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笈宗失去掌門，當日在殿上的長老也死傷慘重，門中高層修士一夕之間損失泰半，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br> 幸而還有三位太上長老及時出關主持大局，才暫時穩住人心。</br> 太上長老從荊重山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對桑無眠這種感情用事以至于連累宗門的做派極為失望，可如今大禍已經釀成，只能設法將危害降到最低。</br> 太上長老親自聯絡各大修仙大派求援，又在折丹峰外起了重重封印結界，勢必要將魔頭困死在此處，不能放出去危害世間。</br> 在顧絳昏睡的五日里，折丹峰上落下數重封印結界，將折丹峰整個鎖在其中，聶音之到底只是金丹修為，無可奈何。</br> 魔頭聽她說完后，看了一眼頭頂的結界，表示：哦。</br> 聶音之都快氣絕了，差點失去理智狂搖他的肩膀，求他快點醒醒，能不能和封寒纓學學，他的徒弟被囚禁的十年間可一直都沒放棄沖擊封魔印。</br> 她試圖用激將法，“不會吧，你難道是沖不破這結界？”</br> 顧絳勾了一縷魔氣去撞結界，她就眨了下眼睛的功夫，魔頭收回手，“這結界的確強悍。”</br> 從頭發絲到腳后跟都寫著“我在敷衍你”五個大字。</br> 聶音之原本期望著顧絳能名副其實，與他那令人膽顫的名聲一樣，陰晴不定，心狠手辣。</br> 只可惜，魔頭只有在睡覺被吵醒時那么片刻功夫，會陰晴不定，只有在跟她搶果子點心吃時，會心狠手辣。</br> 要問魔頭之后的打算，那就是混吃等死，沒有打算。</br> 聶音之：……這條大腿抱得好沒有前途。</br> 這一日，折丹峰上又落下一重倒扣的金色大鼎，鼎上封魔銘文密密地鑲嵌在一起，彼此呼應，在半空中忽隱忽現，微風過處能激起陣陣梵音。</br> 聶音之站在折丹峰最高處，往外望去，只能看到一片虛無，不說人影子，連只鳥影都見不著。折丹峰像是被整個辟出了人間，成了一處四面不通的絕地。</br> 折丹峰只有這么大一片地域，沒辦法自給自足，被封死之后，靈氣便一日比一日衰弱。</br> 聶音之嘗試往折丹峰外飛，差點被封印劍陣劈成傻子，腳下玉簪粉碎，她下墜的過程中又被梵音撞入靈臺，聲勢浩大地幾乎將她三魂七魄唱散。</br> 折丹峰外數不清的結界，聶音之落入無靈域之中，渾身輕盈的靈氣頓消，手腳都如同灌了鉛，從空中直直墜下。</br> 眼看著即將被摔成肉餅，聶音之狠狠咬了一口舌尖，鮮血溢出唇瓣，一縷魔氣像聞著肉腥味的狗，霍然襲來及時勾住她，將她扯回折丹峰內。</br> 也就只有這種時候，那懶惰入骨的魔頭才最積極。</br> 聶音之吐了口血，臉上淌過陰冷觸感，魔氣貼著她的下頜，在她唇上徘徊，將血跡舔舐干凈。</br> “唔。”聶音之咬緊嘴唇，拒絕魔氣鉆入嘴里，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沒好氣地將魔氣扯開。</br> 真是夠了！</br> 頭上大鼎草木皆兵地一陣閃爍，封魔銘文密密茬茬地覆蓋在天幕中，幾乎閃瞎人的眼，將那一縷魔氣化盡。</br> 聶音之把自己折騰得半死不活，放棄了找出路，懨懨地回到院中。</br> 枯萎的海棠樹下沒見著顧絳的身影，聶音之瞪大眼睛，奇了！祖宗終于起床了！看來是頭頂的封魔銘文實在太過分，就算是泥人終于也有了三分火氣。</br> 她提著裙擺，快步跑入屋里。</br> “顧絳？”她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聶音之心中一慌，放出神識，覆蓋住整座院落，才在浴池里找到正舒舒服服泡澡的男人。</br> 氤氳的水汽中飄著一個托盤，碟子里裝著新鮮果子和點心——都是折丹峰上的庫存，大廚下山前，給她做了一大堆好吃的，存放在保鮮陣法里，如今靈氣不濟，顧絳一直用魔氣催動著陣法。</br> 對方感覺到她的神識，屈指彈出一粒水珠，將她神識掃出凈室外。</br> 聶音之像是兜頭被洗澡水潑了一臉，深吸口氣，故意踩著重重的腳步聲闖進去，咬牙切齒：“我還存了好多花瓣，魔尊大人需要么？泡個花瓣澡如何？”</br> 顧絳枕在浴池邊，掀起眼皮，目光落在她唇上，從善如流道：“都行。”</br> 聶音之：“……”行個鬼啊！</br> 【笑死，我仿佛看的是兩個劇，外面是調兵譴將風聲鶴唳要開啟正魔大戰緊張刺激大制作，劇情一轉到里面，就成了老年人日常】</br> 【前面的你怕是對老年人有什么誤解，老年人每天起得可早鍛煉身體】</br> 【我從沒見過這么咸魚的魔頭，看聶音之抓狂，我好快樂哈哈哈哈】</br> 【外面的群眾可以洗洗睡了，魔頭對覆滅修真界沒興趣】</br> 【本劇的反派工作還是得靠封總啊，封總才是兢兢業業的打工人】</br> 【今天也是希望女配趕緊暴斃的一天，不想看女配】</br> 【港真，這水還挺清澈，角度合適的話斯哈斯哈】</br> 【阿音，你漱口了嗎就敢來找魔頭，就不怕魔頭掐住你的腰將你按在墻上，嗦血】</br> 聶音之被彈幕提示，雙手捂住嘴，甕聲甕氣，“我們已經被關在這里半個月了，你真的真的真的一點不想出去嗎？”</br> 這已經是她第三遍問起這個問題了。</br> 顧絳收回目光，從托盤里端起一碟子桂花糕遞給她，“你就算捂住，血腥味也很重。”</br> 聶音之接過來迅速往嘴里塞了一個，甜味蓋住了口中的血氣，“我不咬舌頭吐血，現在都已經摔成肉餅了，你就不怕我死了你也會立刻死？”</br> 顧絳喉嚨里“咕嚕”一聲，這句話聽上去和滿漢全席差不多，甚至讓他覺得連嘴里的糕點都無滋無味了，“放心，我沒你那么弱，不會立刻死，來得及幫你將后事處理妥當。”</br> 聶音之：“……”簡直不敢細想他會如何處置她的后事。</br> 她無語地盯著魔頭上下滑動的喉結，轉身準備逃走，才邁開一步就被一股力道捉回去。</br> 顧絳披上衣袍，濕滑的指尖捏住她的下頜，逼迫她張開嘴，兩根手指探入嘴里夾住舌尖，那力道似乎是想要揪出她的舌頭，再擠出一點血。</br> 聶音之睜大眼睛，毫不懷疑，顧絳會像彈幕里說的那樣，嗦血。</br> 她唔唔兩聲，飛快在指腹上戳出一道口子，舉到他眼前。</br> 顧絳的視線移開，松開了她的舌頭。</br> 魔氣裹上她的指尖，往那細小的傷口里鉆，帶來微微的刺痛。</br> “那你哪天會不會控制不住把我吃了？”聶音之覺得這個問題很有可能。</br> 顧絳拍狗一樣拍拍她的腦門，“放心好了，本座不喜歡暴飲暴食，況且一次吃太多，就算是我也會被超度。”</br> “……”并沒有被安慰到。</br> 顧絳疑惑地嗯了一聲，嵌在下頜上的手指沒有松開，指腹在她臉上揉來揉去，從頜骨一直摸到耳后，又回到臉頰，在她五官上摩挲。</br> “你干什么？”聶音之拽住他的手腕，警告道，“你別太過分了。”</br> 顧絳笑了聲，語氣慢悠悠道：“神魂上被人動手腳差點被奪舍，身體上也被人動手腳，我看你就算哪天真的被人吃了也不稀奇。”</br> 聶音之仰頭盯著他，沒有再躲閃。</br> 帶著潮氣的指腹輕柔得撫摸過她的面頰，聶音之臉上麻酥酥地癢，也不知是被揉的還是如何，白嫩的膚色漸漸浮上紅暈，連耳垂都紅透了。</br> 顧絳摸了很久，久到聶音之維持著仰頭的姿勢，脖子都快僵硬了，“到底怎么了，你摸出來沒有？”</br> 指尖終于定在她眼下的那顆淚痣上，陰冷魔氣滲入膚底，面皮下傳來細微的感覺，聶音之忍不住瞇起眼睛，下意識想退，又被鉗在下頜的力道拉回去。</br> 片刻后，一張膜從她臉上浮出來，那膜蘊含著充盈的靈氣，柔軟地浮在半空，薄如蟬翼，輪廓立體，五官清晰，眼窩下方有一顆小痣。</br> 聶音之與蕭靈的神魂有一面之緣，看得出來這是蕭靈的五官輪廓。</br> 顧絳頗為感興趣地擺弄了下浮在半空的面具，“摹面，要煉出這么精致的一張來，要費不少功夫。”</br> 聶音之回頭去照鏡子，取下那所謂的摹面后，鏡子里的人五官也并沒有什么改變，只有眼下那顆淚痣不見了。她氣得紅了眼，用力揉臉，幾乎想將這副五官從自己臉上撕下來。</br> 顧絳本來沒管她，看她快把自己臉撓傷了，才抬腳走出浴池，從后捉住她的雙手，盯著鏡子里的人說道：“摹面使用的條件很苛刻，摹與被摹的兩人本身底子就有相似之處，你身懷靈骨，摹面改變不了你的骨相，只能影響你的皮囊，摹面取下來后，過些時日，你會恢復原本樣貌的。”</br> 聶音之在鏡子前安靜下來，在手腕上割開一條口子，舉到他嘴邊。</br> 她從小心高氣傲，受了的委屈要報復回去，得了的恩惠也要還回去，不想欠人人情。顧絳幫了她很多，魔頭修為高深，沒什么缺的，就好她這一口血。</br> 聶音之現在，也只有這點血可以還回去。</br> 鮮血滲出，和手腕上的黑影枝蔓纏在一起。</br> 顧絳看出來她的意思，魔氣纏上手腕，吞了鮮血，將她那道傷口舔愈合，有些好笑道：“我從未見過你這樣蠢的人。”</br> 聶音之怒瞪他，“別以為你幫了我就可以隨便貶低我。”</br> 顧絳豎起手，退后一步，“抱歉，是我失言了。不過，你要是害怕被我吃了，最好別動不動用血引誘我，胃口是會被養大的，由奢入儉難吶。”</br> “我當然知道！”聶音之看了一眼他衣衫不整的樣子，氣鼓鼓退出凈室。</br> 就算他們有共生契約綁定，摹面其實也影響到不到顧絳，聶音之承他的情，安分了兩天。</br> 這兩天里，顧絳基本上沒挪過地兒，聶音之三不五時進屋里看他醒沒醒，蹲在床榻邊盯著他看，大魔頭該睡還是繼續睡，半點警覺都沒有。</br> 兩天過后，聶音之終于忍不住開始動手動腳。</br> 她還是有點怕顧絳的起床氣，于是隔著老遠，把能有的防御法器都戴在身上，躲在多寶閣后，用靈力操縱著從花園里揪來的狗尾巴草，去撓他的臉。</br> 顧絳終于翻了個身，抬起雙手抱住腦袋，兩只袖擺將臉擋著嚴嚴實實，又沒動靜了。</br> 聶音之：“……”</br> 她垂頭喪氣地出來，跑進書房里，翻出法術書籍，找到御使術法，苦學半下午。到了傍晚時分，聶音之蹲在花園里，神識在樹叢間鋪開，挑選了三五只饑腸轆轆的大飛蚊。</br> 聶音之手指掐著訣，對自己現學現賣的成果還算滿意。</br> 那幾只飛蚊被操縱著，悍不畏死地跨過屋檐邊的陣法，從窗口鉆進主屋，聶音之隔得老遠偷看。</br> 前兩只飛蚊還沒靠近顧絳，就光榮犧牲，被嚇死了，剩下幾只膽大一點飛蚊在他耳邊嗡嗡轉，顧絳半夢半醒地伸手去撓，撓死兩只。</br> 最后只剩一只小堅強，聶音之全神貫注，小堅強也很靈活，見縫插針地落入顧絳脖頸間。就算這只是最大膽的，也不敢咬魔頭，聶音之強蚊所難，硬是控制著它在鎖骨上下了嘴。</br> 飛蚊叮一口換一個地方，過了好一會兒，顧絳終于被叮醒。</br> 聶音之看他睫毛顫動，飛快勾手，將唯一幸存下來的飛蚊扔回花園里，然后假裝若無其事地看書。</br> 過了片刻，內間傳來窸窣的聲響，祖宗終于下了地，朝外走來。</br> “你醒了？”聶音之睜大眼睛，一臉無辜，裝得很像那么回事，視線悄悄從他領口里溜一圈，在鎖骨周圍看到四五個紅疙瘩。</br> 顧絳伸手撓了撓，坐到她身邊。</br> 花園里響起嗡嗡的振翅聲，一個巨大的黑影突然朝屋子里撲來，聶音之嚇得站起身，手里掐著劍訣。</br> 那影子越來越近，飛入燈光中，是一只足有兩個巴掌那么大的巨型飛蚊。</br> 聶音之：“……”應該是小堅強，現在變成大堅強了。</br> 她萬萬沒想到，顧絳的血能讓一只飛蚊長這么大，一對翅膀鋒利如刃，口器像一柄堅硬的鋼針，腹部環著一圈圈的黑白紋路，儼然成了一只猙獰的魔獸。</br> 一口扎下去，絕對能把人吸成干尸。</br> “這是你養的？”顧絳撓著鎖骨。</br> 聶音之瘋狂搖頭，她瘋了嗎，養這種東西？飛蚊身上的靈氣她應該已經抹除干凈了的。</br> “那就好，會吸血的東西，你養我一個就夠了。”顧絳偏頭對她笑，睡眼惺忪，當著她的面用魔氣折斷大堅強的雙翅，擰斷它的口器，慢慢將那只巨型飛蚊碾死了。</br> 聶音之：這絕對是在殺蚊儆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