兵預備役的執行情況。那面玄黃王旗,唐校尉曾經熟悉無比,連忙帶著軍府大小軍吏前來迎駕。
“唐校尉辛苦了!”趙誠親切地說道。
記住部下地名字,是每一個上位者的必修課,如果能記不清楚,至少也應該記住他的姓氏,越多越好,語氣越親切越好。趙誠很顯然在這方面做的不錯,盡管他對眼前的這位四十來歲的折沖校尉印象并不深。
而像唐校尉這樣的因為受傷而脫離正規軍的軍官,在聽到秦王如此喚他,卻是倍受鼓舞。他未料到這一次會是秦王親至。
“稟國主,平陽府實有府兵八千三百七十人,實到八千一百零七人。請國主檢閱!”唐校尉奏報道。雖然總會有種種原因,不會全都到齊,尤其是那些住在深山中人家地子弟更是因為大雪封山,出來不便,能有這樣地成績也算不錯。
趙誠注意到他另一支袖子空蕩蕩的。贊賞道:“能集合這么多人,也算是很不錯了。正因有像唐校尉這樣地忠良,我大秦國才有今日。”
“愿為吾王誓死效命。”唐校尉道。
“那就操練一番,讓孤看看我平陽府的勇士們!”趙誠命道。
“是!”唐校尉領命。
那八千府兵也知道秦王親至,在各隊領頭軍官的指揮與呼喝下,賣力地操練了起來。盾牌手舉著鐵盾,抵擋著刀斧手的劈砍,弓弩手三排連射有序,馬軍在校場上在令旗的指揮下反復沖殺。個個看上去龍精虎壯。唐校尉選其中精于騎射一隊人馬,當場表演騎射本領,頗有戰無不勝地氣勢。趙松騎著馬來回奔馳,看得津津有味,跟著操練的士兵大呼小叫起來,躍躍欲試。
田雄與郝和尚拔都兩人陪伴在趙誠左右,稱贊道:“我大秦國壯士何其多也!”
他們這稱贊倒不是奉承。他們二人都是長于軍略之人,火眼金睛,這八千府兵雖只是離不開土地的農家子弟。但要是真經過幾次陣仗,也會成為精兵。所謂精兵,不僅是個人勇武出眾,更是令行禁止,是身前是刀山敢往前邁,身后是火海也敢往后退,通常都是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的,才成為精兵的。但要是有嚴格的訓練。既便是手上還沾著泥巴土的農夫更有可能成為精兵。他們見這些府兵。三人成行,五人成列,行動有序,總比他們以前經常抓來的壯丁要合格得多。
“好、好,來人命平陽府給這八千壯士各賞一貫錢,給軍府大小軍吏各漲一級薪俸。”趙誠高興地說道。他這一高興,平陽府就丟了八千貫。
“謝國主!”八千府兵歡呼了起來,平白無故地得了一貫錢。哪里有什么不滿意的?
“國主若是有意。末將等不如陪你去狩獵?姑射大山中野獸眾多,末將等常去狩獵。每次都滿載而歸,眼下雖大雪封山,卻讓野獸蹤跡難逃。”宋平也很高興。
趙誠卻拒絕了:“宋元帥有心了,狩獵不過是孤地私事,孤有的是時間與爾等狩獵。孤先要去汾水兩岸看看,這一場雪下得大,尤其是平陽府,不要凍壞了莊稼。”
平陽知府胡銓聽說秦王親至,慌張地從城內趕了過來,滿頭大汗,還未到跟前,撲騰地跪倒在地:
“平陽知府胡銓拜見吾王圣駕!”
“平身,胡知府來的正好,你隨孤去農莊中去看看,體察民情。”趙誠道。
胡知府連忙起身,引著趙誠一行人往城西馳去。
汾水對面有礬山,朝廷在此設立礬務局,歸于鹽鐵司。這里出產的是白礬,唐時即在此高平陽院以收其利,白礬許商賈販買,民間每斤價約八十錢,但若是私販、私鬻及盜采者,都要治重罪。這也是秦國朝廷專賣的一項重要收入,連同慈州、隰州的綠礬,每年可收錢二十萬貫。
大隊人馬的到來,打破了汾河兩岸的寧靜,眾人不敢踐踏田地,只好下馬步行。有枯草窟窿中的野兔飛奔而處。數支箭矢飛奔而出,竟齊齊沖著那野兔飛去,那狂奔地野兔躲過了一支兩支三支箭,卻躲不過第四支箭。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趙松狂呼道。有人拾來倒在雪地里的野兔,現那兔身上插著的果然是一支小箭。
“殿下的箭法真是舉世無雙啊。”胡銓稱贊道,待現趙誠不悅的神色,連忙恭敬地閉上了嘴。
“平陽一別,已有五年有余。孤知道平陽府這些年比較興旺,只是不知現今戶口增加幾何啊?”趙誠問道。
“回國主,我平陽府有縣十、鎮一。據府藏舊檔,金國強盛時全府有戶十三萬六千九百三十六,但我朝初立之泰安二年,中書右丞吳大人行省河東時,我平陽府清查戶口,只得戶三萬八千七百余戶,大約是兵禍所至。又與民休養,逃亡在外的百姓6續回歸,又有河北諸路的流民在我平陽府落戶,去年再次清查戶口登記造冊,共得戶五萬八千六百七十八戶,只是精壯并不多。”胡銓報著數字。
趙誠信步踏入了一塊田地,毫無風度地蹲在地上,伸手抹去冰雪,露出里面的綠麥。
“父王孩兒這次不會弄錯了,這是麥子,不是韭菜!”趙松也蹲在地上說道。
“松兒四體既勤,這五谷也要分得清,雖不用身體力行汗滴禾下,但總要懂得四季農時,更要知道粒粒皆辛苦地道理。”趙誠道。
“是地,父王!”趙松答道。
“國主不用擔心,這雪雖然下得大了些,不過是殘冬余威,這兩天地溫上升,并不害莊稼。”胡銓像是知道趙誠心中所想。
“胡知府辛苦了,五谷豐登,百姓咸安,孤當然也極欣慰。”趙誠道,“爾等還要多多走訪民間,體察民間疾苦才是啊。”
“遵旨!”平陽府大小文官們俯身回道。
趙誠站起身來,落日的余輝正灑在他高大的背脊上,腳踩在堅實的大地之上,令他心中充滿著希望。
西邊群山下,汾水被冰雪封凍住,兩岸的村莊則較稠密,臨近黃昏,夕陽將白雪鍍上了一層粉紅的色彩。炊煙升了起來,一副田園風光,令人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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