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瀟燕京,小雪飄揚,太后又發熱了,一連幾天昏睡在床說胡話。
蕭文晴身披斗篷匆匆往宮里走,身后跟著的侍女手中提著食盒。
穿過宮城廣場,走到了廊下,這才將頭上的兜帽放了下來,拂落身上的雪花。
沿著長廊走到后花園時,一個小太監快速跑過,也不知看沒看到她,徑自就撞了上來。
侍女大罵:“你個小太監,跑什么跑?沖撞了公主可知罪!”
他立刻哆哆嗦嗦的跪在了地上,一個勁兒喊“公主饒命”。
蕭文晴本就不是個喜歡吵鬧生事的人,見他像是有急事兒,并非有意便打算放他走。太后還在宮里等她去照顧,實在沒有閑工夫在這點兒小事上費神。
誰知她剛要越過小太監離開,他抬頭快速說了一句:“公主留步。”
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急切和惶恐。
蕭文晴愣了片刻,朝侍女道:“你先去御膳房看看,太后平日里愛吃的點心可有備好,拿一些過來。”
侍女應聲退下。
待她走出許遠后,那小太監才抬頭,四顧無人時,小心翼翼的從懷里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絹紙,遞到了蕭文晴手中,還有一塊上好的羊脂玉。
蕭文晴認得,那羊脂玉是父皇的東西,上面雕著龍紋,是先祖傳下來的,歷來是只傳給儲君。
“這是何意……”蕭文晴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看著那張橙黃的絹紙,她有種不好的預感——皇族的圣物,橙黃的絹紙。
當她將絹紙展開時差點兒將它掉到地上。
那是一道圣旨。
蕭文晴難以置信的望著那小太監道:“……為何要給我?”
小太監道:“如今宮中可信之人只有公主,奴才無法出宮將圣旨帶給三殿下,只能委托公主……”
蕭文晴連連搖頭:“可是這未免太……我從未去過南境。這是大事,父皇他不是前陣子已派人去南境找回——”
“陛下便是知道自己身邊不可信,才交給奴才帶出來的。那道圣旨怕是再也到不了南境了。”
蕭文晴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圣旨,那的確是父皇的字跡,也有印鑒,加上這龍紋羊脂玉。光憑這些足以證明,這道圣旨的真實性。
她有些不知所措,正想再問問,身后傳來一個稚嫩驚奇的聲音。
“四姐!!”
蕭文晴一驚,慌忙將圣旨和羊脂玉塞進袖子里,轉身就看到蕭文軒仰著臉,興沖沖的朝自己跑來。
“四姐今日怎么進宮啦!來看太奶奶嗎?”
“是,是啊……太后今日不太舒服。”
蕭文軒詫異的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道:“這太監怎么了?”
蕭文晴笑了笑:“不過是個粗心的下人,我罰了他。”
“姐姐心地善良,怎么也罰起人了?他定是犯了大錯,可不能饒他,罰他再跪會兒好了!”
那小太監望了望蕭文晴和蕭文軒,磕頭道:“謝八殿下和四公主。”
蕭文軒再不看他,拉著蕭文晴:“走啦四姐,我們去看太奶奶~~”
蕭文晴被他拉著,不由回頭朝那個小太監看了幾眼。
而她卻沒想到,這是她最后一次見到這個小太監。
就在短短幾天里,皇城乃至整個燕京都籠罩在了一片陰霾中。
約莫在五天后,洛城一改平日熱鬧的氣氛,染上了一些蕭瑟。街頭巷尾那些鮮麗的色彩一夕間消失的徹徹底底,而那些雜耍聲樂更是形同人間蒸發,一時間大街小巷沉浸在一片死寂里,籠罩著陰沉的氣息。
再過半月便是年關,往年都是歌舞陣陣,彩綢高掛迎風飛舞,絕沒有理由會出現這樣的景象。
這幾日里沒見到蕭夜辰的人影,曲傾歌也有些提不起勁,傷是好了,可人總有一種倦怠感。
申屠遠拉開門就看他無精打采的,望著窗外白茫茫的雪景發呆。
關了窗,他道:“別這么盯著看,會眼盲的。”
傾歌的眼前的確已經開始犯花了,好半晌才緩和一些。
“今天很安靜,出了何事?”
申屠遠看了他許久,猶豫著道:“是……是因為……”
“?”
知道事情是瞞不過的,這天大的事他就算沒有途徑知道,憑他猜測推想也能明白。
申屠嘆了一口氣道:“本想讓你多休養一陣的,你就閑不住。燕京皇都傳了詔令,北瀟帝于半月前駕崩,傳位八皇子蕭文軒。”
“什么??”傾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他是設想過北瀟帝命不久矣,卻未曾想竟連年關都熬不過去。
不過這消息頂多算得上是驚訝,而傳位八皇子卻是聞所未聞,毫無征兆。
就在前不久,武絡的信上并不是這樣寫的,沒有提及傳位八子,而是蕭夜辰。
前后不過短短一陣子,詔書就變了?怎可能。
“何時登位?”
“五天后。”
傾歌沉吟不語,臉色有些難看。
申屠遠觀察了片刻道:“這次是不是武絡又擅自作主?”
傾歌點頭:“他是個有主見的,會辦事卻也不容易控制。當初皇兄將他撥給我,我便覺得吃力,若非我一直拿身份壓他,絕非肯乖乖聽從安排的。”
“那不如將他摘了,讓季雨戊頂他的位子。季雨戊最是敬重你,必不會出亂子。”
“……我需要親自回一趟燕京。”末了,他突然頓住,便申屠遠問,“京城來的詔令,全民服喪,那么蕭夜辰呢?他肯定知道了,他人在哪兒?”
“沒見過他。那天喜宴過后人就不見了,他喜歡熱鬧,我還奇怪怎么晚飯沒見他。”
心里隱隱有些不安,申屠遠的回答將這份不安進一步證實。蕭夜辰定是在那晚就得到了消息,回了燕京!而曲院瞞下了消息,所以自己直到今天京城發詔的時候才知道。
“去找沈寧他們。”
傾歌起身往外走,申屠遠忙從架子上取下斗篷,將他裹住。這剛重傷初愈,再給鬧病了可怎么得了。
二人一路到了黑羽騎的地方,遠遠就能聽到院子里有操練的聲音,傾歌顧不上敲門通報徑直闖了進去。
沈寧回頭愣了一下,立刻放下手邊的事物迎了上去。
“哎,嫂子怎么跑這兒來了?這天寒地凍的,你讓申屠來找我們就行啊。”
傾歌開門見山:“蕭夜辰呢?”
沈寧愣怔:“他,他……他那個……”吱唔間不由得便申屠遠那邊看,想從他臉上得到提示和幫助,然而他也只是無奈的撇了撇嘴。
“他去……燕京了……”最終還是把這句話結巴出來了。
傾歌急了:“就他一個?為何不跟著?”
“齊風跟著呢,還有趙荀在燕京接應,不會有事的。”
這下傾歌的好脾氣徹底沒了,蹙眉厲聲道:“不會有事?你們究竟懂不懂這句話的意思!自行其是,你們就如此看不起我曲傾歌么!”
沈寧懵了,一時未明白,頭一回見到傾歌發這么大火,背脊都抖了一下,竟比面對蕭夜辰還壓抑幾分。
“殿,殿下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你們是戰場殺敵以一敵十的高手,論兵法論打仗你們厲害,不怕疼不怕死,但若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上就不覺得很蠢么!”
“什么……死?”沈寧一下緊張起來,“誰還會要殿下的命?八皇子自小跟著殿下,必然不會……”
“他不會,有心人呢?蕭文軒年紀尚小,從未涉及朝政,登位后也拿不到實權。蕭夜辰秦山謀逆弒兄的罪名還未肅清,再扣上抗旨不尊,擁兵自重,你認為燕京會放他平安離開?”
沈寧不說話了,傾歌每說一句,他的頭頂就冒出一片冷汗,好半晌他才愣愣道:“那,那怎么辦?我們追上去,殿下此刻應當剛過阜江鎮,快上兩日的路程。我們抓緊趕路,或許能在燕京外追上殿下!”
他轉身跑向操練場,一躍上了高臺,隨后就聽到他洪亮的高喊:“黑羽騎聽令!今日起一切聽曲公子號令!不得違抗——”
“明白!!”擲地有聲的回答響徹操練場,眾人紛紛望向長廊下的男子,等候指令。
沈寧又從高臺竄了回來,道:“嫂子別生氣,我們是笨了點兒,查人查事的體力活沒問題,但腦力活實在差點兒。這次絕不是刻意要瞞著你,殿下說了,你重傷初愈需要休養,所以才偷偷走的。”
傾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該算的帳,等蕭夜辰回來我自會一一算清。眼下立刻將他追回來,刻不容緩。不過不能硬拼,黑羽騎不能貿然進城,守在城外二里等候。曲院的人會在城內接應,你跟我們一起走。”
“我們直接進城找人豈不是更快?”
“你想直接坐實蕭夜辰擁兵自重,帶兵逼宮的罪名么?”
沈寧突然想一巴掌拍死自己,這種時候居然還問這個,最后怕不是要連累了殿下。
于是他干脆閉嘴,傾歌說什么便聽什么。他覺得,曲傾歌若能生而為將,將來對陣沙場也不一定便能勝他幾分。
商討完畢,未時出發。眾人在曲傾歌的帶領下策馬奔馳,揚塵遠去,很快就成了一片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