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塔內,封寒纓聽到拾階而上的腳步聲，從入定中睜開眼睛，配著那黑得毫無神光的虹膜,整個人都顯得異常麻木。</br> 他已經從腳步聲聽出了來人是誰。</br> 殿門被人輕輕推開,封寒纓有些暴躁地問道：“你怎么又來了？你跟師尊還沒和好嗎？”</br> “拜你所賜，我們大吵了一架。”聶音之隨口敷衍。</br> 他們其實沒吵架，聶音之早就已經氣消了，不過她暫時還不想搬回去,不想陪魔頭睡覺。</br> 聶音之原本覺得,若是一直解不開他們之間的矛盾，她也能夠一直待在無愛的顧絳身邊,待到她壽命結束，她原以為她做得到。</br> 卻沒想到，最先受不了的那個人會是她自己。</br> 顧絳沒有冷淡她，他盡全力地向她表達他的喜歡,但有些發乎于情的舉動，他再也做不到了。</br> 他們親吻時,那熱烈擁住她的氣息再也沒有過。</br> 她走入漆黑的大殿,爬上封寒纓還沒撤走的軟榻上，擦干凈手,捻了一塊她送給封寒纓的見面禮,小口小口地啃著,就見封寒纓的表情越來越沉,陰沉得幾乎和殿中玄石相媲美，一副恨不得將她趕出去的樣子。</br> “你是怎么走上魔道的？”聶音之忽然問道。</br> 封寒纓皺起眉，“你問這個做什么？”</br> “隨便問問，像顧絳那么懶的人,怎么會收你為徒？”聶音之被點心粘住牙，掩住嘴舌頭搗鼓半天，接著道，“顧絳說，你是他隨手撿來的。”</br> “的確是。”封寒纓沒辦法修煉，便放松了坐姿，靠在玄石座上，“我七歲左右，村里幾個男人不知去哪座墓里掏過，染上了一種疫病帶回村子里，一沾上那膿瘡就像活的一樣往人身上撲，為了防止疫情擴散，整個村都被堵住，從山上滾下油桶，放了一把火燒村。”</br> “人死了，膿瘡就往活的人身上撲，我被父母塞進水缸里，在被火燒死之前，先被膿瘡爬滿全身，最后只剩我一個活人，膿瘡跑不掉，只能跟著我一起在火里翻滾，那鬼東西能要人命，這種時候卻又能救人命，因為我全身都被那種膿瘡裹滿，火焰燒得膿瘡滋滋響，高溫幾乎將我融化，卻怎么都燒不死我。”</br> “我當時生不如死，學著父母求神拜佛，神佛無用，便求世間妖邪，師尊，他說他聽到了我的哭喊，煩人得很，所以找過來想堵住我的嘴。”封寒纓撇撇嘴角，“我那時候喉嚨都被燙壞了，根本哭喊不出來。”</br> “我就那樣被他撿走，跟他在一處山谷中住了八年，在我筑基后，他就招呼都不打一聲，把我甩了。”</br> 聶音之沒想到封寒纓小時候竟還受過這種苦，她跳下軟榻，兩三步跳到他面前，學著顧絳以前拍她的樣子，拍拍封寒纓的頭安慰，給他塞了一盤點心到手中，“我就說求顧絳這個魔頭，比求神拜佛有用呢。”口氣聽著不知道在自豪個什么勁兒。</br> 封寒纓一瞬間退出去八丈遠，陰沉沉地問道，“你拍誰呢？當我是狗么？”</br> 聶音之：“……”你再罵？</br> 好心當成驢肝肺，聶音之坐回去，喝了口水，試探著問道：“那是顧絳指導你修煉的嗎？沒想到他還會教人？”</br> 封寒纓想都沒想地哼一聲，“怎么可能，他才不會。師父領進門，修行全在我個人。”</br> 聶音之狠狠啃了一口點心，臭魔頭，死騙子，還糊弄她說，是在指導封寒纓突破瓶頸時，說了一些有悖天理之話，才被雷劈了。</br> 她在心里罵罵咧咧，面上裝作一臉好奇道：“沒有顧絳指點，那你是怎么引魔氣入體的？怎么感應到血月影的？”</br> 她曾經引動過紅葉刀上的魔氣，那時是她無意識做的，聶音之嘗試過幾次，甚至偷偷跑回綠洲，呆在紙人身體里，抱著紅葉刀，紅葉刀在她懷里嗚嗚響，都沒辦法再引動血月影。</br> 封寒纓從袖子里伸出他那只白如紙糊的手，指間勾動著一縷血月影魔氣把玩，“這不就跟你們開靈竅引動靈氣入體是一樣的。”</br> “要說有什么差別的話，”他偏了偏頭，黑發從肩上滑落，露出一個肆無忌憚的笑來，“引靈氣入體，需要溝通天地，引魔氣入體，便要從此背棄天地，魔修生不為天地所容，死不入六道輪回，只有這一世，死了就是死了，灰飛煙滅。”</br> 聶音之沉吟低喃：“原來是這樣啊。”</br> 封寒纓見她一臉若有所思，頓時無比警覺，“你打探這些干什么？你想做什么？”</br> “你聽說過那個故事嗎？神女救世，以身飼魔。”</br> 封寒纓點頭。聶音之道：“那你就不好奇，要是神女入了魔的話，她體內的血是先凈化完魔氣，將她燒得灰飛煙滅，還是先被魔氣污染呢？”</br> 封寒纓從石座上站起來，遲疑著要不要去給師尊告狀，警告她道：“你別亂來啊。”</br> 聶音之打了個呵欠，款款往外走去，“不要亂說話哦，你要是敢告訴顧絳，我就說是你教我怎么引魔氣入體的，到時候看他會不會打斷你的蛇尾巴。”</br> 封寒纓：“……”煩死了，干脆把我舌頭剪下來給你們得了！</br> 封寒纓，邪肆狷狂美強慘大反派，這人設要是換一本小說，妥妥是當男主的命，連名字都這么有男主味兒，怎么在這里就混成個魔寵了呢？</br> 可能是因為智商不夠？</br> 魔修會被關進萬魔窟這么多年，一點不冤，看看老大這智商，封寒纓要不是武力值高，指不定早死求了</br> 嚶嚶被套話了只能哭嚶嚶</br> 嗚嗚嗚你們談你們的戀愛，折磨我封總干什么？孩子太可憐了，又要被喂狗糧，又要被威脅警告。</br> 就不能給我們封總也配個cp嗎，也讓他體會一把這該死的甜美愛情吧，求求了。</br> 我笑死了，這部劇的劇情崩到了九霄云外，唯一不崩的就是，封寒纓是個單身狗，就是吃狗糧的命</br> 好家伙，聶音之想入魔？這不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會不會被自己的血燒死？</br> 聶音之帶著這一長串彈幕下了一層樓，血月塔有九層，越往下面積還要越大些，封寒纓一直窩在頂層，下面全是空著的。</br> 之前封寒纓為他們準備的那些擺置被撤走后，都被塞到了這一層里，聶音之進了一座殿中，鉆進那張柔軟的雕花大床上。</br> 封寒纓那句話只是給了她一個方向而已，想要實際操作并不容易，聶音之就算心里有這樣的打算，也不能著急莽撞，更何況，她這就是在賭，賭輸了是真的會被自己的血燒成灰。</br> 聶音之抬起手來，扯開緞帶，撫摸腕上的共生咒印，現在顧絳應該在睡覺吧？</br> 她眼眸動了動，召出金色小芽，指尖停在那片小葉子上，輕輕點了一下，又停頓片刻，指腹順著小葉上金色的脈絡滑下去。</br> 那日，他們動了這葉片之后，又玩過一兩回，就算跟顧絳吵架分居，聶音之也用葉片隔空折騰過他。魔頭脾氣好得如同泥丸，任她搓扁揉圓。</br> 感覺到熟悉的觸感落在身上，顧絳渾身一僵，聶音之在摸葉子，那極有可能是開著共情的，他深吸口氣，清理了心中的雜念。</br> 他此時正身處在血月影的湖上，涼亭里還有另一個人，韓竟。</br> 按照約定，顧絳給韓竟看了他的飛升之景。</br> 韓竟似乎有所領悟，他站在亭子邊，看著腳下一邊暗紅色的湖，湖被周邊山巒成合圍之勢攏在中間，山巒看上去似真似假，像虛影，又像是實實在在存在的。</br> 這片空間全然獨立，秘境尚且需要遵守這世間根深蒂固的天道規則，在這里卻不需要，一切的規則制定都掌握在顧絳手里，就如同天道一般。</br> 如同天道。</br> 顧絳手指在袖擺下收緊，此時這身嚴嚴實實的衣袍下，正被柔軟的觸感輕撫，他喉中吞咽一下，面上沒有半分波動，依然用波瀾不驚的口吻說道：“你考慮得如何？”</br> “這簡直是一場豪賭。”韓竟回身坐回亭中。</br> “不論輸贏，本座都會保你平安。”顧絳輕飄飄地許下承諾，但有莫名地讓人有相信他的力度。</br> 在這場與天道的對抗中，韓竟頂多算是一個連接兩者的媒介，他修行將近千年，早就不懼生死，但求生是人之本能，未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會輕言放棄，更不想稀里糊涂地死。</br> “我自然是相信前輩的。”韓竟疑惑不解道，“前輩既已經脫離這天道循環之外，為何又要主動踏進來？”</br> “若是真的脫離了，我便不會同你坐在此處協商了。”顧絳從墮魔時起便受到天威壓迫，這要不了他的命，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他就是再這樣過上千年萬年也無所謂。</br> 若不是聶音之……</br> 身上的觸感越發鮮明，顧絳臉色微變，睫毛卻忍不住顫了顫，手臂垂到桌下，交疊的袖擺擋在自己身前。聶音之，她還越摸越起勁兒了！</br> 韓竟半點都不知道察言觀色，話多得讓人煩，“前輩口中所說的，無時無刻不承載的天威壓迫，可是和渡劫前夕的威壓差不多？”</br> 顧絳頷首，“這么……說來，確實如此。”他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br> “那不就相當于承受著渡劫壓力，一直與天道角力？”韓竟一臉欽佩，“從玄魄劍出世，天威再次壓頂，尚不到一年，我便已承受不住，前輩卻在這樣的天威下過了千年，實在令人佩服。”</br> 聶音之似乎用指尖彈了一下葉子，顧絳倒抽一口氣，差點控制不住彎下身去。韓竟終于察覺到一點異常，關切道：“前輩，你怎么……”</br> 話沒說完，就被扔出了這片空間。</br> 在距離萬魔窟百里之外的塢城，韓竟神識驟然落回自己身軀，不明就里地睜開眼睛，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天威壓在頭頂，幾乎將他脖子都要折斷了。</br> 韓竟召出自己玄魄劍鞘摸了摸，在如此天威下，依然脊背挺直，經脈里的劍意在奔流呼嘯，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br> 萬魔窟血月塔內，聶音之揉捏了金葉子半晌，從共情里漫過來溫溫吞吞的情緒，顧絳的心念很少，像是被什么壓抑著，大概真的在睡覺。</br> 但即便是睡覺，身體的感覺還是從他的情緒里傳遞過來，聶音之手腕搭在枕頭上，近距離盯著那葉片片刻，心跳得越來越快，她糾結了很久，久到什么都還沒做，就快要先一步因為腦中的打算而爆炸了。</br> 最終她閉了閉眼，鼓起勇氣張開嘴，湊過去含住金芽上的葉片。</br> 顧絳的身影剛剛出現在床頭，正好將這一幕收入眼中，隨即，那感覺沒有半分延遲地投射到他身上。</br> “聶音……”顧絳膝蓋一軟，直接半跪在了床前。</br> 聶音之驀地睜開眼睛，和跪在面前的人大眼瞪小眼。</br> 作者有話要說：音音：刺不刺激？</br> 咕醬：刺激到跪下。</br> 音音想立即摳出個坑把自己埋了。</br> 感謝在2021081519:12:052021081620:58: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acy2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薄荷葉13430瓶；月月為宅20瓶；色散折光17瓶；長清、床上躺著狂三、小山君、血冉兒10瓶；墨里墨里哄8瓶；ネфイw6瓶；歲歲一思絲、錢多多、540586155瓶；五十九天4瓶；閻閻閻閻玖、是仙女啊3瓶；澗深、阿阿顯2瓶；民政局、獺兔易、aha誒喲喂、寒染幽、36622525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