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陸延在一起的這幾十年,蘇梨過得快樂又充實,老年彌留之際,蘇梨告訴守在病床邊的陸延,說她想去看看夕陽。</br> 陸延年紀也大了,抱不動她了,喊來護工幫忙將蘇梨抱到輪椅上,然后陸延推著蘇梨去了別墅的小花園。</br> 兩人都是六十年代左右出生,活到這把歲數算是見證了社會的各種飛速發展,然而這世間的景色從未改變,夜晚的星空依然璀璨,黃昏的夕陽柔和又絢爛。</br> 別墅里種了梨樹,潔白的梨花正在盛期,有小小的蜜蜂在枝頭飛來飛去。</br> 蘇梨看梨花看得出神,陸延坐在旁邊的木椅上,安靜地握著她的手。</br> 蘇梨偏過頭,問他:“你在想什么?”</br> 陸延看著她布滿皺紋的臉,笑了,道:“我想起咱們倆第一次去縣城約會那天,你頭上就戴了一朵白梨花,特別清純特別美。”</br> 蘇梨也記得那時候,印象最深的是兩人一起擠班車,陸延牢牢地護著她,兩人貼的那么近,陸延卻很紳士,腰以下都沒有碰到她。</br> 蘇梨很喜歡陸延。</br> 如果不是她已經恢復了梨花妖的記憶,如果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陸延這么對她,蘇梨一定會被陸延迷得神魂顛倒,舍不得與他分離。</br> 現在蘇梨也不舍,只是作為一只梨花妖,當分離就在眼前,蘇梨也不會傷心落淚罷了。</br> “我要走了。”那是一種玄妙的預感,蘇梨握住陸延的手,看著他的眼睛道:“謝謝你陪我走完這一生。”</br> 她明明很老了,可是當她笑起來,陸延仿佛看到一朵嬌嫩的梨花在他面前綻放了開來。</br> “等我,我很快就來了。”陸延靠過來,親吻她的臉。</br> 蘇梨笑著閉上了眼睛。</br> .</br> 夕陽消失,蘇梨重新回到了百花園。</br> 花母娘娘一直守在這邊等她,當蘇梨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了笑容欣慰的花母娘娘,也看到了綠意盎然的丁香樹。樹上沒有一顆花苞,但隱隱有丁香的香氣飄到了蘇梨的鼻端,她輕輕碰了碰離得最近的一片葉子,那葉子輕顫,輕松快活,再也沒有深深的恐懼。</br> 蘇梨最心疼丁香了,她希望百年之后丁香姐姐蘇醒過來,會忘掉與陳彪在一起的那段噩夢。</br> 告別了丁香,蘇梨一邊將這世的經歷告訴花母娘娘,一邊朝附近的芍藥花走去。</br> 花母娘娘知道自己無法勸阻善良熱情的小梨花,便沒有多說什么,只提醒蘇梨道:“人間險惡,但也有好人真情,只是接下來的世界能否遇到貴人并未可知,小梨花還是要謹言慎行,在沒有自保能力之前,寧可受些委屈也不可沖動行事,要記住,人活著才有希望。”</br> 蘇梨明白。</br> 她既不會做不勞而獲只等貴人幫忙的美夢,也不會冒冒失失地觸怒身邊的奸邪之徒。</br> “花母娘娘,我去了。”</br> “嗯,萬事小心!”</br> .</br> 看過蘭花、丁香的經歷,蘇梨發現一個規律,每朵花入世投胎成的姑娘性情都會與花本身的特點有些關系。譬如蘭花姐姐淡雅,投胎成宋漪蘭也品性如蘭,丁香姐姐柔弱,變成的丁小麗也少了一些主見,任憑父母哥哥擺布。</br> 那嬌艷嫵媚的芍藥變成的女子,又該是何等的絕色,又會遇到什么劫數導致渡劫失敗?</br> 隨著蘇梨的花靈完全融入芍藥沉睡的靈珠,一股憤怒暴躁的情緒瞬間席卷了蘇梨。</br> 蘇梨先花了一段時間安撫這濃郁的憤怒,等靈珠內芍藥的殘魂平靜下來,蘇梨才看到了芍藥的生平。</br> 芍藥投在了一個官員之家,只是她的生母身份卑賤,原是青樓頭牌,被芍藥的官員父親贖身帶回家納成妾室。主母容不下艷妾,在芍藥娘生孩子的時候做了手腳,導致芍藥娘產后慘死。芍藥幸虧是個女兒,才得以存活。</br> 芍藥五歲那年,她爹犯了事要抄家砍頭,芍藥機靈,趁亂從花園里的活水池子里跳了下去,靠著本能狗刨刨了出去。她運氣不好,一個長得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逃跑不久就被人販子盯上了,劫了人要帶到揚州賣掉。</br> 人販子將芍藥帶到揚州的一個專做瘦馬生意的人家,走到那戶人家門口,巧遇一位年輕俊美的公子。</br> 這位年輕公子姓盛名元慶,乃西北經營茶葉、綢緞生意的富商,這次來揚州除了販貨,盛元慶還想買幾個瘦馬帶回西北老家,用來討好當地官員、生意伙伴。盛元慶見到年僅五歲但已能看出將來美貌的小芍藥,便花三十兩銀子從人販子手中直接買下了小芍藥。</br> 就這樣,小芍藥與三位瘦馬美人跟著盛元慶一起回了西北的平陽城。</br> 這一路走了一個月之久,小芍藥與三個瘦馬美人吃住在一起,小小年紀也不知道瘦馬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三個大姐姐一舉一動都很纖美好看,小芍藥耳濡目染學了好多大家閨秀不恥的東西,盛元慶聽說了,也沒有干預。</br> 因為盛元慶將她從人販子手里救了下來,還對小芍藥很好,小芍藥很感激他。</br> 到了盛家祖宅,盛元慶本想將小芍藥交給三個瘦馬美人調.教,沒想到小芍藥長得粉雕玉琢,連盛老太太見了也十分喜歡,盛元慶是個孝順兒子,想到母親守寡多年辛辛苦苦將他養大,如今他東奔西走忙碌生意無暇在母親面前盡孝,就將小芍藥送到了盛老太太身邊。</br> 芍藥名義上是盛老太太身邊的丫鬟,但從五歲的小丫頭長成嫵媚動人的大姑娘,芍藥的起居飲食衣裳首飾絲毫不輸大戶人家的閨秀。芍藥嬌媚聰明,嘴甜會哄人,盛老太太待她如掌上明珠,盛元慶夠孝順,即便早就看上了芍藥,也沒有在盛老太太面前偷一口腥。</br> 直到芍藥十八歲這年,盛老太太病逝,盛元慶才將芍藥收了房。</br> 芍藥初遇盛元慶時,盛元慶年輕俊美,對她有救命之恩。</br> 芍藥進了盛家不久,盛元慶喪妻,年紀輕輕成了鰥夫。盛元慶并沒有再娶,只納了幾房美妾,在外也有一些相好。可在芍藥眼中,三十多歲的盛元慶精明儒雅又俊朗非凡,這些年盛元慶對芍藥越發寵溺,芍藥也早已將心給了盛元慶。</br> 盛元慶對芍藥確實不同,兩人在一起后,盛元慶將后院的妾室都遣散了,除了他唯一的兒子盛仲常,這世間盛元慶對芍藥最好。他曾對芍藥道:“仲常要考功名入仕途,我不想再給他娶一個與他同齡的小娘,所以我不能給你名分,但你放心,從今以后,我身邊只會有你一個。”</br> 芍藥信他。</br> 兩人如膠似漆地過了兩年,盛元慶對芍藥一心一意,芍藥也對他情深一片。</br> 后來,盛元慶外出做生意,芍藥因染了風寒不能同行,結果盛元慶唯一的兒子盛仲常竟趁父親不在,在芍藥病愈逛花園的時候使計支開芍藥身邊的丫鬟,再捂住芍藥的嘴將人強行帶進了假山。盛仲常雖然是書生,卻也是一個高大偉岸的男人,芍藥力氣不敵,被他得逞。</br> 原來這些年不但盛元慶被芍藥吸引,盛仲常也早就對芍藥生出了覬覦之心,可惜沒等他開口向父親討要芍藥,他尊敬的父親竟捷足先登。</br> 盛仲常不敢忤逆父親,又壓抑不住對芍藥的野心,終于在這一日爆發。</br> 得了一次還不夠,盛仲常威脅芍藥每隔一段時間便與他私會,如果芍藥不答應,盛仲常便告到父親面前,說芍藥先勾引的他,畢竟他比父親年輕比父親有前途,芍藥長得便不安分,生出這種心思誰都不會懷疑。</br> 芍藥不敢賭,只好委屈求全。</br> 兩人私會時間長了,被府里丫鬟窺見,風言風語傳到盛元慶耳中,盛元慶不愿相信,但他下了一個套,假稱晚上有應酬會留在友人府中過夜,實際則偷偷藏在了家中,到了半夜,芍藥按照盛仲常的命令去花園與他私會,被盛元慶聽得清清楚楚。</br> 盛元慶十分憤怒。</br> 但他不想因為一個女人壞了父子之情,兒子有狀元之才,若考上狀元步入仕途,將是他一生最大的驕傲。</br> 舍不得兒子,盛元慶只能舍了芍藥。</br> 盛元慶靠瘦馬美人為自己攢下了不少人脈,發現芍藥背叛他后,盛元慶不動聲色,等兒子前往京城趕考,盛元慶立即將芍藥獻給了一位巨商。被盛元慶送到巨商的府邸,芍藥才明白發生了什么,她哭著向盛元慶解釋,只換來一個耳光,以及盛元慶無情離去的背影。</br> 芍藥被盛元慶賣了幾個晚上,賣了一個好價錢。</br> 這幾晚芍藥受盡了苦,巨商做完生意走了,盛元慶將芍藥送到了其他瘦馬美人所住的別院,以后但凡有需要,盛元慶都會讓芍藥出去陪客。</br> 芍藥一直在等盛元慶記起她的好,在等盛元慶原諒她。</br> 直到有一次,盛元慶讓她同時接待兩個貴人。</br> 芍藥瘋了,癲狂到見人就咬,而這時候,盛元慶收到了進京趕考的兒子送回來的喜訊,盛仲常果然高中狀元,并且得到京城高官的青睞,要選他做婿。</br> 才收到兒子的喜訊,下人就告訴他,說芍藥姑娘得了失心瘋。</br> 盛元慶是一個理智到無情的男人,他給過芍藥無上寵愛,認為芍藥背叛他后,盛元慶毫不猶豫地收回了這份寵愛。</br> 曾經那么寵愛的女人瘋了,盛元慶看都沒去看,只叫人嚴加看管芍藥,別讓他的狀元郎兒子知道。</br> 盛仲常留在京城為官,雖然惦記父親的美妾,又怎敢明要?</br> 當盛元慶進京去看兒子,盛仲常無意般提到芍藥。</br> 盛元慶淡淡惋惜道:“她命薄,染上惡疾,沒幾天就去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