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綏和親使團訪問北瀟乃是頭等大事,這事兒蕭夜辰自然是聽說過。
南線戰事過后,需要修生養息,經不起南綏折騰,提出和親也不稀奇。
沈寧得來的消息,五天前,南綏使團已抵達京城,就和親一事商談具體細節。
只是如今蕭家皇室凋敝,正值適婚年齡的皇室宗親寥寥無幾,依著蕭文軒那意思,肯定不會塞個公主給蕭夜辰。
可思來想去,有這個條件的,似乎也就只有蕭夜辰一個了。
沈寧道:“話是不錯,但現在根本不是這個問題。是司徒弼親自上陣啊,人堂堂國主,你湊什么熱鬧?是你嫁他還是他嫁你?”
蕭夜辰使勁兒捅了他一肘子:“老子都不要!少惡心我!”
媳婦兒還沒哄好呢,尋開心是不是?
沈寧揉了揉胸口,道:“你也知道,所以啊,嫁的只有公主。這次司徒弼要娶的就是四公主蕭文晴。”
“你說什么?”蕭夜辰驚道,“四妹有婚約在身,如何能夠嫁給司徒弼?再說她已有身孕,蕭文軒這簡直就是胡鬧!”
沈寧的神情也凝重起來:“那婚約早在穆言死后就作廢了。蕭文軒也根本不知四公主有孕,他一旦發現,他們娘兒倆肯定沒活路。”
蕭夜辰心情沉重,雙目緊閉,煩躁的揉了揉眼角,罵道:“這小子凈會給我找事。那現在呢?那邊什么動向?”
沈寧道:“原來跟隨穆言的兄弟十分不滿蕭文軒的一意孤行。穆言被賜死后,他們大多已是心寒,如今自家嫂子和遺腹子也被逼進死路,我恐怕他們會意氣用事。”
蕭夜辰頭疼:“……四妹可好?”
沈寧搖頭:“燕京離咱們千百里路,我得來的消息也都是幾天前了……四公主早已知道此事,我怕她一時想不開……”
蕭夜辰咬牙,剛拍案而起,傾歌就將他拉住。
“別輕舉妄動。”
“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四妹深陷水深火熱吧!”
傾歌道:“我護她平安。”
蕭夜辰有些詫異,然而對上傾歌的目光,心中卻逐漸定了下來。他輕易不許承諾,如此說定是有了計劃,能護她周全。蕭夜辰信得過。
日頭漸漸炎熱,人的心境也躁動起來。
燕京地處北境,卻仍解不了這酷暑的燥悶。
京都皇宮內放置的冰盆也沒什么用處。
蕭文軒的臉色仍舊不佳,顯然是在極力按壓著心頭的火氣。
南綏使臣趾高氣昂,睨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咱們使團進京也半個月了,陛下說的公主在哪兒呢?總得見過才是。莫非是嫌我們千里迢迢到北瀟燕京的誠意不夠?”
蕭文軒道:“怎么會呢,只是咱們這兒的規矩,女子出嫁前基本是在閨閣不出門的,待到吉時才會出來。”
“這章程細則都定好了,再過幾日咱們就要啟程回去了,屆時要帶走你們的公主,是圓是扁總得先見過吧。事關兩國和平共榮,再難看,我們也不會賴賬的。”
蕭文軒幾乎就要發作,卻一咬牙忍了下來。
對于此事,蕭文軒也是頭疼的厲害。在蕭文晴得知了穆言的死訊后,就哭的暈了過去,原本他是想去公主府探望探望,誰知蕭文晴將他拒之門外,根本不愿見他。
半個月前南綏使團抵達京城,蕭文軒昭告了和親一事,宣布由四公主蕭文晴嫁與南綏國主司徒弼,賜封號——靖元。
這于蕭文晴而言無疑又是一次打擊,哭鬧著要尋死,被身旁的丫頭攔下,哭著讓她想想腹中的孩兒。還有三個多月就能呱呱墜地,看到這個世界,這也是穆言盼了許久的孩子。
每每思及此,她才能冷靜下來,抱著穆言的靈位一遍遍喃喃自語。
就在旨意下達后不久,蕭文軒到了公主府,看到了六個多月大的孕肚,震驚的無法言語,指著女子瞪眼半晌。
再后來他下令封死了公主府。
在穆言死后,蕭文晴就如同活死人一般,封不封府邸已經于她并無分別。
沒日沒夜的發呆,眼淚止不住的淌,如今兩眼已酸澀發疼,腫的像核桃。這模樣要是給穆言看見,定是要笑話好一陣,然后拿來毛巾替她輕敷。
她輕輕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低聲哼唱著什么,喃喃的聽不清詞名,只是重復著一聲聲的唱。
怕是夜來風大,窗外響起“咚咚”幾聲。
蕭文晴沒抬眼,未幾又是幾聲。
斷斷續續的節奏感不似風聲,像是有人在輕輕敲打。
女子這才抬頭看去,小心走到窗前,打開了窗子。
外頭除去沙沙而動的樹葉,還有一個人。這人膚色偏黑,個頭高挑精壯,一看就是個習武之人。
那人見了蕭文晴深深行了一禮,道:“公主。”
女子一愣,只覺得此人有些面熟,像在哪兒見過,盯著他看了半晌才恍然道:“是你,我見過你的,往年去夜辰府上,咱們見過。”
那人點點頭:“屬下陳祁。”
“我記得你不是跟著黑羽騎一起,重新收編了么?怎么在這兒?”
陳祁笑了一下沒答話,而是徑自道:“如今燕京風向不太好,公主為了腹中孩子也該早做打算。”
蕭文晴將他讓進了屋子,捧著肚子緩緩坐下。
“我還能有什么打算……一切都完了……”她勉強擠出一絲笑來,“沒了穆大哥,我活著毫無意義……若非為了這孩子,我早就隨他去了……”
說著眼眶就紅了,眼淚涌出如斷線的珠子。
眼底的悲涼如臨深淵,就連陳祁都感同身受。
他不由開口道:“公主節哀,穆將軍也不愿看你如此。”
蕭文晴絕望搖頭:“哪里都是絕路,哪里都是地獄!我不要一個人……我要穆大哥!”
陳祁看她神色激動,只得失禮的按住了她的肩。女子看清了近在身畔的男子,這才稍稍鎮定了一些,咬著嘴不說話。
陳祁低眉坐了回去:“也未必都是絕路,三殿下在南境,定會護你周全。”
蕭文晴茫然抬頭,喃喃問:“三殿下?夜辰?”
“不錯。以蕭文軒現在的力量,還不敢公然動他,公主若去尋他,定不會有危險。”
見女子有些舉棋不定,陳祁又道:“燕京有咱們十多個兄弟,會和公主一起走,一定將你安全送到南境。”
蕭文晴這才算完全清醒,驚道:“再有幾日南綏使團就要離開,屆時不見我的人影,他們定會找夜辰麻煩,我不能這么做……”
“公主,倘若蕭文軒還有半點顧及你們之間的感情,怎會逼你走到這一步?”
女子啞口無言。
“況且,三殿下你還信不過么?有他在,誰也不敢動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是……”蕭文晴低下頭,眼底噙著淚,遲遲沒有再答話。
陳祁道:“公主,往年殿下待你是極好的。不論何時,他都不會棄你不顧。”
“夜辰……”女子喃喃著,淚珠無聲滾落,猶豫了片刻終是點頭答應了。
她向陳祁交代了一聲,轉身回了寢宮收拾行裝。如今偌大的公主府連個服侍端茶的婢女也沒有,只有院子里幾個干粗活的下人,和廚房負責伙食的廚子。
她簡單收拾了一番,將穆言送她的一條墜子也塞進了包袱,轉頭便看到了床頭木柜中靜靜躺著的一個紫檀木盒,細細長長的,有些不起眼。
她小心將盒子捧了出來,用袖子擦了擦盒子表面,想打開,可猶豫了片刻又住了手,最后仔細將它也一并塞進了包袱最底層。
陳祁看著她吃力的走來,忙上前扶了一把。
蕭文晴無力的笑了笑,臉色蒼白如紙:“行了,我們快走吧。”
陳祁看著她的肚子卻有些憂心道:“需要休息一會兒么?”
女子搖了搖頭,去意已決。
陳祁也沒再多勸,只說要委屈委屈她了。
他潛入公主府是從后院翻進來的,蕭文晴大著肚子當然不可能跟著他翻出去。
于是便縮在倒空的泔水車里,陳祁扮作下人,一路將她從后院側門運了出去。
那守門的小哥原是想仔細檢查的,可誰知剛一靠近就是惹人作嘔的味道,又見車上滿是生菜殘羹,一陣惡心反胃,立刻揮著手把他往外轟,讓他快走。
陳祁一直到無人巷才停下。
蕭文晴從泔水桶里慢慢挪了出來,臉色更是難看,忍不住的干嘔。
陳祁深知這樣不妥,可眼下情勢緊迫,實在難尋他法。
嘔了好一陣,女子才緩下,按著心口道:“離開城還有一個多時辰,咱們怎么辦?”
“我們先休息一會兒,開城前三刻,會有弟兄來聚頭,也不必急在一時,平靜應對,要出城并非難事。”
女子看了眼來時的方向道:“我擔心他們發現我失蹤會立刻封城,那便逃不出去了。”
陳祁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道:“公主府自然有人盯著,一有動靜就會傳信。公主只管安心休息便好。”
所有的事他都平平淡淡的陳述分析,任蕭文晴此時多么彷徨不安,也都漸漸的靜了下來。
他們在一間酒家住下,就像是一對尋常的游客,并無什么可疑不妥之處。
蕭文晴突然看向收拾著床榻的陳祁,問:“你覺得夜辰如何?”
陳祁得意的笑了兩聲:“兄弟們都愿意跟著三殿下,就算散落天涯,只要殿下需要,我們都會回去。我一直覺得殿下是干大事兒的人,也是大智慧的人,跟著他不為功名利祿,是有人生價值的。”
女子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又搖了搖頭。剛將行囊放下,無意間摸到了布包里頭的木盒,手仿佛被燙了一下,猛的縮了回去。
過了好半晌她才輕聲道:“那你們覺得……他會怎么對文軒?”
陳祁略一思考道:“蕭文軒是殿下的兄弟,殿下自然是念兄弟情的。”
蕭文晴卻搖頭,神色凄涼:“文軒錯的太多……也是我太任性了……”
這話前半句陳祁聽懂了,后一半卻茫然,只猜測或許是她仍有心結,便也沒有多問,見女子沒打算繼續說下去,便朝她行禮后退出了房間。
蕭文晴的目光落在包袱上,良久才幽幽嘆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