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紅在黑暗的面包車里, 她掙扎地累了, 雙手被捆著, 靠在座椅上, 其實錢未必能要到手, 她也知道,她未來如何潦倒凄慘, 好像也早能料到, 窮途末路的掙扎過后, 身心俱疲, 她看著外頭湛藍的天,猙獰地冷笑:“那就都跟我一起死吧,都死吧,哈哈哈哈。”
    眼淚落下來, 她在干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趙云剛沒想到鄭紅會把一切都告訴宋琛。
    鄭紅已經走投無路了,宋家的秘密算是她唯一的砝碼。才剛第一次交涉,鄭紅沒道理這么突然就魚死網破, 他一直叫人看著鄭紅,還在猶豫到底要怎么處理她。
    趙太太說得對,他一向殺伐決斷, 唯獨在對女人的問題上,經常拖泥帶水。
    說到底,也是跟了自己幾年,為自己生過孩子的女人, 鄭紅又這么瘋,要么不動,一旦要動她的話,就不是小打小鬧,他還要顧慮到趙近東的感受。
    他是沒想到宋琛會和她直接見面,更想不到宋琛和鄭紅突然爆發了這么激烈的沖突,以至于鄭紅連錢都不要了。一切都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好像他早也有預感,會有這一天。報應不爽,因果循環,
    趙云剛看著宋琛從車上下來。
    宋琛今天沒有穿正裝,但出門也精心打扮過,三七分斜背頭,乍一看,很像當年的宋致遠。
    宋致遠就喜歡這種打扮,白襯衫,穿馬甲,翩翩貴公子。
    是哪一年呢,好像是宋琛十九歲還是更小一點,有次家里一起出去參加晚宴,宋琛忽然有了這種裝扮,那是他頭一次發現宋琛長的越來越像宋致遠,模樣三四分像,氣質更像,只是眉眼凌厲些,沒有他父親的溫和內斂。
    宋琛下了車,看見趙云剛,習慣性地叫了一聲:“爸。”
    趙云剛點點頭,看到了他身后的趙近東。
    宋琛也回頭跟趙近東打了招呼。
    趙近東扣上了西服的扣子:“進去說吧。”
    三個人進了大廳,趙太太起身,將胎教書放到一邊,略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們三個。趙云剛直接往樓上走,宋琛扭頭和她打了招呼,趙太太勉強笑了兩聲,說:“都回來了。”
    “嗯,”宋琛說:“爸找我們有點事,我們先上去。”
    “去吧。”趙太太看著他們上了樓,扭頭去看王媽和陳嫂:“去準備點水果,我等會端上去。”
    王媽應了一聲,就去了廚房,陳嫂則走到她身邊,說:“先生和近東怎么都這么嚴肅。”
    趙太太說:“我總覺得先生這兩天心里都有事,有點反常。你打電話問問老大老三,看他們倆誰有空回來一趟,我這心里有點不踏實。”
    陳嫂給趙寶濤打了電話,趙寶濤剛從國外看楊慧回來,最后想了想,給趙新之也打了一個。
    自從上次搬走以后,趙新之跟這個家已經少聯系了,一心撲在工作上,他未必會回來。不過陳嫂覺得家里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論可靠,還是老大趙新之。
    二樓,趙云剛直接帶著宋琛和趙近東去了茶室。
    宋琛率先開了口:“爸,你的人把鄭紅帶到哪里去了?”
    “你放心,不會把她怎么樣,她想說的,應該都已經對你說了吧?”趙云剛說。
    宋琛愣了一下,說:“她說了很多”
    “那你現在是不是有很多想要問我的?”趙云剛說:“坐下說,你問吧。我都告訴你。”
    “爸。”趙近東看著趙云剛,說:“你考慮清楚了再說。”
    “你也坐,”趙云剛對他說:“你也該聽聽。”
    趙近東卻沒坐下,一只手插在褲兜里,走到了窗前站定,看著外頭的莊園。
    宋琛坐了下來,看著趙云剛。
    趙云剛問:“鄭紅都跟你說什么了?”
    “說了我父母的事,”宋琛說:“她說我爸媽都是你害死的是真的么?”
    趙近東微微一動,卻還是沒有轉過身來。
    趙云剛說:“你覺得呢,是不是真的?”
    “她是為了錢瘋了吧?”宋琛心跳的厲害,說:“我不信。”
    可他現在面對著趙云剛,就坐在趙云剛面前,他其實,是有點信的,渾身都有一種焦躁和畏懼感。這對他來說太過震驚了,即便是他已經有所疑惑,但也沒有往這方面去想。
    他抬頭去看趙云剛,見趙云剛雙手插在褲兜里,又抽出來,雙手握緊,又松開,鎮靜自若中,似乎又帶著些許無措,說:“是真的。”
    宋琛心里咯噔一下。
    我曹,我曹。
    渾身就像是火燒一樣,特別不舒服的感覺,仿佛游離于宋琛之外,又似乎深陷其中,他立即坐直了身體,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蜷縮起來,吃驚地看向趙云剛。
    “老趙,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趙太太忽然推門進來,手里的水果盤都險些掉到地上:“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這能是開玩笑的么?!”
    “這里沒有你的事,你出去。”趙云剛說。
    趙太太卻將房門關上,手里的水果盤她往桌子上一放,立即走到了趙云剛身邊坐下,按著他的腿:“過了這么多年,你為什么還是放不下。”
    “你根本不知道具體情況,”趙云剛說:“這些早該對小琛說了,今天就說個明白,讓大家都聽個明白也好”
    “那你現在是想怎么樣呢?”趙近東忽然回頭問:“你以為小琛想聽到你所謂的真相?除了你自己說出來輕松了,在座的哪一個,你覺得會希望聽到你的真相?”
    “我想知道。”宋琛說:“我想知道。”
    他看向趙近東,趙近東卻躲過了他的眼睛,嘴唇抿的緊緊的,轉身向外。
    “你不要聽你爸在這胡說,你爸媽的事,我最清楚了,你爸是做生意出了問題,資不抵債,最后跳樓自殺了,你爸自殺以后,宋家那么多事,都是你爸都是老趙幫著料理的,你母親的后事,也都是你爸幫忙料理的,小琛啊,這些年你爸對你怎么樣,你是最清楚的,對么?”趙太太問。
    “那我為什么對他這么好,”趙云剛說:“你知道么?”
    “趙云剛,”趙太太說:“你敢說你對小琛這么好,沒有一點是出于父親一樣的真心,那你說,你是因為什么?你又有什么可愧疚的?!”
    趙云剛看向宋琛,眼圈都是紅的:“當初我做房地產,缺一筆錢,想盡辦法都籌不到了,我當時的一個朋友,叫王建明,他對我說”
    王建明說的話,他到現在都清清楚楚地記得,王建明對他說:“你去找宋致遠啊,他肯定能幫你周轉一下。”
    王建明是宋致遠的朋友,他因為認識宋致遠,才認識了王建明。
    王建明跟他們倆關系不錯,當時也借了許多錢給他。王建明常對他說,宋致遠這里有多少隱形資產,那里又有多少隱秘存款,說宋家這樣的百年富豪人家,露出來的財富只是冰山一角,還說當初a城洪家和宋家商業上互相競爭,從來都沒有贏過。
    洪家,是王建明老婆的娘家,洪家只有一個獨生女,王建明娶了白富美以后,也順利接管了洪家的產業。
    他卻沒有想過,王建明或許并非真心把宋致遠當做朋友,表面上看,曾世代競爭的兩大家族,到了他們倆這新一代掌門人的手上握手言和,成了朋友,像是和氣生財的美談。宋致遠一心要造汽車,心思也都在汽車業上,可宋家的主要產業,卻依舊和洪家存在著不可避免的商業競爭,在新時代的沖擊下,他們兩家看似一團和氣,其實市場已經容不下兩大龍頭企業了。
    大概還是低估了人心的晦暗和金錢的誘惑。也是他不甘心就此一無所有,所以聽了王建明的話,去找了宋致遠。
    在那么關鍵的時刻,宋致遠將能流動的資金幾乎都借給了他,王建明卻在黑暗中蟄伏著,等到關鍵時機,一口咬在了宋氏的喉嚨上。
    他們這樣的大型企業,資金鏈一旦斷掉,后果是非常可怕的,尤其王建明選擇的時機又刁鉆,宋氏幾乎頃刻間就陷入巨大的經濟危機當中。
    這已經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了,是上千上萬人的飯碗問題了,從宋氏企業股東的位置考慮,宋致遠如此缺乏長遠眼光的借款,儼然不是一個成熟的企業家該有的決定,宋致遠面臨的,不光是企業倒閉的風險,還有來自宋氏內部的權力爭斗,在他們的內訌和煽風點火之下,宋致遠已經被架到了火架之上。他的個人處境要遠比宋氏企業更危險。
    可是借過來的那筆錢,趙云剛已經投入到他那幾個樓盤里去了,他只需要再等半個月,資金就能回流,此刻抽出,他也將一無所有。
    宋琛聽的心驚膽戰。
    趙太太也吃驚地看著趙云剛。做了那么多年趙太太,她卻對趙云剛生意上的事情一無所知。
    她都不知道,讓趙云剛扶搖直上的那一次房地產投資,竟然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發生的。她只記得那一次投資讓趙云剛賺的盆滿缽滿,不光一躍成為房地產界聲名赫赫的大佬,同時也奠定了趙家在a城這十幾年的經濟地位,從此以后趙家便正式踏入了a城富豪圈,一年勝似一年。
    “你爸臨死之前,給我打過兩次電話,我都沒接,“趙云剛垂著頭,說:”我沒接,我想著,再等幾天,再等幾天,等我這邊回血了,我一定立馬把錢全都轉給他,我沒想到他會已經到了那個地步,我”
    他的身體顫抖了起來,雙手抵著額頭,忽然痛哭了出來,身體劇烈顫抖,趙太太按著他的肩膀,臉色凝重地看著宋琛。
    “我躲起來了,我躲起來了,他的死,都還是我看新聞才知道的”趙云剛說:“王建明縱然是幕后元兇,可我趙云剛,才是劊子手。是我害死了他,毀了你們的家。”
    他和宋致遠相交數年,該知道宋致遠天性熱情,單純,并不是個老辣的商業好手,他生在溫室里,從小錦衣玉食,縱然經過了長輩的扶持,卻也是經不起大風浪的富家公子。
    “他那么信任我,從樓上跳下來的時候,他該是多寒心,我卻還我卻還”趙云剛抓著頭發,說:“我卻還和王建明泡在溫泉里,我那么暖和,致遠的血卻冷了”
    他哭的說不出話來來,用力捶了幾下頭,額頭都露出青筋來了,似乎痛苦的很。
    如果不是宋致遠,或許要從樓上跳下來的就是他趙云剛了,宋致遠救了他,他卻在最關鍵的時刻自私了。
    王建明說天冷,工作壓力又那么大,不如去泡溫泉,放松放松:“致遠就是沒經過什么風浪,有點風險他就怕了,能有什么事,咱們都是底層爬起來的人,兄弟,這時候心軟了,你可就什么都沒有了,左右不過再撐幾天,他能撐過去,走吧,做大事,不能猶猶豫豫的。”
    所以王建明開著車,拉他到千里以外的城市泡溫泉。
    金錢是個什么東西,一千一萬,或許就能讓兄弟反目,十萬百萬,或許就能讓父子離心,數目到了千萬,上億,上十億,就能叫人狠心取人的命。王建明要宋致遠的命,他當了劊子手。
    他就算用盡手段,讓王建明傾家蕩產,用巨債困住他一輩子,對他再多的拳腳相向,也解不掉他的心虛,他將宋琛視若親子,也消不掉他的罪孽。
    哪怕是午夜夢回,后悔一千次一萬次,想著時光如果能倒流,叫他一無所有,也愿意換宋致遠一條命,又有什么用。
    宋致遠死了,永遠的死了。死之前還給他發了最后一條短信,短信只有兩個字,在一系列的轟炸短信最上面。
    “大哥”
    該是多心寒,絕望和疲憊,他無數次做夢,夢見宋致遠在樓頂,大聲喊:“大哥!”
    然后縱身一躍。
    趙云剛的臉越漲越紅,趙太太噙著眼淚轉頭看他,立即站了起來,抓住他的胳膊喊道:“老趙,老趙,你怎么了,趙云剛!”
    宋琛和趙近東也都趕緊撲過去看他,趙云剛晃了一下頭,人卻已經暈倒下去了,他強撐著,一把抓住了趙太太的胳膊,說:“如果都都給小琛,都給小琛”
    說完這些話,他手上一松,就閉上了眼睛,只兩行眼淚滾落下來。
    天氣晴的真好,萬里無云,天空都是碧藍色的,宋琛說要和趙近東一起看的初雪,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萬里晴空之下,是趙家另外三個開著車急往一個方向趕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配著音樂《dance forwalls 》寫的,這應該是到了全文大**了吧?!不知道后面還會不會撒狗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