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燕京途中,有一間茶坊,冬月日頭下冒著熱氣,叫人看了就心生暖意。
茶坊中擺著五張桌子,大半坐滿了人,店小二正忙活著。
這時遠處五匹快馬趕至,五人陸續下馬,朝茶坊小二大喊了一聲“上茶”,便找了個角落的桌子坐下。
而就在他們剛坐下,官道上又駛來一輛馬車,停在了不遠處。
車上的人沒有下車的意思,車夫隔著門簾問了一句什么,車內人答了一句。于是那車夫就跳下馬車朝茶坊走來。
那五人中的一人朝車夫看了一眼,微微一愣,認出了此人是午間在客悅仙居吃飯時,爭過嘴的男人。
申屠遠向茶小二要了壺清茶,送到了車邊。車簾后,一雙修長好看的手就接過了清茶。
與此同時,茶坊中一桌人突然拔劍而起,向著角落那五人刺去!
一時間茶坊下茶客驚呼逃竄,刀劍之聲卷著寒風,凜冽駭人。
就在雙方打起來那一瞬,申屠遠從馬車內拔劍,轉身就將后方躲來的一人刺了個對穿,那人門哼一聲,氣絕倒地。
那茶小二想來也是見過不少這種江湖仇殺,并未太多驚駭,熟門熟路的躲在了茶坊中。他更為感嘆的是馬車中的人,在這樣激烈的廝殺中,竟還有閑心喝茶!
只短短半盞茶功夫,那五人就倒下四個,余下一人瞅準一個空檔逃了出去,翻身上馬一路狂奔。
那些江湖人打算追,馬車內卻響起了一個溫雅的聲音:“放他走。”
于是那些人便駐足,紛紛朝馬車內的男子抱拳行禮,隨后收劍,竟轉身替茶小二整理起茶坊來。
扶正了翻倒的桌椅,撿起了滾落的茶具。至于那些被砸爛摔壞的桌椅茶具,申屠遠在桌上留下了兩枚銀錠子,順帶歸還了方才用過的茶具。
看那馬車走遠,茶小二才悻悻鉆了出來,摸著銀錠子,心有余悸的直發愣。
那逃走的一人踉踉蹌蹌到了燕京,狼狽不堪。又縫天降大雪,基本就是摸瞎亂撞,險些被燕京的巡防兵拿下。
匆忙趕到暗坊,那人立刻去見了石如煙,將一路的事說了。
“就你一個活著?”
那人臉上劃了幾道血口子,滿臉狼狽:“那些殺手好生厲害,我們被殺的措手不及。原想著是不是江湖恩怨,但他們來意很分明,就是沖著咱們幾個!”
石如煙蹙眉:“莫非是蕭夜辰有所察覺?我們一直小心行事,他不可能發現。”女子想了許久,道:“你讓他們去查一下,然后將事報給宇兄。”
然而這件事不過只是開端,接下來的兩天里,暗坊中的人又折了不少,好幾個都當場就被震懾,不敢再上街。
眼看離十五的大典越來越近,石如煙有些坐不住了。
時常去街上留意各方動靜,或是在茶館打聽各路消息。
此次進京來觀禮的人眾多,實在難以查出阻礙之人的來頭。
“姑娘,不查也罷,后天便是大典了,只要火..藥沒問題,咱們折了多少兄弟都值得。”
石如煙挑眉:“那些火..藥分量很足,早已托暗線埋到了臥龍山頂的正陽宮,一旦蕭夜辰登上大殿,禮花齊放之時,便是他的死期。”
“咱們也沒幾個兄弟了,干脆都守在臥龍山附近,一旦有可疑之人靠近,一律拿下。”
“不可,這次的人這么多,你覺得誰可疑?沒有標準……宇兄怎么說?”
那人想了想道:“他說靜觀其變。”
石如煙皺眉,不悅:“又是靜觀其變,他究竟想不想行動?任何消息都是如此,只對南方來的消息多有在意,他到底在等什么?如今幾乎所有的事都是我在打理,別是最后了想脫罪吧?”
“這……”
石如煙也不想多說什么,擺擺手,自顧自的喝茶了。
只是到了十三那日,就連黑火這一枚棋子也被人拔了。
臥龍山她是輕易上不去的,但就在那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信。
“黑火已除,敬告罷手,再踏一步,格殺勿論。”
這信上的字跡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了,不過這信紙卻有些意思。與一般信紙不同,材質細膩,表面光鮮并無雜質,墨色層次分明。石如煙往日進入皇宮內院,這樣的紙是只有宮廷才有的。
她目光流轉,心中一緊:莫非蕭夜辰真的察覺了?
入夜已深,皓月當空,月盤漸盈。
御書房內,蕭夜辰剛上好最后一根琴弦,輕輕一撥,流水的琴音縈繞在屋中,舒心悅耳。
他左右細細端詳了一番。這古琴通體墨黑,琴身弧線優雅,琴尾處的暗紋雕花典雅大氣,七弦晶瑩透亮。
不論琴身木料還是琴上七弦,都是他精挑細選,訪遍各處琴行木料店尋來的,皆為上品。
他十分滿意,裝模作樣的彈了幾下,雖說毫無旋律可言,但潤圓的琴音卻讓幾個音節串聯成了美妙琴音。
季雨戊在一旁道:“陛下還不休息么?夜色深了,明日還有大典事宜要處理呢。”
蕭夜辰道:“這琴終于做好了,可算趕上了。你覺得他會喜歡么?”
季雨戊有些茫然,但稍一猜測也能猜到,他說的是曲傾歌。
“陛下親手所制,公子肯定喜歡。”
“我猜也是,他那么喜歡古琴,肯定很開心。大典當天我便在盛典上親手送給他。”
季雨戊拜下:“恭喜陛下。”
蕭夜辰道:“一年多未見了,若他能早些進宮就好,以他的腳程應當快到了才是,怎么還沒有消息。”
“大典之前,公子定會趕到的。眼下或許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希望無事才好,這最近眼皮亂跳,可不是我迷信,總覺得有事要發生,就像是當初——罷了罷了,就算未進京,也該過粱州了,沈寧已前去接應,想是不會出什么事。”
季雨戊默然點頭。
其實曲傾歌早在幾日前便已入京,繞過了沈寧,一直藏在暗中。
他早間就在調查暗坊一事,城中散布的兄弟已摸清了暗坊幾人的蹤跡。那些被不留痕跡,快刀斬殺的人皆是他們所為。
不過這些人的手法利落,難以查實是何人所為。
秭歸茶樓的密道內,站了幾人,申屠遠站在最前,朝傾歌行禮道:“公子,查到了,那人名叫宇微,是隨大禹使臣一起進京的,事后并未離開。此人并非江湖人,也不是朝廷中人,查不出什么詳盡信息。”
“宇微……”傾歌反復念著,這個名字定然是沒聽過了,可總覺得這名字之后的人,一定見過。
“大典在即,你們務必當心,全力護他周全。”
“是。”幾人俯首退下。
申屠遠道:“公子,我總感覺不太好,他們雖打算刺殺蕭夜辰,但這心里頭別扭的很。一直都是石姑娘在安排布置,那個宇微從未露過面,似乎對這場謀劃并不關心,我覺得他另有所謀。”
見傾歌陷入思索,申屠遠又道:“公子,你讓他們全力護著蕭夜辰是可以,但你身邊總得有些人跟著的。不如讓莫陵也跟在你身邊,我看此處離九陽山不遠,我去將扶青也找回來,多一人放心些。”
傾歌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莫陵既然跟在齊風身邊,就讓他隨行護著蕭夜辰,我也放心。至于扶青……他已歸隱山林便不要再把他牽扯進來了。”
“可是……”
“你說的不過是猜測,別疑神疑鬼的。”傾歌淺笑搖頭。
申屠遠還想爭兩句,可剛要開口,傾歌便截住了他的話,道:“我已吩咐季雨戊暗中毀去山頂火..藥。后天便是大典,石如煙必然坐不住了,她若執意走下去……我們……”
看他微微蹙眉停頓,申屠遠嘆了口氣,道:“屬下行事自有分寸。”
傾歌斷然道:“不。她若不愿回頭,格殺勿論。”
申屠微微一驚,看向傾歌,他卻目光淡淡看向別處,轉動著腕上的銀環。
“你不必這樣看我,我并非什么良善之輩。這些年來,我所殺之人不計其數,他們雖非我親手所殺,卻因我而死,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冷血無情之人。”
“不是,我知道你不喜歡殺人。”
傾歌輕輕笑了笑,搖頭:“我是在害怕。我怕再失去他。”
一瞬間,空氣有些凝結,叫人心生愴然,不住哀傷。
少頃,傾歌展顏,一掃眼底的黯淡,笑道:“不說這些掃興的,后天大典,我讓你備下的禮物可是準備好了?”
申屠也撓撓頭,笑:“公子吩咐的自然辦好了,只是那些都是小事物,你當真要將那墨玉也送了他?那可是千百年難尋,舉世無雙的無價之寶啊。”
傾歌從懷里摸出那枚通體墨黑的玉,攤在掌心里,絲絲涼涼,十分清心。
在東郃,誰人不知這玉是先皇親贈,是白兮王的身份象征,見玉如見其人。
“這玉我自小戴著,也算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賀禮。無關東郃,無關禮數,只是我曲傾歌送給他的。”
申屠無奈:“若讓陛下知道了,準會找蕭夜辰明算賬了。”
傾歌詫異:“此話何意?”
申屠遠清了清嗓子,開始道:“公子你想啊,你是陛下唯一的胞弟,東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身份尊貴,陛下更是有言說無價之寶。結果,被蕭夜辰搶走了。如今再加上這舉世無雙價值不菲的墨玉,又給他了。算下來,到時候的彩禮,可不得把他撈的山窮水盡?”
曲傾歌:……
這些話,不會是曲傾語對他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