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福端著茶點跑到了書房,一開門就見蕭夜辰埋頭在看一本兵書。
他“哎喲”一聲感嘆起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多久沒如此正經了?難道是因為公子搬進來了,殿下便洗心革面了?公子果然是殿下的福星加克星!!
福福走到書桌前叮呤當啷的搗鼓了一陣子,蕭夜辰頭都沒抬,自始至終都盯著書在看。
哇,真神了??
福福忍不住朝蕭夜辰看了幾眼。
“殿下。”
“嗯?”
他從木盤里拿出兩封信遞了過去。兩封信均來自燕京,筆跡卻截然相反。一封文秀清雅,字跡柔和,一封粗獷豪放,筆跡潦草。
那潦草字跡的信封蕭夜辰淡淡瞟了一眼,信手拿過了另一封字跡清秀的。
封蠟完好,沒有拆封過的痕跡。
福福伸著腦袋看了過去,既然主子沒打發他走,那么這兩封信多半也沒什么私密的事兒。
這封信雖說來自京城,卻是余舒揚寄來的。想必是不知秦山一事,仍舊把信捎去了燕京的三王府,然后被轉送了過來。
說起來余舒揚被貶至南境,雖不在洛城,卻也離得不遠,往西約莫三天的路程,便是遙城。比不上洛城的繁華,清苦了些,當年北瀟糧荒鬧的最慘的就是遙城,如今也是北瀟一處平瘠的地方。
信上寫的平平淡淡,沒多少牢騷,也沒有多少趣事,回復了蕭夜辰上次提到的問題,也說到了關于傾歌的事。而關于他自己的事,信中只說了八個字:一切安好,吾弟莫念。
蕭夜辰盯著這八個字看了許久,然后將信放了回去,拆開了另一封。
那是趙荀從燕京發來的。寫的像是一封家書,看起來比余舒揚的信更為普通平淡,完全沒有多少內容。但蕭夜辰卻看了很久很久。
其實福福看不明白,因為是當信在讀,左右不過那么寥寥數行,無甚好看的。
蕭夜辰看的卻是密語,比方說掐頭去尾拼成的字,諧音筆畫組成的詞,跳著字句念成了段。
半晌過去,他將信送進了油燈,火苗一下竄了起來,嚇得福福驚叫了一聲。
“殿下?”
蕭夜辰擺擺手示意他先退下。福福也不敢多留,轉身跑了,今日的主子怪怪的,還是去找公子說說話吧。
蕭夜辰放下手中的兵書,望著那堆燒成灰的信沉思起來。
趙荀一直暗中留在燕京,自秦山一事后,他便在打探著消息。時至今日過去了幾個月,眼看將要入冬,燕京的形勢還是向著他最不愿接受的方向發展了。
趙荀寫來的信上,一共告知了三句話。
帝君病重,栗王薨斃。秦山案未果恐生變,若知尚不可歸。或有細作,挾令諸侯。
蕭夜辰眉心微蹙。
“尚不可歸……細作……父皇身邊的細作,二哥的死也和他有關么……”
說到栗王薨斃,那已是上個月的事了,燕京來的消息,或許還要更早些。
蕭子閆入獄后不久,便在牢中服毒自盡。原是覺得蹊蹺,可后來仵作沒驗出什么頭緒,宮中又形勢復雜,最后便推測是二子蕭子閆欲行悖逆之事,自知證據確鑿,無顏分辨。在入獄之時藏好了毒*·*藥,最后趁著無人之時,在牢中自盡。
發現的時候,尸體已開始發臭了。是季雨戊帶人過來收的尸。
他冷眼望著獄卒將蕭子閆的尸體拖出,眼前看的卻是半個月前的最后一幕。
那是一個雨夜,外頭雨勢瓢潑雷電交加,風聲在屋舍樹叢間呼嘯而過,聽在天牢里,猶如鬼哭狼嚎,毛骨悚然。
季雨戊穿著一身黑衣,打著傘來到天牢。畢竟是關押著皇子,周圍并無別的刑犯,倒也寂靜。
他走到最里間看到了披頭散發靠墻坐著的蕭子閆,伸出手指輕輕叩響了鐵欄桿。
那一頭的人似乎驚了一下,回頭看來。
幾乎是手足并用的湊到了欄桿前。
“如何?外頭情況如何了?”
季雨戊俯身蹲下,平視著他的眼睛道:“貴妃娘娘哭的肝腸寸斷,如何求情,陛下只字不聽,甚至要罰娘娘了。朝臣是望風使舵,站出來明說此事的寥寥無幾,這么些日子過去了,無人再敢提起此事。三日后陛下要親自提審你,了結此案。”
蕭子閆瞪大眼:“了結此案?父皇想通了?”
季雨戊淡淡道:“陛下要聽的是案件的實情,殿下接觸了什么人,何人出謀劃策。”頓了頓,他盯著對方,緩緩道:“陛下下召南境,讓三殿下即刻回京復命。”
“三弟?這事不是他干的么?是他伙同叛軍要造反!他不是有一隊親兵么?帶兵潛逃到南境,不是做賊心虛誰會如此?若心中坦蕩,為何這么久了還不回京?父皇召他回來做什么?”
蕭子閆有些慌了,語無倫次的說了許多,而在季雨戊眼中卻又無比可笑。
他忽然抓住欄桿,瞪著季雨戊道:“我要見父皇!我有話說!”
“殿下要說什么?”
“不是我!是武絡!!”
季雨戊神色不動:“哦?武大人是重臣,怎會如此?況且替殿下暫壓此事的正是武大人,小的不明白殿下是何意?”
“你雖在他身邊當差,但他不會將事都說與你聽。當初就是他找的我,慫恿我利用秦山圍獵除掉太子,趕走栽贓蕭夜辰,一石二鳥。若要證據,我能當面對質,一字一句絕非虛言。我需要你幫我!我要見父皇!”
“這么說,武大人當真危險。可這于我有何好處?大人待我不薄,我沒有理由告發他。”
“他倒了,你就是內廷司主管!我也能證明此事與你無關,若我無事,待本王重回朝堂,必不會虧待你!”
季雨戊想了想,點頭道:“那便多謝殿下了。不過此時你要面見陛下,怕是不容易,也容易招到武大人的阻攔。小的倒是有個法子,能讓陛下快速走出天牢。”
蕭子閆詫異,急切的問他是什么法子。
季雨戊一手探進懷里,湊近他道:“倘若殿下假死獄中,自然就能出去了。武大人不會懷疑此事有假,陛下對秦山一案的關注也會少許多,待時機成熟,殿下再到陛下面前說出實情,武大人牽涉到謀害三個皇子一事,必死無疑。”
“假死……”對于死蕭子閆是有畏懼的,即便是假死,誰知他閉上眼后,會不會再醒來。又或者,這是一瓶真的毒*·*藥……
但季雨戊的目光如豆,他并未看出半分陰郁,從始至終都只有這個小太監奔波關注著這件事,不忌諱與他有接觸,甚至比那些朝臣還要盡心。患難見真情,大概就是這樣。
“真的,可行么?”
“殿下不信我?”季雨戊搖了搖手中的小瓶子,“這主意也并不是我出的,是貴妃娘娘。”
“娘娘想殿下了。”
一聽到母妃,想到母妃定為此事操碎了心,滄桑憔悴,他就于心難忍。接過藥瓶后他想著,待出去了第一個就見見母妃,好好抱抱母妃。
季雨戊看他仰頭喝盡,忽然笑了起來。
老實說,這個笑容看的蕭子閆背脊發涼。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小太監少言寡語,從來沒有笑過。
“我當真,能出去?”
季雨戊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來,道:“當然能出去。武大人說了,是橫著出去。另外貴妃娘娘對殿下母子情深大概會傷心過度,哭死在仁和宮吧。”
“什,什么……”
蕭子閆覺得有些不對勁,為何是武大人,武絡?主管的位置季雨戊難道絲毫沒有心動?榮華富貴于他毫無價值?或者說從頭到尾都是武絡在搞鬼,誘他謀反,讓季雨戊來安撫勸說,出謀劃策,最后一步步讓他走到今天!?
“你們——”
季雨戊道:“殿下你大概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何武大人要這么做。也不會明白權位富貴為何無法打動我。”
蕭子閆喉頭發緊,呼吸愈發急促起來,甚至感到了窒息,他努力扣住自己的喉嚨,聲音嘶啞難聽,只從嘴型勉強辨得出他在問“為何”。
季雨戊沉默著,看著他的臉色逐漸轉為青灰,掙扎扭曲的面容迅速爬上了死亡前的恐懼。
季雨戊拉好斗篷,轉身走了幾步,似乎又對這個將死之人心有不忍。靜默良久,幾乎都聽不到牢中的動靜時,他才幽幽吐出兩個字:“南朝。”
宮墻之下,淅淅瀝瀝掛著雨簾。
武絡拍了拍季雨戊的肩,看著窗外陰雨密布的天空,半晌才道:“原以為蕭子閆會多掙扎一段時間,誰知這么快就倒了。”
“他徒有空架子,遲早的事。王爺架空了他手下的各部勢力,任誰也不會站在他的立場說話,或者說,這半壁朝堂都收歸王爺之手,北瀟走到今日也是意料中的事。”
武絡笑了笑,似乎對這個結果樂見其成。
“太子死了,蕭子閆畏罪自盡,北瀟帝病重垂危。看來這北瀟的氣數要盡了。”
季雨戊抬頭看向他:“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個情況下,北瀟帝一定會召蕭夜辰回京。他一旦回京,就前功盡棄了。”
武絡沉默,似乎這個問題于他也頭疼難斷。此刻最棘手的反倒便是當初逃離燕京的蕭夜辰,早知如此當初便該將他一并解決了。但北瀟帝不傻,做的太過反倒惹人懷疑。
“蕭夜辰既然選擇南境,就讓他留在那兒吧,北瀟帝的詔書只要傳不到南境,他也沒什么威脅。何況,王爺此刻尚在南境,自有辦法牽制蕭夜辰的行動。”
武絡看向了皇帝所在的太清宮方向,那一處陰云似乎格外厚重些。順著太清宮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個黃黃的瘦小身影,打著傘,一竄老遠,身后跟著的宮女太監急匆匆的追趕著。
那是八皇子蕭文軒,老愛跟著蕭夜辰身后打轉的小皇子。
在他身后不遠,一個青衣女子款款跟著,時而掩嘴輕笑,時而無奈搖頭。是四公主蕭文晴。
今日怎么進宮了?
武絡尚在詫異,轉而便想到了是早間太后想見兩個孩子了。
見他看的出神,季雨戊便開口道:“今早太后還問起過太子,蕭子閆和蕭夜辰,問他們怎么還不回宮。”
武絡冷哼一聲:“怕是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