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益柔沒有想到,楊明說的竟然是真的。</br> 但她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安無咎之前任何偽裝的痕跡,哪怕是在給他縫合傷口的時候。在此之前她已經(jīng)用了很多方法去試探,最后幾乎要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的確是失去記憶,并且沒有殺心。</br> 可現(xiàn)在站在決斗閾的安無咎,除了外表一樣,完全和之前的他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充滿了壓迫和挑釁,明明只剩下絲血,卻還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對決斗和殺戮感到無比興奮。</br> 戰(zhàn)后應激障礙的患者除了會變得虛弱遲鈍、失眠多夢、語言功能退化、情緒障礙、重復閃現(xiàn)受創(chuàng)時的闖入性記憶,少部分人還會出現(xiàn)另一種極端癥狀——暴力易怒、情緒不穩(wěn)定、同理心降低、極度亢奮。</br> 前者是之前的安無咎,后者是當下的他。</br> 之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不少退役雇傭兵發(fā)狂的事件,只是當時的輿論只將那幾場槍擊上百人的社會案件視為賽博精神病引發(fā)的恐·怖·主·義。</br> 當人不再完全由有機體構(gòu)成,人類便開始不像人類,于是人類的心理問題不再成為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br> 決斗閾中的沈惕并沒有像其他人想象中震驚,相反,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微妙的笑意。</br> 在安無咎的長刀刺向沈惕眼睛的瞬間,近在咫尺的他幾個側(cè)身,躲開攻擊,在安無咎橫劈的瞬間后仰下腰,避開的同時抄起地上的鋼棍。</br> “不想給我嗎?”安無咎依舊笑著。</br> “強扭的瓜不甜。”同樣都有了武器,沈惕便開始對安無咎展開進攻,鋼棍的一端差一點砸上安無咎的頭顱。</br> “真的想要,求我啊。”</br> 安無咎人都不動,只偏了偏頭,直接躲開,冷笑一聲。</br> “誰說不甜,我偏要強扭。”</br> 沈惕的每一擊都比之前更為猛烈。</br> 左撤、右撤、再左撤。</br> 巨大的金屬碰撞聲炸出花火。</br> 長刀擋住鋼棍。</br> 兩人靠得極近的瞬間,鼻尖都要碰到一起,安無咎猛地朝沈惕伸出手指,發(fā)力的指尖與那雙眼睛近在咫尺。</br> 沈惕沒有半點躲避的意思,直視安無咎的雙眼。</br> 最終,那只手頓住。</br> “你在試探我。”安無咎聲音很輕。</br> “是嗎?”沈惕只是微笑,“你誤會了吧。”</br> 兩人的進攻如同一場張力十足的探戈,節(jié)奏激進,步步緊逼,招招膠著。但安無咎看得出對方究竟使出幾分力,他不想成為這支舞里被引領的一方。</br> 最終,他收了手,只一抬腿,將沈惕手中的鋼棍直接踢出了決斗閾。離開光幕的瞬間,鋼棍化成綠色的數(shù)據(jù),最終消失不見。</br> 面對沈惕,安無咎慢慢地后退,左手握住長刀,刀尖在地面滑出聲響,右手淌著血,血沿著軌跡一滴一滴落在地上。</br> “你長了張不錯的臉。”他面無表情地說,“可惜做的事都很無聊。”</br> 他不喜歡被人試探。</br> “真沒意思。”安無咎抬頭望了望,抬手轉(zhuǎn)了一下手腕,刀尖直接逆向。他就這么將沈惕的刀一刀刺向自己的胸口。</br> 頭頂?shù)难獥l直接清零。</br> 他將刀直接扔了出去,然后抬起手,做出投降狀,臉上卻笑得很開心。</br> “我輸了,我認輸。”</br>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誰都想不到這家伙竟然可以瘋到自己解決自己。</br> “本輪決斗沈惕獲勝——安無咎血條減一,所剩血條數(shù)量:1。”</br> “知道啦。”安無咎低下頭,單手將身上沾了血的t恤脫下來,晃了晃現(xiàn)在只到肩膀的頭發(fā),用牙咬住上衣,撕出布條,當做繃帶綁住固定自己受傷的手和胸口。</br> 脫了衣服沈惕才發(fā)現(xiàn),安無咎左胸的皮膚有一團黑色線條勾出的花紋,和他右側(cè)脖子上的白色花朵一樣,都是盛放的芍藥。</br> 處理完自己的傷,安無咎從決斗閾走出來,猩紅的光幕覆蓋在他□□的皮膚上,如同浴血而歸。</br> 明明只剩下一條命就直接出局死亡的安無咎,卻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自信和氣勢。他一步步朝著楊明的方向走去,在身體已經(jīng)僵直的楊明面前站定,眼睛盯著他蒼白的臉,抬手將擋住臉頰的頭發(fā)別到耳后。</br> “你……”楊明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你……”</br> 他原本都已經(jīng)認定那個可怕的安無咎永遠不可能回來了,就在這個小小的決斗閾,他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將安無咎徹底殺死。</br> 楊明抑制著自己的憤怒和恐懼:“你果然在說謊!”</br> 像是聽到笑話一樣,安無咎被他逗笑了,“我呢,對你這個人完全沒印象。但是——”</br> “你不是記得我嗎?我要是真想說謊……”</br> 安無咎略微低頭,眼神單純地對他說悄悄話,“你早就死了吧。”</br> 說完,安無咎拍了拍楊明的肩,從他身邊走過,轉(zhuǎn)過身,微笑著對眾人說:“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br> 他一邊走動,一邊模仿著局外人的語氣,“安無咎在騙人!他果然是楊明說的那種人,現(xiàn)在他只剩下最后一條命,只要提出決斗殺掉他就好了嘛。”</br> “這主意是挺不錯。”安無咎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我要是你們呢,一定現(xiàn)在就提出決斗。”</br> 話音剛落,劉成偉就蠢蠢欲動地張開了嘴。</br> “別急啊,我話還沒說完。”</br> “關于我為什么會進入這個破游戲里,我也很納悶。而關于我十幾分鐘前那副好欺負的樣子,我更納悶。”說完他看向楊明,“哎,你。你不是見過我?給我解釋解釋,你說的‘上局’游戲里,我就那副傻樣兒嗎?”</br> 楊明的手微微發(fā)抖,他攥緊了,然后突然對所有人說:“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他的真面目!一定要……”</br> “停。”安無咎翻著白眼搖頭,“問什么答什么是一種寶貴的美德。”</br> “大家聽好啊。”他似乎是覺得累了,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躬著身子,沒受傷的手托住下巴,用一副無關緊要的表情說:“聽說我好像是目前場上積分最多的玩家,感覺你們挺好奇的。</br> “我直說了吧,上一局我獲得的積分獎勵是五萬分。或者說,五萬圣幣。”</br> 他說出了早就計算好的計劃,盡管他對自己之前的好脾氣也很費解,但好在按部就班地做了個鋪墊。</br> 眾人都驚呆了,誰也想不到對方一局獲勝的分數(shù)竟然可以是自己累計積分的好幾倍。</br> 只有沈惕瞇起了那雙綠眼睛。</br> “只要你們不對我發(fā)起決斗,游戲結(jié)束之后,我會把我上輪比賽的積分獎勵平分給各位。”他笑得慷慨,又用手隔空指了一下楊明,“聽好了,是每一個人,包括要把我趕盡殺絕的人。”</br> “你們算算,平分下來可能比你們各位在本輪游戲獲勝的獎勵積分還要高呢。”</br> 面對這種誘惑,很難有人不心動。</br> 楊明在之前提出的物資平分收買了不少人心,但游戲中的物資總歸是虛擬的,雖然能活一時,但是參加游戲就是為了晉級和積分,想要回歸現(xiàn)實成為真正的有錢人,何況積分還是游戲內(nèi)的硬通貨,怎么算都比物資更有誘惑力。</br> 劉成偉舔了舔嘴唇,嘴硬道:“那你不是爽了,別人都不找你決斗,你隨便跟別人決斗唄。”</br> 安無咎微笑道:“當然不是,我也向各位保證,只要你們同意我的要求,我絕不會在這場游戲中向各位發(fā)起決斗。”</br> 他繼續(xù)煽動:“我知道,你們對我很忌憚,老實說我好像真的是腦子出了點問題,性格時好時壞,不過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我現(xiàn)在是一個只有一根血條、零物資、隨時可能死在這兒的家伙,我唯一的念想就是不想這么死了。你們只需要同意我的請求,給我留點余地,我就把上一輪的積分白白送給大家,這不好嗎?”</br> 在種種鋪墊之下,安無咎的確成了場上最弱的人,能力無法掠奪物資、也無法恢復血條,又沒有物資,就算不決斗,也很可能會餓死。</br> 根本不需要動手。</br> “我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騙我們?楊先生都說過了,你可不是吃素的。”上野大著膽子說了一句,但很快被安無咎可怕的眼神嚇退,“我……就問問。”</br> “這么怕我?我又不吃人。”安無咎做出無辜的表情,“現(xiàn)在還相信楊明的話啊,他把我吹到天上只不過是想給你們豎個靶子,干掉一個是一個。”</br> “剛進來的時候我就跟你們說了大家和平點,一起活著到最后一天,你們非不聽,現(xiàn)在我提出第二種方案,你們總該仔細想想吧。”</br> 沒人敢輕舉妄動,安無咎也不強逼,只是笑笑。</br> “放心,關于錢的事當然要算得明白一點。這樣,我給你們立個字據(jù)吧。”</br> 鐘益柔想到他沒了記憶,不知道游戲里的各種機制,于是提醒道:“可以讓系統(tǒng)做第三方擔保。”</br> 上午的時候還從總額里轉(zhuǎn)了一萬讓她縫針,這會兒又要拿上輪獎勵積分出來做買賣。</br> 敗家子。果然是敗家子。</br> “還能這樣?”安無咎露出驚喜的表情,將手掌放在嘴邊,對著天花板喊了一句,“喂,圣音。”</br> 很快,系統(tǒng)對他的聲音發(fā)出響應,“玩家安無咎提出交互請求。”</br> “給我弄個合同字據(jù)什么的,讓大家都來按個手印。我要是最后沒給大家分積分,或者對他們發(fā)起決斗了,游戲結(jié)束之后我全部積分清零,你們也一樣,違反規(guī)定就受懲罰。”</br> “等一下。”老于開口問道,“如果你把上輪積分花出去了,我們還能分到這些錢嗎?”</br> 安無咎嗐了一聲,“明白了,怕我用了是吧,圣音,你加一句,不管用沒用一定會給到上輪全部獎勵積分。”</br> 圣音開口,“系統(tǒng)中一旦玩家提供積分交易,無論玩家是否還有積分,交易完成后都將進行積分扣除。”</br> “倘若玩家積分總和為零,則與系統(tǒng)達成欠款模式。欠款模式下玩家即便成功幸存,下一輪游戲也會自動添加巨大劣勢。請各位玩家謹慎。”</br> “知道了知道了,”安無咎打了個哈欠,“我看我面板上的數(shù)據(jù),參加了四場,勝率百分之百,家底厚不厚他們都清楚。印合同吧。”</br> “正在生成約定系統(tǒng)。”</br> 很快,他的面前出現(xiàn)一張泛著熒光藍的虛擬紙條,將安無咎提出的要求和承諾都寫了上去。</br> [玩家安無咎用上一局所獲積分向其他玩家交換要求:不在游戲中對安無咎發(fā)起決斗請求。所有按下手印的玩家視為接受約定,不會收到來自安無咎的決斗邀請,并按照人數(shù)平均分得安無咎上一輪所獲積分,作為獎勵。雙方若有任意一方違規(guī),都將接受賬戶積分清零的懲罰。</br> 甲方:安無咎乙方:]</br> “這樣總行了吧?誰簽就給誰。”</br> 安無咎已經(jīng)在甲方處按下了自己的指紋,然后一臉輕松地看向其他人。</br> “五萬積分哦,都加入的話,每個人最少七千多的積分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