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翰濂走進臥室關上門腿一下子就軟了,他頹喪地坐在地上,看上去有些狼狽。
他腦子里閃現(xiàn)出俞自傾的那一雙漂亮的眼睛,逐漸和記憶中的那雙笑眼重合在一起。
年紀也是差不多的……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而后又慌亂起身奔向房間里的儲物柜,在柜子的最深處翻出了一個已經(jīng)有些陳舊的木箱。
木箱已經(jīng)失去了它原本的顏色。
手輕輕在木箱上撫過,胡翰濂打開了它。
里面堆放著一些雜物,看上去已經(jīng)很破舊,像是很多年前的物件。
他抖著手往下翻,找出了一個黑色皮面的筆記本,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歲月,紙頁都已經(jīng)泛黃,但是依舊平整,看得出被保存得很好。
他飛快地翻著,直到停留在其中的一頁上。
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不是很清晰了,但是他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他當年很喜歡的一首詩。
他將詩抄在了上面: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
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
日入群動息,歸鳥趨林鳴。
“自我的自,傾心的傾。”
胡翰濂喃喃著,痛苦地合上了筆記本。
……
胡翰濂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飯桌上正聊得熱絡。
剛才他在房間里冷靜了一會兒準備下樓,都已經(jīng)走出幾步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忘記換衣服,只能又失魂落魄地折返回去。
此刻胡一一正興奮地讓陸放瞧自己身上的這件毛衣,陸放打量了一眼除了看出是牌子貨沒看出其他什么端倪。
胡一一不高興地說著你送我的都不記得了,陸放無奈地笑著搖頭,“一年到頭我不知要送出多少東西,哪里能記得你這一件?”
胡一一被噎得臉都紅了,噘了噘嘴抱怨道:“阿放你都不疼我了。”
“怎么說話的,沒大沒小。”
胡翰濂走進餐廳的時候剛好聽到這句,皺著眉呵斥了一句。
胡一一聞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胡翰濂,而后又委屈著向沈青蕾求助。
沈青蕾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瞪了胡翰濂一眼。
胡翰濂突然硬氣起來,硬是沒看沈青蕾,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眼神虛虛地朝俞自傾那邊看過去,見對方正捧著湯碗輕輕吹著氣,看上去只沉浸在“喝湯”這一件事情中,自始至終沒看他一眼。
胡翰濂又忍不住默默觀察著他與陸放的相處,陸放表現(xiàn)出來的倒也算是體貼,一直在殷勤地夾菜盛湯,無微不至的,低聲跟他講話,語氣也比同別人柔和三分。
反倒是他沒有那么熱情,似乎也有些挑嘴,陸放給夾的菜很多被堆在盤子里動也沒動。
可胡翰濂的心依舊被揪得生疼,當下一時的好又有什么用呢?他見多了這種家庭的一貫作風,大多貪戀一時的新鮮刺激,何況陸放還有累累前科。
色衰而愛弛,可有誰又能一直年輕貌美呢?
“自傾,我敬你一杯,就當賠罪了,”胡一一拿起面前的高腳杯,“金旭畢竟是我介紹去項目組的,我不知道他竟然是這種人。”
俞自傾聞言抬起頭來,笑著看著胡一一,胡一一倒是一臉真誠的模樣,好似這件事情真的完全與他無關。
他手剛要去碰高腳杯,酒杯就被身旁的人握住了。
陸放拿起杯子,“他身體還沒好透,我替他喝。”
胡一一撇撇嘴,不高興但也講不出什么來。
沈青蕾笑著道:“還好沒事,那天我聽一一說了這件事情,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
說著她又對著俞自傾道:“不過啊,小俞你也是,以后要離這種人遠一些……我們一一啊就是從小被我和他爸爸寵壞了,好心辦了壞事,小俞你可別介意啊。”
俞自傾放在桌子上的手輕輕蜷了蜷,而后道:“不會。”
“唉……這種事要是讓父母知道了該有多心疼啊……對了小俞,你自己在奧東上學,那家里父母……”
沈青蕾趁著這工夫把俞自傾上下打量了一通,一副關懷的模樣開口卻又實則暗暗在打探他的家境。
“我家里只有母親,”俞自傾甚至沒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直截了當?shù)鼗卮鹚肓私獾膯栴},并且沒有任何羞恥,“父親早就去世了,但一切還好。”
胡翰濂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單親家庭啊……”沈青蕾一臉抱歉的模樣,“那你母親一個人把你養(yǎng)大肯定很不容易。”
俞自傾沒再接話。
陸放聞言皺了皺眉,伸手摟著俞自傾的腰低聲詢問:“是不是累了?”
俞自傾回了一句還好,沉默了一下又小聲接了一句“就是腰有點疼”。
陸放頓時一臉自責的表情,又伸手去揉他的腰。
桌子上另外三個人聽見這話瞬間都變了臉色。
胡翰濂臉色陰沉好似要吃人,沈青蕾和胡一一則是驚訝之后一臉的厭惡。
沈青蕾覺得自己還是低估這個俞自傾了,原本覺得對方不過是個長得有些漂亮的小男孩,現(xiàn)在看來倒沒這么簡單。
這種事情他都好意思放到飯桌上來講,可見不是什么要臉的貨色。
而不要臉的貨色,一般都不好對付。
飯吃得差不多,陸放就主動提出要先走了。
“傾傾明天還有課,不能睡太晚。”理由冠冕堂皇。
胡一一撇撇嘴嚷著時間還早,但是陸放很堅持。
還是沈青蕾端得住,按了按兒子的手,“沒關系,有機會帶著小俞再來家里玩。”
胡一一眼看著又要鬧脾氣,沈青蕾連忙去哄,讓胡翰濂出去送人。
胡翰濂跟在兩個人的身后,看著陸放的手臂圈在俞自傾的腰上,心里沒有來得有些不舒服。
車子已經(jīng)在外面等著了,陸放先打開車門讓俞自傾坐了進去,才轉頭來跟胡翰濂說話,“胡伯父客氣了,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胡翰濂的眼睛有些焦急地往車子里面瞟,希望車子里的人能抬頭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
可是什么都沒有,俞自傾自始至終低垂著眼。
“好,好。”胡翰濂臉上訕訕的,還好天色黑,瞧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陸放點點頭,轉身也上了車。
車子發(fā)動,陸放將車窗搖下來再次跟胡翰濂示意,胡翰濂從車窗的細縫里看見俞自傾大半個人靠在陸放的身上,好像很疲憊的樣子。
車窗被搖上去的最后瞬間,他看見陸放翻身把人給按在椅背上吻住了。
胡翰濂心里五味雜陳,下意識伸出了手,車子卻已經(jīng)飛快駛遠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家里又是一陣雞飛狗跳,胡一一吵鬧的聲音老遠就傳進耳朵。
“媽媽你聽見他說什么了吧!他就是那副不要臉的樣子,這還是當著你們的面,平時只有我們幾個在的時候,更是坐在阿放的腿上摟著人就親上來,平時倒又裝出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我真是恨不得撕爛他那張故作清純的臉。”
沈青蕾皺了皺眉,“陸放也是,倒是很吃他這一套。”
“他那狐媚樣子誰能受得了!”胡一一聲音尖銳刺耳,“有娘生沒爹養(yǎng)的東西!說不定他媽也跟他是同樣貨色……”
“胡一一!是誰教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的!”
一句“有娘生沒爹養(yǎng)”狠狠刺到了胡翰濂的心臟,他難見的暴怒起來,沖著胡一一大吼大叫。
胡一一被嚇得陡然住嘴不敢吱聲,而后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沈青蕾也怔了一下,而后沉著臉一邊輕撫著兒子的背一邊扭頭道:“胡翰濂你今天又是發(fā)得哪門子瘋?你當我剛才瞧不出來嗎?多少年了,怎么?聽到一句‘烏蘇’連碗都端不住了是嗎?還是你也被那小狐貍精給迷住了?在這沖我兒子耍什么威風!”
沈青蕾的話越說越難聽,胡翰濂聽不下去了。
今天晚上給他的沖擊太大了,他甚至沒什么精力跟沈青蕾吵架。
他不再還嘴,手一甩躲去書房了。
-
俞自傾被陸放壓著親了一會兒就有點喘,但這次卻沒伸手推他。
陸放舔了一下俞自傾的嘴角,把人放開了,看著他閉著眼睛靠在自己的肩頭喘息。
“對你的‘沈老師’失望了?”
陸放當然不是無緣無故問這話的,沈青蕾眼高于頂說話不好聽,但他心里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氣,起碼俞自傾對這個人是不會再有什么幻想了,估計連崇拜都沒剩幾分。
“胡一一母子都是從小到大被慣壞了的,一向不在意別人的感受,他們說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俞自傾聞言睜了眼睛睨了他一眼,難得開口嗆他,“那還不是你慣的?”
陸放一愣,沒想到被對方將了一軍。
俞自傾言下之意:胡一一能有今天這驕縱脾氣,也有你陸放一份功勞。
“那不是我那時候還沒認識你……”陸放笑著吻他,“也沒有弟弟妹妹……可不就逮著胡一一這一個小孩兒了嗎……”
陸放這話倒是沒瞎說,當年他和周鶴、安子緒幾個剛好青春期,正好是爭強好勝的年紀,可偏偏幾個人都是獨生子,過剩的精力簡直無處釋放。
胡一一就是這個時候被沈偌領進了他們的圈子。
幾個人頓時都像是找到什么有趣的事兒一樣,給胡一一打架寫作業(yè)當保鏢,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們開始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了,終于也可以“罩”著別人了。
現(xiàn)在想來也的確幼稚,是不是一個成熟男人哪里是靠這些來體現(xiàn)的。
“不過我也就神經(jīng)了開始那幾年,后面那都是周鶴和安子緒兩個人的事兒了,不過胡一一后來養(yǎng)成習慣了我確實有責任……你就當我從前都是練手成嗎?”陸放敗下陣來,為他十多年前沒有預料到的此刻低頭認錯,“以后我只慣著你。”
俞自傾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半晌才又悶聲道:“我沒因為他們的話生氣。”
陸放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因為他感覺到俞自傾的淚滴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嘆了一口氣,偏過頭輕吻了吻他的臉,猶豫了半晌,還是開口說:“是想爸爸了……是嗎?”
俞自傾沒說話,只是把腦袋又往他的懷里埋了埋。
……
陸放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俞自傾已經(jīng)躺下了。
只留了床頭一盞昏暗的床頭燈。
陸放知道他還沒睡,但還是從另外一邊上床,伸手關了燈,然后又伸手把人摟進自己懷里。
俞自傾睜開眼,緩緩翻了個身,趴在了陸放身上,低下頭開始在他的胸口上親著。
陸放一向是經(jīng)不住俞自傾這么撩的,立刻就按住了他胡亂動的腦袋,手有點焦躁地在他的大腿上摩挲著,盡量溫柔地開口:“不是累了嗎?那就好好睡一覺。”
俞自傾拿開他的手,繼續(xù)親著,然后又抬起頭來自下而上看著他,泛紅的眼神清純又哀傷,他說:“陸放,我想要。”
這樣直白坦蕩的話說出口,陸放的理智哪有不崩壞的道理。
但還記著俞自傾說腰不舒服,陸放抱著人想換個讓他更輕松的姿勢,可俞自傾卻按著他的胸膛動也不動,說,就這樣。
后來俞自傾一邊哭著一邊說讓他再用力些。
陸放連魂魄都被他搞得七零八落,自然他說什么都要答應滿足。
俞自傾捂著臉泣不成聲。
他還是覺得太痛了。
他想:明明靈魂都被徹底貫穿飄出了軀殼,可為什么心臟卻還能疼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