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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第十三章

  雨停了,雨水蓄積在門前遮陽棚,自下往上看,壓沉的位置像一只被困的船。

  不久前,李暮近像其他顧客一樣,從面包店自選區這一頭到那一頭,裝了冒尖一托盤,到收銀區,目不轉睛看著丁珂結算。

  他的珂珂不愛笑,但有一雙看起來就很會笑的眼。

  沒有人在看到她聽到她以后覺得她不溫柔,但確實她一開口就鋒利得像把刀。

  “四百三,掃碼。這里。”她甚至不愿抬一下眼皮。

  李暮近付款,看著她打包,漂亮手指掙開紙袋,食品夾裝袋,把封口處折成波浪,手持標簽機,熟練摁一下按鍵,每袋都貼上印有名稱的標簽。

  李暮近拿上面包也沒走,坐到場外休閑區,觀察起丁珂工作。

  截至此時,他已觀察超過半小時。

  丁珂在吧臺看書,偶爾喝一口旁邊的涼茶。

  許久,李暮近的聲音傳來:“這一袋主料是什么?”

  丁珂合上書,走過去,答得像AI:“面。”

  “配料。”

  “酵母、雞蛋、黃油、鮮奶、奶油、水果、果干、榛仁、花生、瓜子、巧克力。”

  “……”

  他確實打算一個個問完,她完美預判了他。

  “這個包裝,什么材料。”他又問。

  “紙,不建議食用。”

  他再不問了。

  正好下班了,丁珂交班、換衣服、抱著書、拎著面包和布包朝外走。

  李暮近也沒多待,緊隨其后。

  雨后還是熱,悶熱,卻不影響行人出行,來往車輛兜風疾馳,碾得地面油煎一樣滋滋響。門市的明堂很寬,距離人行道都還有一段,這會兒已經遍布路人。

  下午沒課,丁珂計劃去圖書館待到傍晚,去看個展,再去夜跑好了。

  她大腦大部分血液集中在處理記憶相關的內部體驗區域,這讓她更擅長動腦,喜靜,但也讓她對外部刺激無感。

  于是浪漫她覺得麻煩,活動她嫌累,哈哈大笑顯笨。久而久之,身體發生變化,為了少走幾步,她會想好幾種切實可行的捷徑。

  比如……

  比不下去了!

  她扭過頭,看著李暮近。

  李暮近也停下,掛一臉彩,頭也不低半寸。

  丁珂轉移注意力也沒能忽視他跟在身后這個事實,嚴肅說:“你再跟著我我就報警了。”

  李暮近不說話,意思是:你隨意。

  “我不是她。”丁珂說。

  可以聽出語氣里的麻木。

  李暮近說:“我也沒問,不用強調。”

  “我不當替身。”又是一句說到吐的話。

  “沒說你是。不過你能是她的替身,也是你的榮幸。”

  好賤的話。

  丁珂不想理,扭頭就走。

  李暮近跟上,兩人距離明明說話就能聽見,他偏發微信:朋友圈為什么打開了。

  丁珂看到他消息,無視。

  李暮近還問:加新人了?

  好煩。

  李暮近繼續:給我看的。

  丁珂打開勿擾模式,鈴聲總算消失。

  但李暮近就在身后,她能屏蔽他的消息,卻不能屏蔽他的聲音,“你挺會拉扯。”

  丁珂又扭頭:“你也挺會自作多情。”

  “我都能承認我就是要上你的當,你怎么不能承認?”

  丁珂失語。

  不久前噎李暮近的情景再現,只不過這次換她被噎。

  “又想撩又沒誠意,一句實話沒有。”

  丁珂無力道:“你是不太久沒談戀愛了?誰教你這么跟女生說話的?你身上哪點值得我對你拉扯?還有,誰撩你了,我警告你別敗壞我,我看見你就討厭。”

  “我沒談過。”李暮近說:“你不知道嗎?我靠搶,不管也不用你愿不愿意。”

  丁珂能感受到他與生俱來的傲慢、病態殘缺的認知,她甚至能通過他的發言確定他從沒什么東西想到卻沒得到。

  她不再理他,逼自己忍一時。

  還沒到路口,迎面走來兩個膀大腰圓青年,不太熟練地攔住她的路,很熟練地調戲:“去哪兒?要不要我送?”

  “不用,謝謝。”丁珂繞開。

  兩人不依不饒,又攔住她:“哪個學校的,這么有禮貌,我更心動了,加個微信唄?”他自以為幽默,又說:“加微信就是朋友,晚上一起吃飯不過分吧?”

  丁珂不想理這兩個神經病,轉身看李暮近,他毫無反應,氣定神閑,她更確信她的猜測:“你有病吧?”

  李暮近還沒說話,兩人不高興了,猥瑣搭訕變成恐嚇威脅:“跟你說話呢聽不見?”順著她眼神方向看到李暮近,并不在意,“你對象啊?你早說,我就愛有對象的。”

  丁珂不由皺眉。

  本以為他們是李暮近找來為難她的,還以為他閑得抽風要玩英雄救美,但聽兩人對他不甚在意的態度,不像受他指使。

  她見過李暮近身邊人對他多么卑微,說他是土皇帝都不為過,又怎么敢有囂張氣焰。

  “等會還有雨呢,咱找個舒服的地方聊聊天。”男人邊說邊上手。

  丁珂躲開,徑直走向旁邊造型店。

  兩個男人上前拉她,剛要碰到,被突兀的一聲制止:“干嗎呢你們!”

  丁珂到店門口才轉身,就看著付知之指著兩人鼻子喊:“干嗎呢!欺負我妹妹是嗎!是不是不要命了!”

  接下來他“紳士”地解決了騷擾丁珂的二人,那二人“狼狽”地逃竄無蹤。

  他還演上癮了,當眾吆喝起來:“沒什么事,放心,怎么能讓這種流氓當街欺負女孩子呢!作為老爺們我一定出手!”

  準備走的丁珂卻又回身,撥打報警電話,再扭頭對付知之說:“遇到危險與其把希望寄托到過路人身上,不如自救。”

  付知之一聽報警慌了神,那這倆人是他找來的事不就瞞不住了?趕緊求她撤銷。

  丁珂皺眉,表現得無辜,“他們今天被你嚇唬跑了,萬一咽不下這種氣又來堵我,我不還是要面對危險?還是報警。”

  付知之臉紅脖子粗,趕緊說:“那什么,你,可以,你可以,找我兄弟貼身二十四小時保護!”他順勢指向李暮近:“我兄弟從小什么天上水里拳擊房射擊館,就沒不精的。那個,家里有錢,什么都培養,有他在,你怕什么呢是不是!”

  李暮近像置身事外,不搭茬,也沒反駁。

  丁珂表現得很驚訝:“這么厲害!那為什么保護我?喜歡我?那他要是不再喜歡了呢?那我原本可以在這段時間去練防身術的,就因為沒影的承諾不練了,他要是沒兌現,我不僅失去了時間,還失去信念,那不是得不償失?”

  付知之完全說不過丁珂,狼狽地求助李暮近。

  李暮近突然說:“我覺得你說得對。”目不轉睛看著丁珂。

  付知之傻眼,眼神詢問:干嗎啊瘋了?我這幫你呢,你可別賣我!真別報警,警察來了我怎么說?說那倆人是我找的?幫兄弟追人?

  李暮近神情冷漠、無動于衷:關我吊事。

  付知之看李暮近不管,咬牙走到丁珂跟前,小聲說:“珂姐,這就是個誤會,能不能不報警了?”

  丁珂微笑道:“要不就真的英雄救美,演出來騙人狗不狗?沒兩把刷子還要吹兩桶漆的牛,男人怎么能這么無聊呢?”

  付知之卡殼。

  丁珂扭頭離開。

  李暮近第一次以群眾的視角看丁珂,她在人群中時其實比在他的枷鎖下更為耀眼。

  他站在原地停頓片刻,還是追上去。

  那他就給她打造一副純金枷鎖、緬甸玉極料枷鎖、鉆石枷鎖。

  他會用最貴的材料來匹配她。

  熱鬧散去,丁珂上了公交車,他隨后。

  丁珂有市政電子卡,只用刷二維碼,往里找到座位,坐下來。

  李暮近沒卡,要按刷卡器旁的指示下載軟件,綁定支付方式。

  丁珂落座后戴上耳機,不由自主地瞄向李暮近,公交車上信號不好,下載極慢,他又性急,不悅都在眉間,顯得有點笨。

  一米八幾,弓著腰背堵在前門,確實不聰明。

  即便這樣,前排對坐的幾個大娘也一直盯著他的臉。很新鮮的樣子。

  雨突然繼續,耳機突然響起——

  “……

  我多想雨下不停

  一直浪漫下去

  ……”

  她眉頭一皺,匆匆切歌。

  下意識瞥向公交車前門,他還沒下載好,側身有些孤獨,居然也有些溫柔?

  再看報站屏,馬上到站。

  不會到下車還沒弄好吧?這個人有這么笨嗎?

  剛切的歌這時唱到高潮——

  “……

  我看著你的側臉

  希望時間慢一些

  ……”

  她皺起眉,摘掉耳機。

  莫名其妙的日推。

  她正要再切一首,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干什么呢?”

  抬起頭,李暮近站在她座旁。

  “別管。”她說。

  李暮近拿走她的一只耳機,戴上,聽到一句——

  “……

  我時刻在想你

  你是否能聽清

  此時此刻的情緒

  我是否該逃離

  才不至于徹底

  ……”

  丁珂把耳機搶回去,臉也扭向一邊,沒想到坐在旁邊的大哥也扭向她這邊,兩人莫名其妙的對視。

  公交車突發顛簸,丁珂不受控地靠向大哥,眼看要撞上,她驚慌失措。

  幾乎毫秒之間,李暮近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最后與大哥親密接觸的只是他的手背。

  丁珂偏頭就能看到李暮近的手,她偏不看,任由被他握住的位置滾燙,像火灼燒。

  過了會兒,她拿開他的手,發微信:“滾開。”

  李暮近回復:“過河拆橋。”

  丁珂不理他了。

  李暮近卻突然拿走她手機,搜索一首歌,幫她戴上耳機。

  前奏好聽,她記住一句“如果雨之后”,還在猜測是不是歌名,就聽到副歌——

  “……

  我只想說

  我認真地愛過

  兩個相愛的人究竟犯什么錯

  需要愛得如此折磨

  我

  是深深地愛過

  你在我的心中

  從沒有離開過

  如果你要走也帶我走

  ……”

  丁珂聽得認真,忘了翻開手機看看歌名,但被震動驚醒,拿起看到李暮近的消息,他從音樂軟件截取歌詞,分享過來——

  “我們還沒結束,我好不服輸。”

  她手指甲刮了刮手機邊緣,眼神向下挪一寸,歌詞卡上有歌名,原來真是“如果雨之后”。

  她關了播放器,摘了耳機,放進耳機倉,卻因為耳機倉的裂口,兩次都沒放好。但她似乎習慣了,甚至沒覺得奇怪,眼也不看,盲裝幾次,總算對付。

  公交車到站,她推開堵在座位出口的李暮近,隨著人流快速下車。

  李暮近透過車窗看著丁珂的粉耳,就像兩朵小櫻花。

  公交車門即將關閉,他下了車,一改悠閑的步子,追上她,牽住手,強行改變她的目的地,領去馬路對面的商場。

  丁珂咬他的手,他也不放,帶她到一家體驗店,問店員要耳機。

  店員禮貌道:“您選嗎?無線還是有線?”

  “給我女朋友。”

  “……”丁珂氣完了。

  店員立刻為丁珂服務,問她更傾向哪種。

  體驗店也有其他顧客,見狀哼哈的覺得滑稽。什么時候體驗店員工這么注重服務了?體驗需要從旁協助?無非是看這男的氣質非凡。

  丁珂要走,李暮近拉住她手腕,沒跟她解釋,只是對店員說:“入耳式骨傳導。”

  店員去拿,李暮近回頭說:“當我還你之前二十萬取現的手續費,我不占你這便宜。”

  “你沒數嗎?我給的就是扣除兩百手續費的數,你自己有病,憑什么手續費要我出?”

  “沒數,我說是二十就是二十。”李暮近無賴道。

  丁珂無言以對。

  店員把耳機拿來,李暮近買單。

  這只耳機標價三萬二,差不多是丁卯半年的押金、護工費,也是她兩年的生活費。

  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聯想到資本家惡臭的發家史、榨干普通人最后一分錢的全過程,莫名反胃。

  李暮近回來,把包裝袋連帶贈品遞給她。

  她平靜地接過。

  李暮近沒問她為什么改變態度,接受了,反正這是他的目的,達到就好,不用非得知道丁珂說服自己的心路歷程。

  他早說過,不是好來的錢,省著給李崇造更大的籠子給普通人?

  下午三點半,丁珂終于進入圖書館大門。

  圖書館冷氣很足,丁珂遮不住膝蓋的短褲就顯得沒什么功用了。

  在她不記得第幾次摩挲膝蓋時候,一件帶著溫熱的外套蓋到她腿上,操作者還把兩只袖子系在一起,防止漏風。偏頭就看到蹲下的李暮近,桌面正好跟他手肘齊平,他輕松搭在桌棱,仰頭與她對視。

  她第一次低頭看他,意識到俯拍為什么倍受青睞,大概因為這個角度會令人產生憐惜。

  她正發呆呢,李暮近突然說:“進門牌子寫了,館內不讓談情。”

  “……”

  她多余看他,真是吃飽撐的,瞥一眼兇巴巴道:“臆想是絕癥。”

  李暮近也沒想看她讀書,沒什么意思,就到她對面坐下,她看她的書,他看他的珂珂。

  她以前喜歡看書?

  忘記了。

  李暮近只記得她喜歡到南區一個豁牙漏風的老頭店里買金絲餅,還寫過一篇《母親》,登上少年讀庫,后來收入中學語文的閱讀理解選題。

  稿費三千多?反正買了輛電動車給她媽,新鮮兩天被偷了,再來學校時,粉臉煞白。

  還記得丁珂是他們那學校唯一一個父母社會保險基數不達標的,母親還有失信記錄。

  似乎是驗資報告超過標準,她平均學分績點又高,才錄取進來。

  他當時半道入學,正好跟丁珂一個班,那天陽光不是很燦爛,但風很溫柔,雪落下的聲音都有些浪漫。

  *

  兩年前。

  老彭把李暮近送到國際學校,后視鏡瞥到他毫無情緒地嚼著糖、玩手柄游戲,想說隨他去吧,但李崇的囑咐又不能不聽,提一口氣,對他說:“阿暮,這所學校教育全面,沒那么多規矩,對你來說也更適合。你爸希望你在學校開心,當然最主要還是少跟同學發生矛盾,也不要對老師出言不遜,盡量低調,你其他的卡就會給你恢復了。”

  這是李暮近從美國回來后第一天上學,剛過完生日,隆冬的一場大雪掛住鳩州老街的國槐,樹下車架停放的老式自行車也被覆蓋,雪色讓它們恍然沒那么陳舊了。

  老彭得不到回應,耐心又重復一遍:“知道嗎,阿暮。”

  “嗯,卡恢復了。”

  “……”

  他們學校高中部十多個課程體系,主要是IB(世界通用課程),AP(美國大學先修課程),A-Level(英國高中課程)。

  李暮近讀IB課程,課程表滿滿當當,但全天課時也就三節基礎課,非全天課時會有藝術、學術社團活動。

  主校區處于學校中部,進門要坐校車抵達教學樓,全程十分鐘,經過林間雪、木棧橋,天然氧吧感受十分直觀。

  再往里是天文館、實驗基地、運動館、高爾夫練習場、足球練習場、擊劍館、歌劇館等。

  生活區有鳩州所有學校面積最大、種類最豐富食堂,還有中西餐廳、咖啡廳,健身房、游泳館等標配。

  李暮近被班主任帶到教室時正上數學課,白板右上角標牌貼的是AAHL的課標。

  全班十五個人,多一半都看向他。

  他穿一身白,棒球帽也是白色,知道的以為他喜潔凈,不知道的乍然聯想到鬧白事了。

  純白配置都沒有襯得他膚色稍暗,可想他的膚質有多清透。

  第二印象是五官,保送娛樂圈的水準。但氣質過于陰郁,捧他估摸要承擔不小風險,萬一有劣跡,都不會是道德問題,直接送去法制頻道。

  薛詩與扭頭跟丁珂使眼色:這個感覺還不錯啊!

  丁珂沒接收到,她只看了一眼就又看回平板了。

  省去自我介紹環節,他坐到最后,發現除了游戲機什么也沒帶時,束睿把新電腦、iPad遞到他桌上。

  束睿比李暮近早報道倆月。

  李暮近打開電腦看到屏幕的備忘錄,上邊寫著:名單和照片弄好了,等下課我對號入座給你介紹。

  關閉備忘錄,下一個窗口是一幅巨型思維導圖,各種角度人臉偷拍圖和相對應的介紹,密密麻麻讓人厭煩,他一眼沒看,移到廢紙簍。

  束睿偷偷發消息:“別刪啊,知己知彼,幫助我們快速掌握這邊節奏,以便橫行霸道。”

  “閑的。”李暮近回。

  “你快點看!”

  “不看,不想知道誰是誰。”

  “阿暮!你忘了我陪你來國際學校的艱辛了嗎!我爸就不同意,是我軟磨硬泡,說咱倆兄弟同生共死,娶媳婦都娶雙胞胎,他這才同意的!”

  嘖。

  李暮近煩他,又把那檔案從廢紙簍移出來,掛在桌面。

  束睿滿意了,發個小貓表情包。

  他比李暮近明媚,若將來沒什么創傷更改這份樂觀心性,他大概會這樣一副燦爛性格到生老病死。

  “我沒這么牛弄這個,不知道是誰編入檔案的,家里多少資產都估出來了。還有誰跟誰處過對象,他們內部消化太嚴重了,不比留學圈的料遜色多少。”束睿補充。

  李暮近沒理。

  課后,薛詩與拉起丁珂打羽毛球,還有一小時四十分鐘到午時,她們能打不少工夫。

  薛詩與是三正集團千金,入學第一天就跟丁珂成了好朋友。

  游泳館不遠,兩人結伴步行,還沒走出教學樓廣場,陳享迎面走來,將手里的榴蓮卷遞給薛詩與:“趁熱吃。”說完就走。

  薛詩與煩躁地撥開被風吹亂的發,嘖嘴翻白眼,舉起它問丁珂:“你吃嗎?”

  “不吃。”丁珂沒吃過榴蓮,也不想嘗試。

  薛詩與扭頭看一眼,確定陳享沒關注她們后,把盒子丟進垃圾桶,撣撣手。

  “他上次送東西你不是挺開心的?”

  “那是因為我以為給我的,打開看到‘麻煩你給下丁珂’,你知道我那兩天都沒吃飯,惡心壞了。”薛詩與鼻子哼一聲。

  丁珂不知道這件事:“你沒說。”

  薛詩與意識到表達有問題,解釋:“對不起珂珂,他上次送了個花香味的胸針,寫紙條說配我們這一季新校服,樣子是挺好看,但你不用香,尤其花香,聞了就鼻子眼睛發脹。它要是木香我就給你留下了,我發現你身上有木質香的時候,你眼睛都不腫的。”

  說著說著話題發散,倒是薛詩與的性格,但沒等丁珂提醒,她又回到軌道:“而且那時你請假好幾天,我發微信都沒回,我也就忘說了。”

  “嗯。”丁珂不在意。

  薛詩與挽住她的胳膊:“今天新來的那個李暮近你覺得怎么樣?”

  “指哪方面。”

  “長相吧,別的也都還不知道呢。”

  “還可以。”

  薛詩與“嚯喲”一聲:“不容易,有你覺得可以的。”

  “正好說明以前說不可以的就是不可以。”

  “哈,是這個理。這么說來你審美不錯啊,這個新來的是有點牛的。”薛詩與說:“不知道是不是本地人,入學都倆月了還能插進來,背景也牛。”

  “新聞說是一位民族企業家的孫子,半年前在國外被校園霸凌,被脅迫游行、搶劫,受到驚嚇精神崩潰,休養了半年。”

  薛詩與愛聊這種話題,一股精神勁,“然后呢?”

  “好像等檢查報告晚了幾天,就沒跟我們一起開學。”

  薛詩與想起來,“那我知道了,那企業家是一巨有錢老太太吧,這兩年記錄退休生活又火了,推出新項目,推廣企業文化,老牛了。她女兒李什么,李羋,那更有錢。”

  說到一半,恍然大悟,“啊!他爸和他爺爺當官的,難怪。不過也正常了,這事很少人提。他家要不出大事,這層身份估計不會被捅出來、面向大眾。”

  薛詩與說了一個規律:“從商的無所謂高調,從政的都很低調。”

  沒等丁珂說話,薛詩與又說:“不過這都是你接觸不到的,你聽聽就行了。”

  丁珂嗯一聲,沒搭話。

  羽毛球館人不多,有學妹在拍Vlog,男生幫忙拿包,不時糾正她的語法、發音。還有女孩在拍運動照,等大汗淋漓時拍汗珠掛在臉上的氛圍。

  丁珂和薛詩與去儲物柜拿網球服,再到更衣間換。

  丁珂換好出來,薛詩與在里邊喊:“我又胖了嗎!裙子都有點小了!”

  丁珂扭頭,腳步沒停,正要回話,聽到一聲提醒“看著點啊”,回頭看到一個胸膛,第一反應向左躲,他也向左,馬上轉換,他也跟她轉去一邊,再換,他也換。

  于是意料之中地,她撲到他懷里。

  關鍵時刻反應能力沒拖后腿,支配她雙手及時向前推拒,保護她不與對方貼身的同時,阻止對方向她貼近。

  但失算了。

  兩人貼得嚴實,她額頭都撞上對方胸膛,雙手擋了跟沒擋一樣。撲鼻一股木質香。

  那個聲音又從側面傳來:“還抱啊?”

  丁珂清醒,退開兩步,站穩之后才抬頭向上看,是新同學。

  側面的束睿歪頭看他們班這個總是隱身的女生,穿得素,喜歡戴帽子也從不化妝,沒聽說她缺席什么場合,但就感覺沒見過她的身影。明明開學時關于她的討論度是最高的。

  因為漂亮。

  男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也知道裝酷就會讓女孩喜歡,自然很客觀地知道哪個女孩長得好看。就算扮丑,他們也能確定底子不錯。

  丁珂就是扮丑也能讓人一眼記住的人,但她好像不喜歡被記住,而且實在太無趣了,再漂亮的外殼搭一副索然無味的內驅也會讓人難再分泌激素,漸漸就沒人討論了。

  可能她在束睿的記憶里缺席太久,以至于她一身羽毛球運動裝,只露一點胳膊、腿,都叫他眼前一亮。

  他不想難為她,但突然想不起她說話聲音,就問道:“不道歉?”

  丁珂低頭看向地標,是他們往里走卻走了出口通道,但還是說:“對不起。”

  甚至沒有猶豫一下。

  束睿張口結舌,無意為難竟有為難意味。

  薛詩與出來了,看見門口倆男生,愣了一下才來到丁珂跟前,挽住她手臂,笑著問:“怎么了?”

  “沒事。”丁珂說。

  薛詩與卻扭頭看向李暮近和束睿:“你們不要欺負我們珂珂啊,我們珂珂可不像我。她很內向,不喜歡開玩笑。”

  束睿只是笑,對她這話并不買賬:“是她撞過來,誰欺負她了?”

  薛詩與搖頭晃腦的,“哦哦哦,那我替她跟你們道歉,行了吧?”

  束睿鼻子一笑帶著肩聳動一下,沒搭話。

  丁珂覺得無聊,先行離開。

  薛詩與留下也沒什么意思,哼一聲,甩下一句“不跟你們說了”追上丁珂。

  進入場地,開始打球,薛詩與被丁珂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離著老遠都能聽到薛詩與嬌嬌地抱怨:“珂珂你不要欺負我感冒剛好!”

  丁珂沒接她這一句,只是把護腕綁得更緊一些:“可以休息下。”

  束睿看著薛詩與,笑一聲:“還拿過羽毛球獎,就這水平?一時不知道挑哪點來笑了。”

  始終默不作聲的李暮近在這時突然問:“那是誰?”

  “哪個?”

  李暮近沒答。

  束睿扭頭一看,也不用答,李暮近目光直接,便告訴他:“丁珂。”

  丁珂。

  這是開始,平平無奇。

  很久以后他們才知道,李暮近和丁珂所有靜好瞬間都集中在了相識那天。

  那天陽光不是很燦爛,但風很溫柔,雪落下的聲音都有些浪漫。

  *

  圖書館安靜,中央空調撲簌聲音于讀者來說“震耳欲聾”,在雨聲跟前卻又細弱渺小。

  李暮近看著沉靜的人,想起第一次見她。

  那是丁珂第一次對他說對不起,也是最后一次。

  他聽過很多對不起,李崇在鏡頭面前聲淚俱下地對不起,對不起人民和國家栽培,沒教好兒子。對不起兒子,因為我的疏忽令你淪落至此。

  宋雅至的對不起,對不起兒子你就忍忍,你知道媽說起來有錢,但都因為你爸身份不允許他有,不然到不了我名下。

  欺辱過的人的對不起,發生沖突向來不用他出手,總有人為他掃清障礙,明明是他的錯,身邊人包括受害者都能說不是。

  只有丁珂那聲對不起,很動聽,很由衷。

  可惜,再沒聽到過了。

  丁珂的平板套著一個發舊的殼,但干凈,毛邊都被修理過了。她還戴著她的舊耳機,偶爾皺眉思考,頭發掉下耳朵也沒發現,遮住窗外雪色,也擋住光線。

  李暮近是有強迫癥的,不嚴重,但有,于是撩起她那縷不乖順的頭發,別到耳后,手指碰到她涼絲絲的耳朵時,他們都有細小的顫。

  他很少這樣輕微地觸碰,這感覺,其實很陌生。

  丁珂先躲掉,流利地翻書、標記,好像根本沒注意那一點觸碰。

  沒一會,頭發又掉。

  李暮近沒耐性,摘了脖子上的項鏈,來到她身后,撩起她頭發,綁住了。

  不太牢固,他把它們捋到她左肩,效果好一點,暫時不亂跑了。

  可她要動的,要低頭、抬頭,他就在旁邊坐下了。他沒辦法,他有強迫癥,只能坐旁邊,看著她的頭發。

  丁珂看會書,他一個勁打擾,她扭頭,不高興道:“能不能安靜?”

  李暮近沒答,只是把她的椅子拉到跟前,兩把椅子腿咔嗒一下輕輕撞上。

  丁珂慣力朝他撲去,雙手堵住他胸膛靠近,忘記靠近的其實是她。

  但她是被迫的,力的作用她也無奈。

  就這樣,他們僅有呼吸之隔,丁珂清楚聽到自己陌生的心跳頻率。

  李暮近無話,只緩慢地張合眼睛,看著窘促的人。

  許久,丁珂搬著椅子往邊上挪挪,不再抗議了。算了,好人不跟狗斗。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傍晚,雨后霞光絢爛綺麗,覆蓋圖書館閱讀區連排長桌前稀稀疏疏的讀者,美如畫。

  丁珂朝窗外看一眼,再看表,準備待到六點就走。青年藝術節夜間開放時間七點半,她打車過去來得及。

  聽到旁邊手機放到桌面的聲音,她略一瞥,正好把這個人甩掉。

  這時,面前出現兩個身影擋住光線,丁珂抬起頭,背光讓她看不清楚來人,只看到女生倒抽一口氣,捂住嘴:“你……你怎么可能……”

  旁邊男生摟住她肩膀,以免她受驚過度,倒下去。

  女生見丁珂沒反應,繞到她旁邊,瞪大眼睛仔細觀察,又看看旁邊的李暮近,再看丁珂,顫抖地問:“珂珂……你還活著!”

  女生是薛詩與,男生是陳享。

  他們鬧出不小動靜,不少人看過來,李暮近嫌煩,把“禁止喧嘩”的標牌拿到跟前,不是溝通:“滾蛋!”

  薛詩與緩了緩,無視他,放低音量又問:“那場大火你活下來了?那為什么學校里人都說在火中找到了你的尸體……還有新聞也在說!網傳李暮近也被審判了不是嗎!”

  說到李暮近,她扭頭又瞥他一眼,幾乎咬牙切齒,“他居然沒事,你怎么還在他身邊!你忘了他對你做的事了?你說過不會為男人失去自我!你現在又在做什么?死里逃生也沒讓你清醒過來嗎?”

  她好憤怒,也有好多話,不管旁邊一直拉扯她的陳享,一股腦對丁珂輸出激烈情緒。那種恨鐵不成鋼就像李崇在新聞里對李暮近表達的那樣。

  陳享攬著她的肩膀,攥著她的手,“圖書館聲音小一點,你要不先聽聽珂珂怎么說。”

  薛詩與甩開他,歪著頭繼續質問:“就因為我不小心把李暮近去你家的事說出去了,你就再也不跟我說話了?那我不是因為勸不了你,覺得大家一起勸或許會好一點……”

  她是不怕李暮近的,以前就不怕,她覺得李暮近家再只手遮天也不敢公然挑釁她這個三正集團大小姐。

  丁珂也想回應,但薛詩與根本不給她說話機會,“你都被他害成什么樣了,而我只是不小心,你眼里只有男人嗎!非得死在男人手里嗎?”

  她壓低聲音的嘶吼讓力量集中在太陽穴和脖子青筋。

  當她攥住丁珂肩膀,繼續新一輪逼問時,李暮近一腳踹她腰側,把她踹得撞到對面桌沿。

  陳享急得往前一步,對上李暮近眼神又往后退好幾步,先把薛詩與扶起來。

  此時管理員已帶保安過來,隔開幾人,讓他們有矛盾到辦公室解決,別在館內鬧事。

  李暮近靜靜收拾起丁珂的東西,對丁珂說,也是說給薛詩與聽,“她去找你那次,我把她吊起來,她之后說我□□。”他是會陰陽的:“我也覺得奇怪呢,這么恨我,反而造你的謠?”

  薛詩與臉色忽一下難看,被陳享緊握的手開始出汗震顫。

  丁珂始終反應平淡,到這時,薛詩與終于沉默,她才有機會說:“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說的丁珂,也不知道你是誰。”

  薛詩與皺眉,不信,“那他為什么對你說我之前去找你?”

  “他有病。”丁珂說完,看眼表,六點多了,再不出發就遲到了,票挺貴的,不能浪費。

  她走她的,身后薛詩與又要攔她釋放情緒,李暮近突然拉住她,沒讓薛詩與碰到,扭頭,朝薛詩與走近兩步。

  陳享往前又后退的動作重演,到底沒擋在薛詩與前。

  薛詩與梗著脖子瞪李暮近,似乎不管他說什么做什么她都不怕。

  李暮近一點威脅意思都沒有呢,“殺人犯我能當一次,也能當二次。我脖子一抹無所謂,你也是嗎。”

  薛詩與害怕了,肩膀一抖,縮起脖子。

  李暮近和丁珂走了,陳享和薛詩與還呆站在眾人觀察的視線里。

  陳享上前拉薛詩與的手,薛詩與甩開,扭頭眼神變鋒利:“你是在他面前跪習慣了?他那么對我,你連說一句都不敢!”

  陳享咬肌抽動,眼神向上,也有疑惑:“丁珂到底有沒有被他□□?”

  薛詩與眼神飄忽,仿佛覺得這問題十分可笑,扭頭就走。

  *

  丁珂出了圖書館,快速登上一輛出租車,對司機報地址后扭頭一看,李暮近站在路邊看著這邊,好像無奈,卻也沒有無奈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么,她會唇角微挑,覺得好笑。

  他是好笑的,那種有病的好笑。

  她把他給她買的耳機拿出來戴上,隨便播放,居然是“我走后”。

  旋律和歌詞都是致郁的,她立刻切歌,司機也在這時說:“后面那輛保時捷一直跟車,要不要報警。”

  丁珂頭也沒回:“不管。”

  “好。”

  青年藝術節在詹城郊區,要穿過湛西河,河很長,不寬,就六十米,高架橋修到河邊也沒停,直接橫穿過去。

  下午遇到的倆流氓倒沒說錯,果然不止一場雨,第一個紅綠燈還沒到,又下起雨來。

  她不由地扭頭望了一眼,雨遮擋后擋風玻璃,她看不清。

  司機看了一眼后視鏡,告訴她:“還跟呢,沒丟。”

  丁珂想說她沒看那輛保時捷,但又欲蓋彌彰,就沒吭聲。

  上橋后堵了車,停了十多分鐘,司機下車探問一番,回來用力關門,罵罵咧咧,“中間有一輛重型半掛,裝載好幾軋鋼卷,不知道咋不走了。這一堵,誰也別想過。”

  剛說完,車子嚴重顛簸一下,陡然向□□,丁珂和司機都砰一聲摔到車內最右邊。

  丁珂頭磕到車門,額頭瞬間流血。

  當兩人意識到發生什么,橋面已經發生側翻,橋上車輛紛紛側滑到橋面護欄,又沖破護欄,掉進水里。

  砰——

  強烈的失重感后就是落水的沖擊,車門在水的壓力下無法打開,司機慌得瞪眼,一邊用力撞門,一邊急吼吼地喊:“最多五分鐘車里就進水了!咱倆都得憋死!趕緊撞車窗!”

  丁珂已經抄起杯座的塑料杯,照著破窗點用力砸下去,不停砸下去。

  額頭傷口血流得越來越多,但似乎大腦已經開啟保護機制,她感覺不到疼,車里完全顛倒的姿勢也不覺得累,手背的筋一直爆到手背,她幾乎用盡力氣,車窗就是完好無損。

  車底急速進水,沒五分鐘已經充滿,將他們淹沒。

  司機不會游泳,車底開始進水時就慌得不知道該干什么了,嘶吼都是顫抖的,一直嚷著不會游泳,哭喊快死了,馬上沒命了。

  丁珂要一只手攥著他,一只手繼續砸車窗,可這個封閉的小盒子就是鑿不開。

  這樣的重大事故,救援一定很快,她堅信,只要堅持,只要堅持住!就一定有人來救他們!

  一定!

  可是她高估了她的肺活量,很快感到窒息。

  司機嗆了好幾口水后已被淹溺,丁珂扯著他的手開始劇烈地抖,她感覺不到無力,但身體已經承受不住。

  河底的水混濁,臟兮兮的什么也看不清,水壓對她身體的擠壓,對她器官的脅迫到達臨界,她的自救意識一點點流失,生命意識也隨著窒息感變得沒那么清晰……

  她不知道為什么看展,可是看展有什么錯……

  她不能把與她無關的天災人禍強攬過來啊。出門會遇到危險就不出門了嗎?女人受到迫害概率那么高就能選擇不做女人了嗎?

  什么狗屁。

  哦。

  李暮近呢。

  他獲救了嗎?他又要上新聞了嗎?

  他……

  然后她就看到他從一片渾濁中游過來,手里拎著一把全鋼獵槍模型,用力打手勢,好像是讓她靠邊,可是她動不了了……

  李暮近揮了幾下,丁珂人不動彈,他也沒再執著,更不耽擱,用槍屁股照著車窗易碎點用力一下,玻璃碎了,一瞬間,大量河水伴著碎玻璃、石屑灌入車內,丁珂嗆水,回光返照似的掙扎起來。

  熱心群眾此時也已經游到車旁邊,幫忙把溺水的司機解救出來,往岸上帶。

  李暮近把丁珂帶上岸,心肺復蘇,逼出她嗆進肺里的那口水,先把她交給附近診所趕來救援的醫護人員,扭頭又回到事故重災區,協同熱心群眾對其他落水者實施救援。

  丁珂身上都是車窗破裂時被碎玻璃劃傷的口子,在她死人白的皮膚上冒出鮮紅的血,醫生一邊幫她消毒處理,一邊安撫說:“沒事了,不用怕。”

  她的一聲讓丁珂五感漸漸回歸,救護車、警車鳴笛,群眾救援聲在她耳邊清晰起來。

  有人在罵重型半掛車嚴重超載,造成橋梁承重系統崩潰,死傷暫時不能確定,能立馬確定的是被毀橋梁、車輛的價值,已稱得上是重大事故。

  丁珂漸漸感到抽痛,坐在樹下,靠在樹干,慢慢抱緊雙腿,緩解疼痛,平復一顆心。

  她以為她要去見親人了,她還在想,見到親人,她要怎么交代,她許諾很多事,好像一件都還沒有辦到。

  幸好,閻王還不收她。

  可能是李暮近的極惡之態勸退了閻王?

  李暮近。

  是他救了她。

  是李暮近,那個壞東西。

  李暮近總算等到相關部門救援隊伍趕來,回頭跑到丁珂跟前,明明很狼狽,臉上新增的傷還在流血,仍熟練地蹲下,雙手捧住她的臉,急躁地檢查她的傷口:“腦袋磕到沒有,身上還有哪里,手給我看看……”

  丁珂猝然抱住他。

  李暮近蒙了快一分鐘:“你……”

  “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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