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西侯府。</br> 天已經亮了,從來沒有一日晚起的二夫人宋漪蘭,今日竟然沒有準時叫丫鬟們進去伺候。</br> “夫人是不是病了?”</br> “不會吧,昨日不還好好的?”</br> “可咱們夫人從小自律,何時睡過懶覺?”</br> 丫鬟們細碎的議論蚊吶似的飄進門縫,蘇梨從長睡中醒來,睜開眼睛,視線所及是一張古色古香的拔步床,透過青色的薄紗床幔,可見外面擺著各種木制的家具,桌子上的燭臺、瓷器無不精巧名貴,于細微處透露出房間主人低調的奢華講究。</br> 蘇梨的精神很好,但她的花靈強行融入宋漪蘭的身體,還需要一點時間適應。</br> 渾身憊懶,蘇梨索性懶洋洋地躺著,重新理了遍關西侯府與宋家的情況。</br> 拜蘇梨渡劫時的人世經驗所賜,蘇梨很快就制定了目標,首先,趁她還是戚驍臣妻子的時候找機會報復那對兒惡毒的男女,報復完了她馬上與戚驍臣和離。憑宋漪蘭的身世與她依然清白的身子,挑個好夫君再嫁并不難。</br> 礙于時代限制,宋漪蘭想要實現錦繡人生,更適合走夫榮妻貴這條路。</br> “吱嘎”一聲,宋漪蘭那兩個陪嫁丫鬟輕輕推門進來了,查看夫人是不是真的生了病。</br> 蘇梨默默地看著兩個丫鬟靠近床邊。</br> 走在前面的圓臉丫鬟叫素心,對宋漪蘭忠心耿耿,后面鵝蛋臉小有姿色的叫月練,便是前世被柳盈盈收買將宋漪蘭推進湖中淹死的歹毒婢女。</br> 蘇梨第一次體驗古代凡世,但她看過不少古代背景的小說與影視劇,這種陪嫁丫鬟的賣身契都捏在主子手里,主子除了不能隨便殺人,對陪嫁丫鬟完全可以任意打罵甚至將人賣掉。</br> 戚驍臣、柳盈盈可恨,丫鬟月練也不是好東西。</br> 蘇梨盯著月練那張有七分美貌的臉,心想她是留著這丫鬟天天打一頓,還是趁早將人賣給一個絕不會好好待她的新主人?</br> 月練剛挑開右面的床幔,就對上了蘇梨不懷好意的眼神。</br> 月練突然心底發寒,這個眼神,絕對不是她家夫人的,夫人名漪蘭,從小像一朵高潔的蘭花亭亭玉立地長大,不喜紛爭不驕不縱,便是表姑娘柳盈盈明目張膽地炫耀二爺對她的特殊寵愛,夫人都不曾說柳盈盈半句壞話,也不曾朝柳盈盈扔過眼刀子。</br> “夫人,您,您怎么了?”月練不由地往素心身后移了一步,一手搭著另一邊胳膊問。</br> 素心剛剛在掛床幔,聞言看向床上。</br> 蘇梨收起眼中對月練的敵意,笑了笑:“沒事,想睡個懶覺,被你們吵醒了。”</br> 她這一笑,素心也愣住了。</br> 她家夫人長得美,但美麗的臉上有一種不符合年紀的清心寡欲,五六歲的時候還會因為看到蝴蝶飛過花叢笑得特別開心,越大讀的書越多,夫人就越活得像《女戒》里刻畫的那種女人一樣,笑不露齒,行不露足,連夫人的母親都說看不出女兒一天到晚在想什么。</br> 可剛剛姑娘那一笑,一下子讓這張姣好的臉活潑起來,像個真正的十八歲的妙齡女子。</br> 但凡關心一個人,都會期待對方朝更好的方向變化,雖然素心也好奇自家姑娘為何突然笑得這么靈動可愛,可她高興更多,沒有深思。</br> “那夫人再睡會兒?”素心寵溺地道,反正夫人起來也沒有什么事。府里侯爺中年喪妻,一直沒有續娶,只有兩個姨娘伺候。世子爺殘了一條腿,在自己的院子深居寡出,至今尚未娶妻,要不是多了個表姑娘柳盈盈,整個侯府都沒有能與夫人同席而坐的女眷。</br> 蘇梨身上恢復了力氣,搖搖頭,坐了起來。</br> 素心、月練伺候她梳洗。</br> 蘇梨坐到鏡子前,抬頭一看,蘇梨吃了一驚。</br> 鏡子里的女人怎么是她自己的容貌,與她在蘭花回憶里看到的宋漪蘭不一樣?</br> 難道因為渡劫的花靈換成了她的梨花花靈,每朵花的人身也都會變成她本人?</br> 蘇梨一邊疑惑,一邊看向圍著她伺候的兩個丫鬟。</br> “你們看我有什么變化嗎?”蘇梨試探著問。</br> 素心在為她梳頭,聞言瞧眼鏡子,笑道:“夫人與平時一樣美啊,眼睛更水靈了,瞧著有精神。”</br> 月練點點頭,與素心一個看法。</br> 蘇梨松了口氣,想來隨著她的到來,這些人對各花容貌的記憶也隨之變成了她。</br> 不過,當蘇梨再次看向鏡子,蘇梨忽然有了新的發現,這張臉雖然是她的,但整個人多了一股蘭花的清雅,那是屬于蘭花的風韻。</br> 蘇梨更生氣了,不提蘭花的美貌,就憑這高潔的氣質,戚驍臣的眼睛是長在腦袋后面了嗎,居然被柳盈盈那庸脂俗粉迷昏了頭?</br> .</br> 古代什么電子娛樂也沒有,蘇梨在宋漪蘭的蘭芳閣逛了兩圈,決定去逛逛整座侯府,熟悉環境。</br> 大戶人家的夫人走哪都得有人跟著,不出遠門帶一個就夠了,蘇梨看看素心,伸手指向月練:“你隨我去吧。”</br> 主人有命,丫鬟哪能反對,只是想到夫人早上看她的眼神,月練莫名不安。</br> 主仆倆一前一后離開了蘭芳閣。</br> 蘇梨雖然有宋漪蘭的記憶,但她主要記一些生死攸關的大事了,像侯府哪座宅子屬于哪個人,蘇梨幾乎沒有印象。繞過侯府的花園,蘇梨忽然看到一座掩映在竹林之后的小院,院子門外溪水繞過,別有一番清幽。</br> 蘇梨就朝那邊去了。</br> 月練看出她的目的,小聲提醒道:“夫人,聽說世子爺不喜人打擾。”</br> 蘇梨腳步一慢。</br> 世子爺?</br> 對了,是戚驍臣那位殘了一條腿的大哥戚凌云,宋漪蘭嫁進侯府兩年只在敬茶那天早上見過戚凌云一次,模樣都沒看太清楚,只記得是個容貌冷峻目光極淡極冷的男人,因為殘了一條腿坐著輪椅,走哪都靠人推。</br> 宋漪蘭到死對戚凌云的記憶都沒有多少,但蘭花靈珠向蘇梨呈現了戚驍臣與柳盈盈的結局,因為戚凌云殘了腿又不愿娶妻,他主動讓出世子之位,老侯爺死后,戚驍臣繼承爵位,柳盈盈也做了人人羨慕的侯夫人。</br> 蘇梨摸了摸下巴。</br> 她們花妖渡劫,可以不行善,可以懲罰惡人,但絕不能觸犯凡世的律法為非作歹。她想替蘭花報復戚驍臣、柳盈盈,只能讓他們過得不好,不能動殺心。那么,如果她能激起戚凌云的斗志,讓戚凌云發現殘了一條腿也能享受生活中的美好,讓戚凌云娶妻生子,侯府的爵位是不是就落不到戚驍臣頭上了?</br> 凡人看中榮華富貴,戚驍臣肯定在意祖傳的爵位。</br> “我只在外面看看風景,怎會打擾到世子爺?”蘇梨繼續往前走了。</br> 月練硬著頭皮跟了上去,目光不時掃過竹林小院,聽說世子爺脾氣極差,夫人可千萬別招惹他。</br> 這邊的溪水從侯府外面引進來,流向花園里的湖泊,靠近侯府院墻的溪水邊上,竟然種了幾棵梨樹。四月芳菲,梨樹開滿了雪白的梨花,蘇梨一時忘了她接近竹林小院的目的,欣喜地來到了那幾棵梨樹前。</br> 月練作為一個丫鬟,對府里諸位主子的喜好都比較了解,有些東西夫人不好奇也不問她們,此時夫人對這幾棵梨樹著了迷,月練只好再次提醒道:“夫人您看看就好,千萬別摘,世子爺喜歡梨花,聽說這些樹是他搬過來時叫人移栽過來的。”</br> 蘇梨聞言,眼睛一亮:“世子爺喜歡梨花?”</br> 蘇梨就是梨花,她當然高興聽說有人喜歡梨花,本來她決定激勵戚凌云是單純為了給戚驍臣添堵,如今得知戚凌云慧眼識珠喜歡梨花,蘇梨更想幫他了。</br> 該怎么接近戚凌云呢?</br> 蘇梨靠著旁邊的梨樹,視線投向腳下的溪水。</br> 這邊地勢高,溪水有些深,但也沒深到能淹死人。</br> “那枝梨花不錯,你去摘下來。”蘇梨仰頭看看,指著一枝梨花道。</br> 月練為難道:“夫人,這都是世子爺的花,他……”</br> 蘇梨皺眉,瞪著她道:“世子爺的花又怎么了,難道世子爺會那么小氣,一枝花都不愿送給家人觀賞?讓你做點小事你磨磨蹭蹭的,到底你是丫鬟還是我是丫鬟?”</br> 月練咬了咬唇,她就知道,今天的夫人有古怪,果然從起床到現在夫人做的每件事都不像她!</br> 到底受了什么刺激?</br> 腹誹歸腹誹,月練還是走到那枝梨花下面,踮起腳伸出手去夠梨花。</br> 蘇梨好整以暇地看著,就在月練全神貫注摘花的時候,蘇梨突然朝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人也做出朝她撲過去的姿勢。</br> 月練余光見了,本能地往旁邊避讓,結果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月練一頭栽進了溪水中,還是頭朝下栽下去的,在水里手忙腳亂好一陣才狼狽地站了起來。從外涌進來的溪水淹到了她胸口,月練緊緊抓住長在濕滑岸邊的一簇雜草,全身趴在那里才沒有被溪水沖走。</br> “夫人救我!救我啊!”月練吐出一口水,哭著哀求岸邊一點都不像替她著急的蘇梨。</br> 蘇梨非但不急,還訓了她一頓:“讓你摘朵花你居然笨手笨腳掉了下去,早知你這么沒用,我就該讓母親換了你,另外給我安排個陪嫁丫鬟。”</br> 陽光很暖,溪水清涼,月練渾身濕透臉都白了,一邊哆嗦一邊繼續哭:“我知道錯了,求夫人先救救我吧!”</br> 蘇梨哼了聲,嫌棄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人過來幫忙。”</br> 說完,蘇梨轉身走了。</br> 月練看不見她的身影,又慌又怕,哭求道:“夫人你快點回來!”</br> 蘇梨充耳不聞,閑庭散步地來到了竹林小院的大門前。</br> 院墻有一人多高,木門關著,蘇梨湊到兩扇木門的縫隙中間,往里一看,除了一院子花草,一個人影也沒有。</br> 蘇梨敲了敲門,焦急道:“有人嗎?”</br> 她喊完不久,一個青衫小廝從里面走了出來,看起來二十來歲的樣子,眉目清秀。</br> 蘇梨退開幾步。</br> 小廝名叫飛泉,是世子戚凌云身邊的長隨,他打開門,看到容貌嬌艷的蘇梨,飛泉愣了愣,根據記憶試探著問:“二夫人?”世子爺深居寡出,飛泉也只在推著世子爺去看二夫人敬茶那天見過她一次。</br> 蘇梨繼續表演一個丫鬟落水心急如焚的女主人:“是我,我剛剛在那里賞花,身邊的丫鬟笨手笨腳腳底踩滑落水了,能否請你去救救她?”</br> 飛泉看向溪水的方向,憑他對周圍地形的了解,只要那丫鬟沒傻到撲在水里不掙扎,絕對淹不死。</br> 所以,飛泉并沒有一口答應:“夫人稍等,我去請示世子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