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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柔只身前往朝廷大軍的大營,大營中來來往往的將士們皆感驚訝,紛紛停足觀看,暗贊張柔的膽色著實過人。
    面對數(shù)萬行著注目禮的朝廷將士,張柔騎著馬挺起胸膛,他努力維持著他二十年戎馬生涯與殺伐果斷所養(yǎng)成的尊嚴(yán)與驕傲。然而六萬兵甲精良訓(xùn)練有素的將士,如狼似虎,枕戈待旦,正蓄勢待。這讓他感到氣餒,仿佛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與螳臂當(dāng)車。
    將士為何而戰(zhàn)?這關(guān)系到軍心士氣與沙場拼殺的勝負(fù)。張柔覺得他除了個人的勇猛,和部下的忠誠,什么也沒有。百姓已經(jīng)離心,士人們正在暗處私議,正等著看他和他的部下們被朝廷收拾,朝廷大軍一到,就連四處游蕩的亂民也紛紛偃旗息鼓起來。部下們早已經(jīng)忘記了出身來歷,他們騎在百姓的頭上而不肯下來,這就是百姓離心的原因,這就是朝廷大軍來到此處的原因所在。
    那些欺壓百姓的地方官吏,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或是曾跟隨他征戰(zhàn)四方立下汗馬功勞的部下。他既知道不能讓所有百姓無法生存下去,又知道不能將部下們都得罪光。這是他最感到為難的地方。
    他不相信朝廷大動干戈,挑選精兵強將來此,真是為了剿滅叛匪的。那報紙上也時常將注意力放在河北何以民亂上面,挑動著對群豪越來越不利的輿論,而將亂民的破壞輕描淡寫。
    郭侃坐在帥帳的正中央,田雄、郝和尚與陳同等元帥、將、校分列兩側(cè)。張柔待軍士通報之后,深吸了一口氣,大踏步地邁入帥帳之中。\數(shù)十道審視的目光迎面撲來。
    “順天府兵馬都元帥張柔見過郭元帥,各位將軍。”張柔高聲唱諾。
    郭侃從坐位上站起來,連忙回答:“張元帥不必多禮。你我各不統(tǒng)屬,不必客氣,來人,看座!”
    “多謝!”張柔見郭侃禮讓,還命人給自己看座,心中驚異。雙方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只是對方還這么客氣,那就是不愿撒破臉面,想到此處,張柔稍感放心。
    大帳內(nèi)濟濟一堂,將校云集,然而氣氛卻是極冷清,眾人交流著眼色,卻無人竊竊私語。郭侃一時找不到話頭。他更不想主動提到一隊張家軍被陳同殲滅之事。
    田雄故意說道:“張兄只身前來,既不帶親衛(wèi),又不帶兵器,這怕是太冒險了。如今群盜又起。呼嘯山林,小心一些總是好地。要知張兄乃堂堂大秦國的安肅郡公。順天府的兵馬都元帥。一人安危可是干系甚大,不可不防也。”
    “不勞田帥掛懷。”張柔勉強擠出點笑意道。“張某雖比田帥年長幾歲,不過死在張某刀下的沒有八萬也有七萬。何曾會被幾個毛賊嚇住?況且,有盜匪流竄。那也不過是秋九月時的事情,如今我順天府治下已經(jīng)大致恢復(fù)太平。諸位不必?fù)?dān)憂。”
    “哈哈,張兄果然是順天府不可缺少的一位豪杰,郝某常聽人言,順天府可以沒有官府,也可以沒有朝廷的號令,但萬萬不可沒有張兄。\如今看來,此言非虛也。”郝和尚接口道,“依在下看,我等率軍來河北彈壓暴民,也是白費力氣,有張元帥這樣的諸侯在,比朝廷管用得很。就是以國主地圣明,也得依賴像張元帥這樣的諸侯治理。”
    郝和尚果然是能言善辯,一語雙關(guān),令張柔的臉上肌肉抽搐,更是只指張柔的內(nèi)心。
    “郝帥這是哪里話?朝廷大軍是奉王令而來,即是王師也。王帥遠(yuǎn)來,我等河北軍民無不歡欣鼓舞,哪里會覺得多此一舉?我等身為臣子,俱都對國主臣服,愿此生此世長久在君王御前侍奉,哪里會如此目中無人?”張柔連忙道。
    “哦,果真如此?”郭侃接過話題,故作驚訝地說道,“聽家父說,朝中樞密僅有何樞使與家父二人主持,那李楨李大人雖然知兵事,但從未獨自領(lǐng)兵作戰(zhàn)過,經(jīng)驗有限,故何樞使與家父頗覺吃力,一直想向國主推薦久經(jīng)戰(zhàn)陣之人赴朝參贊軍事,分擔(dān)軍國重任。若是張元帥想入朝,郭某愿代張元帥修書一封,代為說請。依張元帥的資歷,至少一個同簽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的頭銜是少不了的。”
    “是啊、是啊。郝某倒是想入朝混個副相當(dāng)當(dāng),不知郭元帥愿不愿意引薦在下,誰不知道華州郭氏父子俱是國主面前的大紅人吶?”郝和尚嘻嘻哈哈地附和道,“難道郝某比張元帥差?”
    “要說這功勞,田某恐怕不比郝兄弟少吧?要是郝兄弟能在朝中當(dāng)副相,那田某就能當(dāng)個正宰相,跟王中書一個品級。\///”田雄故意跟郝和尚過不去。
    大帳內(nèi)哄然大笑,都覺得田、郝二人說得有趣。張柔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他方才說什么愿在國王面前侍奉之類地話,被田、郝二人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呵呵,田、郝二位元帥之意,郭某銘記在心,待河北之亂一了,郭某自會代為引薦。不過,二位元帥這是抬舉了郭某,二位要是想入朝為官,不過是你們點點頭的問題。”郭侃笑著道,又對張柔說道,“張元帥若是真想入朝為官,郭某倒是愿在國主面前美言幾句。”
    “有勞郭元帥了。”張柔道,“只是張某對這一方水土習(xí)慣已久,又不懂朝中禮儀,怕會有辱上聽。”
    “好說、好說!”郭侃示意張柔飲茶。
    “郭元帥,別人為主帥,都是飲烈酒,你卻請我等飲茶,這不合常規(guī)。我等都是粗人,只喜歡沙場痛飲烈酒,爽快地殺人,那樣才是平生最痛快之事。”陳同這時才開口,斜睨了張柔一眼。“不如換烈酒!”
    “就是、就是!”眾人紛紛說道。
    郭侃見眾人都這么說,也豪爽地說道:“既然大家都有此好,那就上酒。不過眼下非平時,軍中飲酒,需有限量,不許多飲!”
    郭侃雖年輕,但將門虎子,個人有勇有謀不必說。/\治軍向來嚴(yán)格,行軍打仗極嚴(yán)謹(jǐn)有度,過鄉(xiāng)村與民秋毫無犯,這與他的年紀(jì)正好相反,又加上秦軍中軍法規(guī)定本就甚嚴(yán)。這帳中年紀(jì)比郭侃大的比比皆是,田雄等人在郭侃還是少年郎時就久經(jīng)沙場,但在郭侃面前他們不敢擺資歷,他們無人敢因為郭侃地年紀(jì)而輕視。這不是因為郭侃臨時充作他們這一路人馬的主帥,更不必說華州郭氏在秦王心中地地位了。
    眾人紛紛稱是,不敢多要。親衛(wèi)魚貫而入,帳中每人面前就多了一小壺酒。不足二兩,還有二三份下酒菜。有了酒。這帳中地氣氛就活躍了八成。唯有張柔覺得這個景象讓他啼笑皆非,他仿佛是來做客的。而不是冒著丟腦袋地風(fēng)險來講理的。
    郭侃當(dāng)然知道他是為何而來,既然張柔不主動提到。他也不開口,只當(dāng)這是尋常地日子。恰如去年他們隨國王征遼時一樣,常常聚飲一處。
    張柔無奈,只好找了個機會說道:“張某此次來打擾郭帥,是為一事而來。”
    話音剛落,帥帳之中又立刻恢復(fù)了冷清,顯得十分突兀。
    郭侃放下酒杯,正色道:“張元帥請講!”
    “昨日,我部一支人馬在易水南岸消失,聽兒郎們說這支人馬撞上了諸位的軍馬,兒郎們平時撒野慣了,怕是冒犯了諸位元帥。今日張某特意來,就是想當(dāng)面向諸位賠禮道歉,還望諸位能夠海涵,讓張某將他們領(lǐng)回。”張柔道,“若是他們真犯了錯,任憑郭元帥嚴(yán)懲,張某定會追加懲罰,絕不姑息。還望郭元帥能夠體諒在下。”
    “原來那隊人馬是張元帥地部下啊。”陳同聞言主動站起來道,“他們已經(jīng)被陳某就地砍了。”
    張柔立時火起,盡管他早就知道這個結(jié)果,面對帳中眾人冰冷地神色,他不得不放低姿態(tài)問道:“敢問陳元帥,兒郎們犯了何法?”
    “欺君之罪!”陳同目視著張柔,毫不避讓“但請陳元帥為張某解惑。”
    “聽聞河北大亂,流寇四起,燒殺搶掠。我軍南下正是要剿滅流寇,這一隊人馬竟敢擋在我軍面前,那不就是敵人嗎?”陳同冷冷地問道,“除非張元帥的兵不是我大秦國的兵?”
    “張某是國主親封的安肅郡公,掌管著國主親授的兵馬都元帥的令符,張某的部曲當(dāng)然是朝廷的兵!”張柔承認(rèn)道,“可是……”
    “既然是朝廷地兵,當(dāng)服王令。見我王帥南下,不立即讓道或是歸附報到,竟然擋在面前,這難道不是意圖叛亂嗎?倘若國主親至,護(hù)衛(wèi)人手不多,那豈不會慘遭殘害?”陳同打斷了張柔的辯解,怒斥道。
    “這……這……”張柔怒火中燒,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借口。他猛然想起陳同的身世。
    郭侃這時站出來打圓場,說道:“二位元帥息怒。事出突然,同是國主麾下聽令,縱是張某也脫不開干系。陳元帥忠心為國,一心想要剿滅叛匪,不巧貴軍一部擋在面前,陳元帥以為是匪類,兵貴神,故而一戰(zhàn)而下。張元帥若是認(rèn)為不公,可上表國主,解說其中委曲,交于國主圣斷,你看如何?”
    “張某當(dāng)然會上表,八百子弟兵不明不白而死,委實難以讓人忘懷。人心都是肉長地,他們又不曾犯了國法,何以遭此噩運?”張柔瞪著陳同,恨恨地說道。他雖然見慣了生死,可是八百子弟兵如此個死法,實在不值。他將這視為朝廷對自己的警告,所以他又認(rèn)為是自己害死這八百子弟兵地,心生悲意。
    “陳某倒想請教,河北百姓何以淪為流寇?”陳同接口道,“若說河北百姓有做匪類地傳統(tǒng),三歲小兒怕也不信。”
    張柔不愿跟殺了自己部下的陳同說話,向著郭侃道:“有貪官污吏魚肉百姓,不僅租上加租,又競相巧立名目,還有不法富戶與酷吏勾結(jié),私放高利貸,百姓傾家蕩產(chǎn),無以為生計,故而鋌而走險。”
    張柔看得明白,卻避重就輕,將責(zé)任推向那些不法官吏。
    “那就是官逼民反嘍!”郭侃道,“聽張元帥說,流寇已大致平定,不知張元帥是殺人盈野才鎮(zhèn)服地,還是別的?”
    “剿不如撫!”張柔連忙說道,“張某已上表國主詳說此事。依張某拙見,百姓不過是活不下去,才與官府作對,非是真心謀反。張某在順天府治下十?dāng)?shù)州張榜安民、開倉放糧、減租減息,又?jǐn)貧⒁慌环ㄖ剑傩論碜o(hù),至今已無大礙。”
    “張元帥辛苦了,即便是如此,我軍仍需南下鎮(zhèn)撫,還請張元帥提供方便。”郭侃淡淡地說道,“郭某擔(dān)心大軍遠(yuǎn)去,民亂又起。”
    “張某謹(jǐn)遵朝廷地法令,不敢違抗。朝廷大軍來我順天府,張某將承擔(dān)所有軍需。”張柔表明自己的立場。
    這倒大帳中地眾人感到意外。豪杰就是豪杰,果然拿得起放得下,張柔不可能阻止朝廷大軍的南下進(jìn)駐,更不可能拖延郭侃等人進(jìn)軍的腳步,否則就只能是魚死網(wǎng)破。然而死的是魚,網(wǎng)卻不一定會破。
    時易事移,張柔真切地感受到諸侯擁兵自重的局面不可再維持下去,秦王趙誠不是蒙古可汗,并不依賴于他們這些擁有多寡不等兵力的諸侯治理河北,相反卻被視為肉中刺眼中釘。朝廷大軍的進(jìn)駐,就是一張已經(jīng)拉起的弓,除非弓弦慢慢地放松,各自才能相安無事。而一旦引弓的手受到驚嚇,那箭就會離弦而出。朝廷有足夠的兵力,亦有驍勇善戰(zhàn)的將軍指揮,還有百姓的支持,隨時可以以武力解決一切障礙。
    只是,張柔不知道自己將會有一個何等的結(jié)局。他仍然心懷忐忑地思索著,感到焦慮不安,又覺得自己有英雄氣短之慨。
    即便是有勇有謀的郭侃,還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田雄與郝和尚,他們也在思索,因為他們對趙誠的命令感到費解。趙誠只給人們進(jìn)駐河北的命令,而未要求他們主動攻擊。
    “此等關(guān)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難道可以和平解決?或是效仿宋太祖杯酒釋兵權(quán)?”郭侃心中只能做這樣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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