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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片,用手推了推。圖片像拼圖板般裂了開去,然后碎成粉末,被風(fēng)吹得一干二凈/非凡。
    “恭喜阿寶少爺,學(xué)會凝魂符?!崩瞎碚驹陂T前,不驚不喜地開口道。
    阿寶低頭看看握筆的手,又看看從空中飄落在地的凝魂符,不敢置信地問,“我學(xué)會了?”
    老鬼道:“主人還布置了其他作業(yè),請阿寶少爺抓緊時間學(xué)習(xí)?!?br/>
    阿寶道:“我今天要去找毛懷德?!本窳Ω叨燃械暮筮z癥是對饑餓更加敏感。
    老鬼道:“主人說,毛懷德中午會來?!?br/>
    “中午?”阿寶餓得頭暈眼花,幾乎要昏過去。難道他要熬到中午才能出去買點東西吃?
    老鬼轉(zhuǎn)身進屋,沒多久端著一碗粥出來,“請阿寶少爺喝完粥繼續(xù)學(xué)習(xí)。”
    “……”
    對阿寶來說,粥充饑的實用性僅比白開水好一些。
    他趴在桌上,眼睛盯著書本上的符咒,另一只手無意識地臨摹著。
    四喜等鬼糾結(jié)地站在他的不遠處。
    “渴?!卑毜馈?br/>
    老鬼很快從房間里倒了杯水出來交給四喜。
    四喜躊躇不前。
    老鬼道:“以阿寶少爺?shù)膶W(xué)習(xí)速度,不可能這么快學(xué)會噬魂符的?!?br/>
    四喜稍稍安心,將茶杯送到阿寶面前。
    阿寶突然拿著符咒朝他身上貼去。
    四喜嚇了一大跳,一下子蹲在地上。
    阿寶笑道:“你怕什么?我還沒有畫完。”
    四喜還沒說話,同花順已經(jīng)哇得一聲哭出來。
    人鬼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連三元也忍不住問道:“你哭什么?”
    同花順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我以為四喜要沒了!嗚嗚……大人最壞了,不給我吃好吃的東西,還嚇我們……我好像吃牛排啊。”
    ……
    最后這句才是重點吧。
    阿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老鬼道:“毛懷德來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毛懷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請問阿寶先生在嗎?”
    阿寶將書塞進口袋,蹦跳著迎出去,“我在這里!”
    毛懷德被他不同尋常的熱情弄得一怔,隨即眼睛亮起來,“是不是有幫我把魂魄換回去的辦法了?”
    阿寶道:“現(xiàn)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一個?”
    毛懷德道:“還是先聽好消息吧,我現(xiàn)在最怕聽到的就是壞消息。”
    阿寶道:“好消息就是,你不需要出國了?!?br/>
    毛懷德道:“難道孔頌回來了?”
    阿寶道:“這就涉及到這個壞消息了。壞消息是,你也不需要移魂了?!?br/>
    “為什么?”毛懷德失控地喊起來。從毛懷德變成孔頌到現(xiàn)在,他的精神一直倍受壓力,尤其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在撒謊的時候。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希望,沒想到居然又變成了失望。
    阿寶道:“因為你真的是孔頌。”
    毛懷德吼道:“我是毛懷德!”
    阿寶道:“即使你難以接受,我也要說,你真的是孔頌?!彼阉麖男§`魂被調(diào)換的事告訴了他,包括命犯天煞孤星。
    毛懷德一臉不可置信,“這不可能!你騙人,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毛懷德,怎可能會變成孔頌?一定是你們弄錯了,什么天煞孤星,我不相信!我絕對不相信?!?br/>
    阿寶聳肩道:“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就當這件案子我沒辦好,我不收你錢?!?br/>
    毛懷德憤怒地瞪他一眼,扭頭就往外沖,誰知門突然關(guān)上了。“你這是什么意思?”希望的破滅讓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憤怒與憎惡,而阿寶無疑是眼前最令他感到憤怒和憎惡的人。
    阿寶無辜地攤手道:“不是我干的?!?br/>
    老鬼突然現(xiàn)出實體,“從今天開始,你要留在這里。”
    怒火徹底燒毀了毛懷德的理智,他冷笑道:“你們要囚禁我?我知道了,你們和孔頌是一伙的,你們合伙想要整死我,是不是?”
    阿寶退后一步,以撇清自己和老鬼的關(guān)系。
    但毛懷德并沒有將這一步的距離放在眼里,他繼續(xù)咆哮道:“我是毛懷德!我才是真正的毛懷德!讓我回去,讓我回去!”他說著開始動手找東西砸。
    阿寶看他鬧得兇,干脆躲進屋里去了。
    外頭沒鬧多久,就安靜下來。
    阿寶從走廊里探頭,只見毛懷德正安靜地坐在會客室的椅子上,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好似一對大銅鈴。
    老鬼對阿寶道:“請少爺繼續(xù)讀書?!?br/>
    阿寶道:“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老鬼道:“主人吩咐,如果阿寶少爺在日落之前沒有學(xué)會噬魂符,就哪里也不能去?!?br/>
    “……”阿寶無聲地看著他。
    老鬼面無表情地回望。
    兩人視線對戰(zhàn)許久,阿寶敗下陣來,自暴自棄地揮手道:“把書拿來?!?br/>
    事實證明,這種威逼高壓的手段很適合阿寶。他在日落之前竟然真的把噬魂符學(xué)會了。
    為了報復(fù)老鬼,阿寶學(xué)會之后故意將噬魂符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老鬼面不改色道:“少爺可以出去了?!?br/>
    阿寶把噬魂符收進懷里,撒腿就往外跑。
    同花順跟在他后面,感動道:“我從來沒有見大人這么勤快地往外跑過?!?br/>
    阿寶沖進鎮(zhèn)上的小吃店,把菜單上的食物從頭到尾點了一遍,然后哀嘆道:“餓死我了!”
    四喜一同嘆氣道:“這才是大人勤快的原因啊?!?br/>
    阿寶拿出三張有滋有味符拍在桌上,“不要抱怨了,一起坐下吧?!?br/>
    三元四喜同花順毫不客氣地坐下來。
    阿寶拿著符咒正要往他們身上貼,卻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門口一晃而過。
    第七章
    是他?
    阿寶吃驚地站起來往外走。
    “唉,這位客人!你點的東西還沒上呢?”老板焦急地追出來。
    阿寶隨手掏了幾百塊放在桌上,“我一會兒回來!”他跑得匆忙,三元四喜同花順也是愣了下才追上來。
    “大人,你在找什么?”同花順跳到他的肩膀上,幫著他一起張望。
    “我剛才好像看到……”阿寶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肚子咕嚕咕嚕地響起來。他晃晃腦袋,將那抹身影晃出腦外,聳肩道,“可能是幻覺吧?吃飯要緊!”
    一聽吃飯,包括三元在內(nèi)的三個鬼使都嗖地一聲沖回了小吃店。
    阿寶走在最后,進店門的時候還往后看了看。
    那個人……
    應(yīng)該不會在這里出現(xiàn)吧?
    吃飽喝醉回租書店,居然看到幾個中學(xué)生在書店里租書,老鬼化身身體,穿著一身筆挺的中山裝坐在柜臺后面,竟然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
    “這里真的做生意?”阿寶驚訝地湊到他身邊,低聲問道。他一直以為這里只是擺擺樣子用的。
    老鬼道:“主人回來了?!?br/>
    阿寶笑容一僵,“祖師爺有沒有問起我?”
    老鬼道:“主人想知道的事不用問?!?br/>
    阿寶吐了吐舌頭,轉(zhuǎn)身鉆到會客室里。
    毛懷德坐在椅子上,依舊是他出門前的姿勢。
    印玄換了身銀絲繡邊的寬袖長袍從房間出來。
    阿寶這才注意到他住的房間就在他的正對面!也就是說,那間豪華的總統(tǒng)套房就是印玄的房間?他嘴角上下抽搐了好幾下。那之前印玄用這間房間誘惑他的舉動算不算空手套白狼?
    印玄道:“去睡一覺吧?!?br/>
    阿寶一愣。其實昨夜熬到凌晨,他就頂不住了,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四五個小時,起來的時候身體有點僵硬,但精神還不錯,現(xiàn)在讓他去睡他恐怕睡不著。
    印玄道:“晚上有客人來?!?br/>
    “又來?”阿寶叫道。
    印玄道:“你接客?!?br/>
    阿寶瞄了眼還沒送走的前客人毛懷德,謹慎地問道:“是什么生意?”
    “等睡醒了告訴你?!?br/>
    ……
    這是不是意味著這筆生意很棘手,提前告訴他會讓他失眠?
    阿寶躺在床上,心煩意亂地撓著頭。
    他原本以為自己滿腹心事一定睡不著,誰知道他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手指還插在頭發(fā)里,自己剛剛就保持這個姿勢睡了一個多鐘頭。
    抬頭是巴掌大小的夕陽晚景。
    他慢吞吞地坐起來,拿了身干凈衣服去洗手間沖了個澡。
    洗手間比他的臥室稍微大一點,洗澡只有一個噴淋頭,熱水時有時無,幸好時盡盛夏,就算用純冷水洗澡也不太冷。洗手間的窗戶和阿寶房間里差不多,用色彩斑斕的紙貼住,透不進光,阿寶洗完澡出來,才發(fā)現(xiàn)天色近乎全暗。
    “我洗了多久?”阿寶訥訥地問。
    四喜道:“十五分鐘?!?br/>
    十五分鐘天會變得這么快?
    阿寶打開燈看了看手表,才四點多,就算冬天也不至于暗得這塊,更何況是夏天。
    同花順道:“停電了?”
    四喜道:“太陽不歸供電局管的。也許暴風(fēng)雨要來了?”
    三元道:“不像。”
    阿寶知道猜來猜去也沒結(jié)果,干脆走出去。但他從走廊到書店門口一路開燈,卻一個人影也沒看到,不止人影,連老鬼也不見了。
    “好久不見?!?br/>
    稍嫌森冷的聲音驚得阿寶渾身一激靈。他愕然轉(zhuǎn)頭。
    那黑漆漆的街道上,隱約站著一個人,與他下午所見的身影極為相似。
    “師弟?”阿寶試探著喚道。
    那個人慢慢地往前走,兩人距離越來越近,直到對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租書店燈光下才停下腳步。
    邱景云!
    卻又……不像原來那個邱景云。
    眼前這個人雖然還頂著邱景云的面孔,但眼睛一點生氣都沒有,就好像蠟像一樣。
    三元道:“他身上沒有人氣。”
    四喜驚道:“僵尸?”
    阿寶錯愕地看著邱景云,“為什么?”
    “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能自己選擇的。”邱景云淡淡道。
    阿寶想起火車重逢的情景,那時候的邱景云或許用一張精心描繪的面具遮擋住他的內(nèi)心,但是那是一張生動的臉,生氣勃勃的臉,可眼前這張卻只能用面具來形容了。
    “但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不能選擇的?!卑毜?。
    邱景云道:“命犯天煞孤星,是可以選擇的嗎?”
    阿寶語塞。他聽說過,命犯天煞孤星是無法化解的。
    邱景云道:“我來找一個人?!?br/>
    “誰?”
    “毛懷德。”
    阿寶驚訝道:“那是誰?”
    邱景云那雙毫無生氣的瞳孔從頭至尾地掃了一遍,“我知道他在。”
    阿寶側(cè)身道:“請便?!?br/>
    邱景云沒動。盡管他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但是阿寶感覺到他在戒備。
    阿寶干咳一聲道:“其實,我是來借書的?!?br/>
    邱景云突然拍了拍手。
    黑暗中響起整齊的腳步聲。
    阿寶的背脊頓時感覺到一陣涼意。腳步聲那樣響亮,絕對不是一個兩個能夠發(fā)出來的。他雙眼死死地盯著出聲的方向,沒多久,一群黑壓壓的人走過來。他們列著方隊,穿著統(tǒng)一的黑色西裝,看上去就像軍訓(xùn)過的黑社會。
    “你從哪里弄來那么多幫手?”阿寶問。
    三元道:“他們也沒有人氣。”
    阿寶快哭了,“你能不能說一點好消息?”
    三元道:“他們不如邱景云強大?!?br/>
    阿寶眼睛燃起一絲希望,“也就是說,我能戰(zhàn)勝他們?”
    三元道:“你不是邱景云的對手?!?br/>
    “……”阿寶哆哆嗦嗦地拿出今天下午剛學(xué)會的噬魂符,“靠這個呢?”
    三元道:“可以試試?!?br/>
    邱景云目光凝注在他身上。
    阿寶又把符咒放了回去,認真地問道:“我可不可以走了?”
    邱景云道:“找不到毛懷德,就用你充數(shù)?!?br/>
    阿寶道:“你找他做什么?”
    “做僵尸。”
    “我覺得毛懷德的資質(zhì)遠勝過我!”的
    邱景云沒理他,抬手勾了勾手指。
    烏壓壓一片的僵尸列隊中分出五個,踏著方步進租書店。
    阿寶慢慢地挪動步子。
    邱景云道:“我不想殺你。”
    阿寶道:“我也不想?!?br/>
    “如果你聽話?!?br/>
    阿寶發(fā)現(xiàn)邱景云自從變成僵尸之后,廢話少了很多,殺氣重了很多。不過他為什么會變成僵尸呢?難道那個閃電人收集天煞孤星就是為了把他們都變成僵尸?他覺得自己好像無意中摸到了門的把手。
    “大人?!蓖樓由嘏莱鰜?,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好想哭?!?br/>
    阿寶道:“大人我也想哭。”
    “我忍不住了。”同花順抱著阿寶的手臂,嚎啕大哭起來。
    他的哭聲向來驚天動地,在這樣靜謐的街道顯得響亮又孤獨。
    在他的伴奏下,阿寶憂傷的情緒被沖淡許多,拍著他的肩膀道:“哭就哭吧,小心別把眼珠子掉出來?!?br/>
    同花順越哭越厲害,幾乎止不住,“我好難過,大人,我好難過……”
    他哭得太久了,久得阿寶也有點吃驚。他一直以為哭對同花順來說就像女人夏天的時候要用吸油紙一樣,情緒不好的時候吸一吸,但也只是小吸一下,堅持這么長的時間還是頭一次。
    “你哭什么?”阿寶問。
    同花順哭得幾乎喘不過氣……至少給人是這樣的感覺,“我不知道,可是,可是我看到他就好想哭。”他手指指的方向是邱景云。
    阿寶看著煞氣十足的邱景云,扁著嘴巴道:“我也是?!?br/>
    第八章
    關(guān)注門口動靜的四喜悄聲道:“他們出來了?!?br/>
    五個進屋掃蕩的僵尸面無表情地走出來,顯然一無所獲。
    邱景云目光重新落在阿寶身上。
    同花順大叫一聲:“別看我!”
    他叫聲凄厲,真正鬼哭狼嚎,神奇地治愈了邱景云的面癱,讓他兩邊的眉毛朝中間攏了攏。
    阿寶拍著同花順的肩膀道:“下次用這種秘密武器的時候,好歹跟大人我打個招呼。大人的耳膜是天生的,不是鈦合金材質(zhì)?!?br/>
    同花順抽泣一聲,躲進阿寶懷里去了。
    四喜小聲安慰了他幾句,也不見他出來回應(yīng)。
    阿寶對上邱景云死氣沉沉的眼眸,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們之間是不是發(fā)生了一些我應(yīng)該知道卻還不知道的事?”
    邱景云道:“他一直被裝在盒子里,你覺得會發(fā)生什么事?”
    阿寶道:“我在問你啊,師弟?!?br/>
    “你在拖延時間嗎?”邱景云道,“師兄?”
    阿寶被戳穿伎倆,面色難看地干笑兩聲,“拖延時間對我有什么好處?除了想上廁所之外?”
    邱景云道:“你在等印玄嗎?”
    阿寶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樣,心里生出不好的預(yù)感,“你把他怎么了?”
    邱景云道:“他赴約去了,短期之內(nèi)不會回來,你不用等了?!?br/>
    能夠讓印玄親自赴約的不是大神級就是**oss級人物。阿寶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個隱身在閃電里的人影,“你是說閃電人?非”凡
    邱景云道:“所以,你還是乖乖跟我走吧??丛谕暗姆萆?,我不想對你動手?!?br/>
    阿寶道:“那你能不能看到同窗的份上,放我一馬?”
    “可以?!鼻窬霸瞥龊跻饬系睾谜f話,“只要你把毛懷德送過來。”
    阿寶道:“毛懷德真不在我手里?!?br/>
    “不管他在誰的手里,我都能用你來換。”邱景云頓了頓道,“希望你值這個價錢?!?br/>
    “如果不值呢?”阿寶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
    邱景云道:“你最好祈禱一下?!?br/>
    阿寶:“……”
    被挾持的路上,他真的祈禱了。
    邁出那條街,黑暗像閃光燈一樣,一閃就不見了。阿寶吃驚地回頭,發(fā)現(xiàn)街道正安靜地沐浴在落日余暉中,房舍、路燈、門前的自行車……所有的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
    “剛才是……”他剛張口,一張符咒就貼在后腦勺上,然后被邱景云扳正腦袋押送上一輛小貨車。
    阿寶用眼角余光注意到那些受過軍事化訓(xùn)練的僵尸都不見了,只有邱景云坐在邊上。
    四喜、三元和同花順一起藏在他懷里。阿寶知道,既然三元在剛才沒有出手,就說明他出手也沒有贏面。
    小貨車一路出了小鎮(zhèn),上了鄉(xiāng)間小路。
    看著越來越荒涼的路,阿寶緊張得不能自已,幸好被定身之前說的字是“是”而不是“啊”,不然在顛簸中劇烈撲騰的心臟興許就條出來了。
    路越來越窄,小貨車打了個拐,開進一條山路,然后一路往上。
    黑暗剎那來襲。
    阿寶原先以為枝葉茂密,遮天蔽日,后來才發(fā)現(xiàn)樹枝與樹枝之間露出的天空也是黑色的,也即是說,天又黑了。
    沒過多久,兩邊樹枝漸漸稀疏,一棟大木屋出現(xiàn)在眼前。
    木屋前面黑壓壓的一片,正是剛剛才分開沒多久的僵尸。
    小貨車停下,邱景云順手揭掉他后腦勺的定身符,兀自下車。
    阿寶一邊活動筋骨,一邊滴溜溜地打量著四周環(huán)境。
    “下車。”邱景云催促。
    阿寶從車上下來,伸了個懶腰道:“坐這么久的車真累,差點都不能動了。”
    邱景云手里捏著定身符。
    阿寶乖乖閉上嘴巴。
    木屋一共有三層,每一層都不高,大約兩米左右,一抬頭就能看到木質(zhì)天花板的紋路,給人壓抑感。幸好阿寶雖然不矮,卻還沒夠上兩米,所以不用擔(dān)心頭頂擦著天花板擦成禿頭。
    邱景云帶他上三樓,送進一間大概十平方米的房間,“洗手間在隔壁,飲食會有人送來。”
    阿寶道:“所以,我現(xiàn)在被軟禁了?那我能不能要求有一張床,一床被子,一個電視機或者一臺電腦?”
    邱景云看他一眼,道:“不一定是軟的?!?br/>
    阿寶識趣地閉上嘴巴。
    邱景云道:“我會聯(lián)系你的師父,希望他能夠找到毛懷德。”
    阿寶在他即將出門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句,“你被抓之后,師叔很傷心?!?br/>
    邱景云頓住腳步,頭也不回道:“阿琪魂飛魄散的時候,我更傷心。”
    關(guān)上門,阿寶成了真正的囚犯,所幸邱景云在窗戶的問題上比印玄大方的多,從四四方方的大窗戶望出去,木屋東南邊盡收眼底。
    “大人,我們該怎么辦?”四喜伸出腦袋來問。
    阿寶摸摸他的頭。邱景云沒有把三元四喜他們帶走,說明并沒有將他們放在眼里,所以想靠一人三鬼闖關(guān)出去的希望很小。這時候他有點懷念起印玄和老鬼的高壓政策了,當初他們不該讓他背什么噬魂符啊,背點除僵尸的法術(shù)多好。
    “大人?”四喜見阿寶久久沒回答,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阿寶道:“你們說祖師爺去赴約了,老鬼去哪里了?”
    四喜道:“一起赴約了?”
    “那毛懷德呢?”
    “藏起來了?!?br/>
    “那我呢?”他們既然知道把毛懷德藏起來,怎么就不想著把他也藏起來呢?
    四喜道:“被抓了。”
    “……”阿寶想起自己洗澡前,印玄說的話,拍大腿道,“祖師爺說的接客,不會是指師弟吧?”
    四喜道:“也許是閃電人?”
    阿寶道:“那我還是選師弟吧?!北婚W電人抓走很可能會變成僵尸。
    四喜道:“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阿寶道:“我肚子餓了?!?br/>
    四喜道:“所以?”
    “等開飯吧?!卑氉匝宰哉Z道,“不知道可不可以點餐,我想吃龍蝦?!?br/>
    晚上開飯的時候,阿寶發(fā)現(xiàn)別說龍蝦,連河蝦都沒有。
    阿寶一臉陰沉地掰著地瓜。
    四喜眼巴巴地看著他,“大人不吃嗎?”
    阿寶看了他一眼,塞了一塊進嘴巴。再不想吃也得吃下去,作為人質(zhì),他最需要的是體力。
    門被毫無預(yù)警地打開。
    邱景云拿著杯牛奶進來,“吃得習(xí)慣嗎?”
    阿寶道:“顯然很不習(xí)慣。”
    邱景云道:“再熬三天就好了?!?br/>
    “如果三天內(nèi),沒有找到毛懷德呢?”阿寶脫口問道。
    邱景云道:“那你就會和我一樣,再也不用為食物而苦惱?!彼麑⑴D瘫旁谒呐赃叀?br/>
    阿寶拿起杯子啜了一口,眼角斜到邱景云正凝望著自己,“你看什么?”
    “你喝牛奶的樣子很像阿琪?!鼻窬霸频?,“阿琪也喜歡用雙手捧著杯子喝水。”
    阿寶道:“那個女鬼?”
    邱景云道:“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已經(jīng)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上?,抗戰(zhàn)爆發(fā),父親一面暗中資助抗戰(zhàn),一面送我出國留學(xué)。臨走前,我和阿琪說好等我學(xué)成歸國就成親,但等我回來,她已經(jīng)……”
    阿寶道:“死了?”
    邱景云低著頭,“他父親要把她送給一個漢|奸當妾,她自縊了?!?br/>
    阿寶道:“呃,看本人看不出她這么有骨氣?!?br/>
    邱景云沖他怒目而視!
    阿寶自知理虧,小聲道:“對不起?!?br/>
    邱景云突然憤怒地捶地,“道歉有什么用!她不可能再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第九章
    阿寶道:“她的遭遇雖然值得同情,但這也不能作為她害人的理由。那些女明星是無辜的,最后不一樣回不來了。她們又做錯了什么?”
    邱景云緩緩地坐在地上,低聲道:“她含冤而死,化身厲鬼,怨氣極重,一直有天師想收她,所以她才會不斷吸食魂魄來增加的力量。她其實只想保護我們的愛情。”
    阿寶道:“別人也有愛情。”
    邱景云單手捂著臉,低著頭,一聲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寶喝著牛奶,腦袋里不停地轉(zhuǎn)著念頭,“前世的事,你怎么記起來的?”
    邱景云慢慢地抬起頭,眸色一如無光的夜色,“你想知道前世?”
    阿寶想也不想地搖頭道:“不想?!?br/>
    邱景云定定地看了他好半晌,才掀起唇角道:“你是明智的。一個人太好奇,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阿寶道:“在智商方面,我一直很有自信?!?br/>
    邱景云站起來,“希望你的師父也有這樣的自信?!?br/>
    阿寶道:“當僵尸是你自己的選擇還是……”
    “有分別嗎?”
    “有?!卑氂昧Φ攸c頭道,“我想借鑒一下經(jīng)驗,看看自己到時候還有沒有其他選擇?!?br/>
    邱景云道:“你不會想知道答案的?!?br/>
    “……謝謝告知。”
    邱景云出去之后,阿寶把懷里三個鬼都拎出來。
    同花順蜷成一團,睡在他的掌心上,好似所有的精力都被之前的哭泣榨干了。
    “沒想到哭也這么費體力。”阿寶將他重新放回懷里。
    四喜茫然道:“大人讓我們出來做什么?”
    “當然是商量逃走的辦法。”阿寶道,“我可不想變成僵尸。老頭子一定會和我斷絕關(guān)系,逐出家門的!”
    四喜道:“聽說變成僵尸后開銷不大?!?br/>
    阿寶道:“……”
    三元道:“你師父會想辦法的?!?br/>
    阿寶道:“我覺得自力更生更靠譜?!?br/>
    三元沉默。
    阿寶看他臉色就知道希望不大,長嘆一聲,往后一躺。
    四喜道:“大人干什么?”
    阿寶道:“我現(xiàn)在難道不像睡覺嗎?”
    四喜道:“睡得著?”
    “睡不著也得睡。省的有機會逃跑時體力不支?!卑氞洁熘?,真的閉上了眼睛。
    等待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是用睡覺來等待。
    睡了兩天兩夜之后,阿寶發(fā)現(xiàn)自己睜著眼睛都犯困。
    四喜驚奇地問道:“大人,你睡了這么久還想睡?”
    阿寶道:“不知道為什么越睡越想睡?!?br/>
    四喜沉默良久道:“會不會真的有了?”
    阿寶道:“你被同花順附體了?”
    同花順迷迷糊糊地從他懷里爬出來,“大人?”
    阿寶摸著他的頭,“休息好了?”
    同花順道:“頭好痛。”
    阿寶見他痛苦地按著撓頭,身體像麻花一樣地扭動著,最后差點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你別亂動。”他抬手阻止他繼續(xù)自虐地行為,“要不,你變成實體,我?guī)湍惆茨Π茨μ栄??!?br/>
    “嗯。”同花順毫不猶豫地變成實體,但由于他的腳還揣在阿寶的懷里,所以變成實體的時候不免一蹬,直接把阿寶蹬翻在地。
    “大人!”同花順連忙收回腳撲上去扶他。
    阿寶大字型地躺在地上喘氣,“不行了不行了?!?br/>
    “大人?”同花順用手掀他的眼皮。
    “你們在做什么?”邱景云推門進來,就看到一個鬼變成實體趴在阿寶身上,阿寶嘴里還嚷嚷著不行了。
    同花順回頭,水汪汪的眼睛掃到邱景云,心頭一痛,腦袋轟得一下像要炸了。他抱著腦袋,眼淚噗噗往下掉。
    阿寶吃了一驚,也顧不得裝模作樣,連忙坐起來撫著他的肩膀道:“你怎么了?”
    “我……我……我等不到了!再也等不到了!”同花順猛然把頭埋進阿寶的懷里。
    阿寶拍著他的背,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同樣茫然的邱景云。“不哭不哭,要不,我給你有滋有味符,吃點東西好不好?”他問。
    同花順猛然放開他,認真地點頭道:“好?!?br/>
    四喜從阿寶懷里探出頭道:“大人,我要是也哭,能一起吃嗎?”
    阿寶面無表情地把他腦袋塞回去。
    同花順一邊哭一邊問,“今天吃什么?”
    邱景云將碗放在地上,“面?!?br/>
    阿寶看了一眼,“方便面?”
    邱景云道:“海鮮口味的?!?br/>
    “我喜歡?!蓖樳珠_嘴,甜甜地一笑,眼巴巴地看著阿寶。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樣一張又哭又笑的臉都很奇怪。而且阿寶注意到,邱景云進門之后,除了第一眼之外,同花順都沒有再轉(zhuǎn)頭看他。
    “他就是當初把你關(guān)在盒子里的人。”阿寶以為同花順還記恨這件事。
    同花順覺得心又被擰了一下,低著頭,任由眼淚一滴滴地落在手心里。
    阿寶的手在懷里摸了半天,然后涎著臉看向邱景云。
    邱景云道:“有滋有味符?”
    阿寶道:“我用光了?!?br/>
    “你身上不會連黃符和朱砂都沒帶吧?”邱景云道。
    阿寶道:“黃符和朱砂都帶了,但是書沒帶?!?br/>
    邱景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所以你是想告訴我,沒有書你不會畫?”
    阿寶傻笑兩聲。
    邱景云道:“黃符和朱砂呢?”
    阿寶從懷里掏出來,還有附贈一支筆。
    邱景云拿著筆一氣呵成地畫完。
    阿寶將有滋有味符貼在同花順身上,嘆氣道:“你不當天師真可惜?!?br/>
    邱景云道:“不會比你當天師更可惜?!?br/>
    “如果能夠選擇,我也不想啊?!卑毜?。
    邱景云道:“你的父親為什么送你入御鬼派?”
    阿寶將東西一件一件地收好,“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br/>
    簌簌。
    同花順端著碗蹲到角落里,默默地吃著。
    邱景云道:“你不餓?”
    阿寶道:“可以續(xù)碗嗎?”
    “好像不可以?!鼻窬霸菩Σ[瞇地站起來往外走。
    “喂?!卑氀郾牨牭乜粗T在他面前關(guān)上。
    “大人?!蓖橅斨浑p哭得通紅的眼睛,舉著碗,把筷子遞到他嘴邊。
    阿寶吃了一口,然后用手擦掉他的眼淚,“你究竟在哭什么?”
    同花順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我頭好痛,我先睡一會兒?!彼麑⑼肟耆M阿寶手里,然后就勢倒在地上,身體很快自動變回魂體狀態(tài)。
    四喜道:“我覺得同花順的變化和邱景云有關(guān)?!?br/>
    阿寶道:“英雄所見略同?!?br/>
    四喜道:“難道他們有瓜葛?同花順身前是什么人,大人知道嗎?”
    阿寶嘆氣道:“一個被父母監(jiān)禁了十幾年的孩子?!?br/>
    雖然邱景云沒有送第二碗面,但晚飯時間卻提前了。
    阿寶端著面吃得很慢。
    因為邱景云在等他。他說:“這是你第三天的最后一頓飯?!?br/>
    三天的期限已到。
    阿寶道:“我突然想洗個澡。”
    邱景云道:“如果我是你,動作快一點。”
    阿寶沒好氣道:“趕著送死嗎?”
    “他的耐心不太好?!鼻窬霸频溃澳阍琰c去,說不定他會高興一點,結(jié)局也會好一點?!?br/>
    阿寶放下碗,用袖子抹了抹嘴巴道:“走吧?!?br/>
    邱景云問道:“你怕嗎?”
    阿寶道:“你像在問足球運動員渴不渴望勝利?!?br/>
    邱景云道:“你的比喻不恰當,因為你問題的答案是不一定的。”
    阿寶皺眉道:“哪里不一定?”
    “你沒限定足球運動員的國籍。”
    “……你糾正得對。”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第十章
    第一天來這里的時候,阿寶就經(jīng)過二樓。
    一樣低矮的屋頂,但有個寬敞的客廳,兩面都是窗戶,能看到木屋邊上左右搖晃的樹葉。
    幾個僵尸守在客廳的四周。
    “沒想到你喜歡照鏡子?!卑毧粗菈K突兀地立在客廳正中的鏡子道。
    邱景云道:“它不是普通的鏡子?!?br/>
    阿寶當然知道這不是一面普通的鏡子,他這么說只是為了套邱景云的話。
    邱景云竟然很合作。他走到鏡子前,淡然道:“這是前塵往事鏡。”
    阿寶道:“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啊,我聽說當年的三宗曾拿到四件很厲害的法寶,難道這就是其中之一?”
    邱景云道:“當然不是。前塵往事鏡只能追溯照鏡者的前一世,根本算不上什么厲害的法器,更沒辦法和凝魂聚魄長生丹相提并論?!?br/>
    阿寶道:“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邱景云道:“沒什么,有人想知道你的前世。”
    阿寶悄悄地朝后挪動了半步,搖頭道:“我不想知道?!?br/>
    邱景云道:“如果我是你……”
    他還沒說完就被阿寶飛快地打斷道:“你不是我?!?br/>
    邱景云緩緩地抬起手,冷冷地看著他道:“我不想動手?!?br/>
    阿寶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道:“冷靜。”
    邱景云眼中精光一閃。
    三元突然從阿寶的懷里沖了出來!
    作為三鬼之中擔(dān)任保鏢角色的三元,他和四喜同花順不同。他是厲鬼。
    凄厲的風(fēng)聲鼓脹著整個客廳。
    砰砰砰……接連的碎裂聲響起。
    客廳的玻璃窗在風(fēng)的沖擊下爆裂開來。
    前塵往事鏡被割了幾道裂痕,又迅速復(fù)原。
    阿寶趁著風(fēng)起,飛快地往下跑,但有僵尸上前,統(tǒng)統(tǒng)都用定身符解決!幸好二樓的僵尸不多,而且動作不快,竟讓他連連得手。
    “破魂!”身后響起邱景云冰冷的聲音。
    阿寶腳步一頓,低咒一聲,又急忙轉(zhuǎn)回來,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把三元收回體內(nèi)!
    “等等!”他盯著停在額前五六厘米處的火光,劇烈地喘著氣,“我照。我照就是了?!?br/>
    邱景云收回火球,“我說過,我不想動手。”
    阿寶垂頭喪氣道:“我本來以為會顧念著同門之情?!?br/>
    邱景云道:“你對我有過同門之情嗎?”
    阿寶毫不猶豫道:“有?!?br/>
    “多少?”
    “呃?!卑毟尚陕?。其實兩人心底都清楚,對方和自己就見過幾次面,說同門之情或許是有的,畢竟遛鬼派這一代只有他們兩個傳人,但說很多,那是自欺欺人。
    邱景云道:“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在關(guān)鍵時刻你會幫我,或者站在我這邊。”
    阿寶道:“如果你做得對,我一定會幫你?!?br/>
    邱景云無聲地盯著他,許久才道:“照鏡子吧?!?br/>
    其實知道自己的前世對阿寶來說并不算太大的損失,反正他沒打算像邱景云一樣傻乎乎地把這輩子也賠到上輩子那些恩怨情仇的糾纏中去。他真正忌憚的是讓他照鏡子的原因。
    自己的前世和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
    為什么非要他照鏡子不可?
    阿寶一邊想,一邊慢吞吞地挪著步子。
    四喜突然從他懷里沖出來,飛到前塵往事鏡面前,不過還不等他看清楚自己的面目就被邱景云用掌風(fēng)拍飛了出去。邱景云瞇著眼睛道:“你知道前塵往事鏡一個月只能照一次?”
    四喜躺在地上,渾身直顫。
    阿寶心疼地沖過去扶住他,“你下手也太重了。他不過就是想看看衣服穿得服帖不服帖嘛?!彼?br/>
    邱景云道:“我說過,他的耐心有限?!?br/>
    阿寶道:“你說的他究竟在哪里?”
    邱景云道:“該出現(xiàn)的時候,自然會……”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今來古往,不拘時光。欲憶往昔,須我相幫?!?br/>
    哆哆嗦嗦趴在鏡子前的同花順小聲道:“你是誰?”
    “我乃鏡中神?!?br/>
    同花順道:“我看不到你?!?br/>
    鏡中神道:“你看到的前塵往事鏡便是我的真身。閑話休說,且讓我助你重返前塵!”
    邱景云鏡中神出現(xiàn),便知自己手腳慢了一步,前塵往事鏡一月一次的機會就這樣浪費在這個哭哭啼啼的小鬼身上。
    鏡面如水面般蕩漾起粼粼波光,轉(zhuǎn)瞬,一個七八歲的男童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女童在花園里玩耍。
    邱景云面色驟變,眼睛死死地盯著鏡面。
    沒過多久,便看到鏡子里的童男童女長大,兩人還是形影不離。
    少年讀書時,少女就坐在旁邊繡花。
    少女蕩秋千,少年站在旁邊幫忙推。
    畫面上的人漸漸多起來,少年父親模樣的人與少年一同帶著聘禮上門,少女站在母親身后,羞澀地笑著。少年與少女偶爾目光接觸,充滿旁人難以介入的柔情蜜意。
    但好景不長,沒多久,就看到城市變得慌亂起來。
    兩家人的笑容漸少。
    少年與少女眉宇間多了一絲愁緒。
    最終,少年提著行李與少女戀戀不舍地道別,只留下少女一人陪在父母身邊。離開少年后的少女終日愁眉不展,日漸憔悴……
    “夠了……”邱景云顫聲打斷,一雙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同花順。
    同花順趴在地上,早已哭成淚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只知道鏡中的每一幕場景,無論是歡樂還是悲傷,都令他肝腸寸斷。
    “這不可能。”邱景云搖頭。鏡中播放的場景和他之前看到的前世劇情幾乎一致,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到的是以少年的視角,而同花順的是以少女的視角。
    “阿琪,”邱景云瞪著鏡子道,“她不是阿琪!”
    鏡中神道:“我也很驚訝,不過事實是,他的確是王月琪,你前世的戀人?!?br/>
    邱景云道:“不可能!我見過阿琪,她和前世長得一模一樣,不可能是個男人!”
    鏡中神道:“人的魂魄原本是沒有長相的。不過很多鬼死了之后保留著當人時的長相罷了。不然上輩子當男人下輩子當女人都用同一張臉嗎?不過一模一樣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畢竟同一世也長相相似的人。”
    邱景云晃著頭,依舊不肯相信,“可是她沒有否認。”
    “那一定有她不想否認的理由?!辩R中神道。
    邱景云失魂落魄地看向同花順。
    同花順越哭越厲害,幾乎要昏死過去。
    阿寶將他扶起來,想要收進懷里,就聽邱景云厲聲喝道:“你要做什么?”
    “裝起來?!卑氁膊恢朗虑樵趺磿l(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他哭得脫力了?!?br/>
    邱景云閉了閉眼睛道:“不,這只是個巧合?!?br/>
    鏡中神生氣了,“我自化作精怪以來,從未出過錯,你竟懷疑我?他一站在我的面前,我就能看到他前世的一切,包括你們所聽不到的。”
    邱景云道:“除了鏡子之外,你還有什么能夠證明他是阿琪的?”
    鏡中神怒吼道:“我就是一面鏡子,你否定了我,還要我怎么證明?再說,上次你知道自己前世的事之后也沒這么婆婆媽媽,怎么這次這么古怪?”
    因為他不能,也不敢承認。
    一旦承認同花順才是阿琪,就意味著他之前做的全是錯的。
    為了那個阿琪,他背叛了師門,拋棄了良知,甚至變成了一個僵尸??涩F(xiàn)在鏡子居然告訴他這一切都是錯的,從頭錯到尾……
    這叫他怎么承認?
    邱景云怔怔地癱坐在地。
    阿寶見鏡中神什么都知道,就將同花順最近的反常說了一遍。
    鏡中神訝異道:“這說明他前世執(zhí)念太深,所以才對前世戀人保留著印象,一見到就痛苦不已。”
    阿寶道:“可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沒什么啊?!被疖嚿线€好好的,記得邱景云和同花順第一見面,就是同花順想坐在邱景云的腿上,卻被他拍開了。
    ……難道真的是孽緣?
    鏡中神道:“記憶復(fù)蘇需要時間,不停地接觸才能讓他漸漸恢復(fù)感覺。”
    阿寶道:“你說了這么多,是不是想告訴我,不可能弄錯?”
    鏡中神憤憤道:“你們既然都懷疑我,還問我做什么?”
    阿寶道:“最后一個問題。他們以后要怎么辦?”
    鏡中神吃驚道:“這我怎么知道?”
    阿寶道:“那有沒有辦法治好他的頭痛?”
    鏡中神道:“兩種辦法,一種是把他的執(zhí)念徹底拔出,一種是讓他接受他的前世。”
    阿寶道:“拔出執(zhí)念?”
    “我不準!”邱景云在理智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脫口而出。
    阿寶道:“師弟,你真的相信同花順才是你的戀人?”
    邱景云沉默不語。
    無論他如何說服自己否認,都否認不掉在看到同花順哭時,他的心會產(chǎn)生對女鬼從未產(chǎn)生過的悸動。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完成。\非(^o^)凡/~
    第十一章
    阿寶看看掌心被揉成一團的同花順,又看看像休眠火山一樣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復(fù)蘇的邱景云,郁悶地想:有誰告訴他事情為什么會發(fā)展到這個詭異的地步?作為當事人,他被邊緣化了,作為大人,他被忽略了,作為人,他被孤立了……有沒有什么人能告訴他現(xiàn)在除了發(fā)呆之外還能做什么?
    他哀嘆一聲,抬起頭,瞳孔瞬間收縮。
    窗外,原本還在搖曳的樹葉在一瞬間融化在耀眼的白光里。白光像貪婪的饕餮,那些碧油油的樹葉并不能使它感到饜足。一眨眼之間,猶插著玻璃碎片的窗戶便消失在光中。
    阿寶幾乎沒有瞬間感覺驚恐,就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縮成一團。
    “遇到危險的時候,連下意識地自保都不會嗎?”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即使是說教,也給了他足夠的劫后余生的喜悅。
    阿寶的眼睛悄悄張開一條縫隙。
    印玄穿著那件繡著銀邊的長袍,悠然地站在客廳中央。
    阿寶這才注意到,剛才的白光像極了他那頭光滑潤澤的長發(fā),“祖師爺?”
    印玄斜眼瞟著他。
    他眼睛細長,斜眼看人的時候有種細致風(fēng)流的味道。
    阿寶錯開視線,卻發(fā)現(xiàn)邱景云和僵尸都不見了?!皫煹苣??”
    印玄道:“沒有能力保護自己,還想著保護別人?”
    阿寶懶散慣了,這樣的諷刺對他來說簡直和搔癢沒區(qū)別。他嘿嘿干笑兩聲,“祖師爺怎么找到我的?”
    印玄伸出手,一只飛鶴從窗外飛進來,停在掌心上,變成了一只紙鶴。
    阿寶道:“祖師爺一開始就知道師弟會來?”
    印玄望著他圓乎乎的臉蛋,手指有點發(fā)癢,很想捏住他的臉蛋狠狠地擰一把。他雖然沒有將意圖化作行動,卻表現(xiàn)在了臉上,“為什么當尸將的人不是你呢?”
    阿寶看著他陰森森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問道:“尸將?”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當初邱景云被閃電人抓走時,師父他們也說起過??蛇@究竟是什么?
    印玄轉(zhuǎn)身看鏡子。
    前塵往事鏡一個月只能用一次,所以現(xiàn)在在他面前的這面也只是普通的鏡子。
    “前塵往事鏡?”他手指輕輕地落在鏡面上。
    鏡面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阿寶將原本捧在掌心的同花順收進懷里,順便清點了下鬼數(shù),確定三個都在才松了口氣。
    “應(yīng)該能賣個好價錢?!庇⌒?。
    阿寶道:“這樣的寶物賣了太可惜了吧?”
    前塵往事鏡雖然沒出聲,但是那粼粼波光已經(jīng)表達了它的態(tài)度。
    “是么?”印玄突然一掌拍在前塵往事鏡上。
    鏡子剎那碎成齏粉,掉出一顆元神來。
    元神嚇得微微發(fā)抖,匍匐在印玄腳邊一動都不敢動。
    印玄淡然道:“喚醒人前世的記憶,吸收他們的怨氣和煞氣修煉。你想成魔?”
    元神細聲細氣道:“小妖不敢?!?br/>
    印玄道:“你是什么精怪?”
    元神道:“小妖是水妖?!?br/>
    阿寶訝異道:“你不是鏡中神嗎?”
    印玄的鞋子慢慢地挪了下,鞋邊抵著元神。元神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本本來是水妖,能知人前塵往事。后來被尚羽大人收為手下,鎖在鏡中為人看前生過往。那些看到前生的人,大多有怨氣和煞氣,我只是照尚羽大人的吩咐將它們收集起來,絕無私下修煉!”
    印玄五指虛張,元神便被他吸到掌中。
    元神顫抖道:“小妖修行七百年,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請大人明鑒!”
    “是真是假,我自會清查。”印玄將元神收進袖子里,轉(zhuǎn)頭看目瞪口呆的阿寶,“這面鏡子你拿去賣吧。”
    “……”
    從木屋出來,阿寶看到老鬼坐在一輛出租車的駕駛座上。
    任意的實體化也是鬼使的福利之一,時間長短依照主人修為深淺以及鬼使的數(shù)量。阿寶猜測像印玄這樣的修為,十個老鬼也可以天天實體化在烈日下做日光浴。
    上車之前,阿寶忍不住又看了眼木屋。
    不知是不是心境不同的緣故,總覺得這棟木屋不似第一眼那樣陰森,郁郁蔥蔥的樹木襯著古樸的淺黃,相得益彰。
    他坐上車,想到邱景云,一陣感慨。說起來這個同門師弟除了飲食供應(yīng)上稍嫌小氣之外,并沒有苛待于他。他鼓起勇氣地問道:“邱景云沒事吧?”
    閉目養(yǎng)神的印玄張開眼睛,“尸將不是這么容易死的。”
    “尸將到底是什么?”明知會碰釘子,阿寶還是問了。
    沒想到印玄竟然回答了,“僵尸的一種。”
    阿寶道:“很厲害嗎?是不是一定要天煞孤星才能做?”
    印玄道:“天煞孤星的成功率更高。”
    “我明白了!”阿寶拍大腿,“毛懷德還是孔頌中有一個人命犯天煞孤星,潘喆的師叔怕他被閃電人盯上,所以才將他們移魂,想要減少天煞孤星的威力。咦,那為什么又要換回來?”
    印玄道:“這么想知道,為什么不問問他本人?”
    阿寶道:“他在哪里?”
    一直默默開車的老鬼終于出聲道:“我就是潘喆的師叔,秦鳴天?!?br/>
    阿寶張大嘴巴,半天才訝異道:“你怎么把自己的魂魄移出來了?”
    老鬼道:“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主人之外,所有和他作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阿寶眼珠子一轉(zhuǎn),“你說的他……是閃電人?”
    “嗯。”
    “也就是尚羽?”
    老鬼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抖,車在道上詭異地扭了扭。
    嚇得阿寶趕緊系上安全帶,“冷靜!冷靜!我不說了?!?br/>
    老鬼很快冷靜下來,面孔依舊像石碑那樣刻板冷硬,“毛懷德與孔頌是孿生兄弟,他們的父親是當?shù)睾苡忻母簧?,投資失利自盡。他曾是我的???,可惜命中注定有此結(jié)果,我縱然有心也無力回天。他死后,我暗中照顧他懷孕的妻子,誰知她妻子生小兒子的時候難產(chǎn),同胞兄弟不同命。尚羽潛伏在各大醫(yī)院的手下發(fā)現(xiàn)了他,無奈之下,我只好施展移魂之術(shù)將他們魂魄調(diào)換擾亂視線,又用禁魂符封住他們的魂魄躲避搜魂咒,再抱一個死嬰做誘餌,將他們引開。”
    阿寶看著兩旁風(fēng)景越飛越快,心驚膽戰(zhàn)地賠笑道:“開點窗戶吧,有助于冷靜?!?br/>
    “尚羽找到秦老,對決中,秦老犧牲了。等我召回秦老的魂魄趕到醫(yī)院,那位母親已經(jīng)過世,孩子被人抱養(yǎng)。”印玄接過話題,淡淡地繼續(xù)下去,“我追查多年,在不久之前才找到他們的下落。”
    阿寶失聲道:“他們的魂魄是你調(diào)換回來的?”
    老鬼此刻又恢復(fù)了冷靜,“是我親手換回來的。移魂之術(shù)有違天命,使得他們二人的命格都受影響,自然要換回來?!?br/>
    阿寶道:“可是潘狗……咳咳,潘掌門說你想用移魂之術(shù)減少天煞孤星的煞氣?”
    老鬼道:“我曾托他代為留意二人的下落,所以稍稍透露緣由,致使他誤解了。天煞孤星無可化解,移魂又如何,只會讓孔頌和毛懷德都不得善果?!?br/>
    阿寶道:“這么說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們一手編劇策劃導(dǎo)演的?”
    老鬼冷冷道:“我沒想到孔頌這般沒有骨氣?!?br/>
    阿寶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孔頌應(yīng)該就是那個來找自己的毛懷德?!凹热贿@樣,為什么還要我來插一腳?”
    印玄突然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朝自己一拉,似笑非笑道:“你不知道?”
    這樣近距離的觀察,阿寶發(fā)現(xiàn)印玄的肌膚可以用完美無瑕來形容,毛孔細膩,無痘無斑,真正像白玉一般光潔無瑕。
    印玄的眼睛微微瞇起,露出危險的光芒。
    阿寶驀然驚醒,腦袋徒勞地掙扎了兩下,“難道是讓我背書?”
    印玄放開手,臉一下子冷下來,“身為鬼神宗后人,遇事只會躲在黃符派和清元派身后,你不覺得丟人現(xiàn)眼么?”
    阿寶道:“他們是掌門,能者多勞嘛?!?br/>
    印玄伸手,輕輕地撩了下頭發(fā),“你叫我什么?”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轉(zhuǎn)移話題,但根據(jù)經(jīng)驗,每次這位祖宗轉(zhuǎn)移話題都沒什么好事。阿寶輕聲道:“祖師爺?”
    “既然你認我做祖師爺,我當然不能不管你?!庇⌒破鹱旖牵Φ酶裢怅幚?,“為了我派聲譽,必要時,我會清理門戶。”
    ……
    其實鬼神宗是鬼神宗,御鬼派是御鬼派,他只是御鬼派的弟子。
    您不用這么辛苦也沒關(guān)系!
    阿寶吶喊的心在他持續(xù)的笑容中凝結(jié)成冰——真正的透心涼。
    第十二章
    車一路開回小鎮(zhèn),在租書店門口停下。老鬼下車打開后備箱,拿出兩大袋的生活用品。
    阿寶:“……”祖師爺其實是逛超市的時候順便救了他吧?
    三元和四喜從懷里跳出來幫老鬼提袋子。同花順還在睡,即使是鬼,哭了這么多天也很耗元氣。
    阿寶進門在租書店里里外外溜達了一圈,疑惑地問道:“毛懷德呢?”
    正把袋子里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的老鬼回答道:“死了?!?br/>
    阿寶嚇了一跳,“死了?”
    老鬼道:“死于車禍?!?br/>
    阿寶道:“這怎么可能?”他一直以為毛懷德是被印玄他們藏起來了,沒想到他們這么狠……他想起印玄在車上的那句“清理門戶”,生生地打了個寒戰(zhàn)。
    老鬼看著滴溜溜亂轉(zhuǎn)的眼珠就知道他腦袋里轉(zhuǎn)著什么想法,淡然道:“移魂之術(shù)亂了他們兩兄弟的命格。原本短命的是孔頌,死七年前,毛懷德活到九十一歲才壽終正寢,可現(xiàn)在兩人卻在同年同月同日死去。”
    盡管他表情很平淡,拿東西的動作也很流暢,但阿寶依舊感覺到他內(nèi)心深處的懊惱和哀痛。
    “這個不是你的錯?!卑毜?,“要不是你,他們二十幾年前就變成僵尸了。你不是說,孔頌本該死在七年前嗎?他現(xiàn)在算是賺了吧?”
    老鬼道:“我對不起毛懷德。他本該富貴一生,可惜這場富貴只在生命的盡頭享受。”
    阿寶撓撓頭。老鬼說的毛懷德應(yīng)該是原來的孔頌,也就是后來去了國外的那個,這樣說起來,這件事中,他的確是最倒霉的一個。他不是天煞孤星,想必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尚羽不會盯上他??山Y(jié)果是,他不但窮了半輩子,還把命勻給了那位搶了他富貴生活的兄弟。
    “他不是出國了嗎?”
    老鬼點頭道:“他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去美國夏威夷海灘度假?!?br/>
    阿寶道:“他是怎么死的?”
    老鬼道:“和一個黑人爭風(fēng)吃醋,被打死了?!?br/>
    “……”阿寶道,“他可能興奮過度了?!?br/>
    印玄突然沖出來,“毛懷德的尸體呢?”
    老鬼道:“我送去了火葬場?!彼樕S即一變。
    阿寶看著印玄瞬間消失了蹤影,呆呆地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老鬼面色變得極難看。
    要不是阿寶這么多年看鬼看多了,一定會被嚇出心臟病。
    “難道毛懷德會詐尸?”他小心翼翼地問。
    老鬼道:“尚羽想用尸體做尸將?!?br/>
    阿寶對僵尸的相關(guān)知識并不是太了解,問道:“可以嗎?”
    老鬼道:“普通的僵尸用稍微完整一點的尸體就能做。但尸將不同,它必須在死前含著一口極大的怨氣,配合自身煞氣,吸收月華,抵抗住萬鬼的陰氣,才能煉制成功。”
    阿寶聽得心驚膽戰(zhàn)。難道邱景云就是經(jīng)過這么復(fù)雜恐怕的工序才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
    老鬼道:“我原本以為毛懷德已死,尚羽就算拿去也沒有用,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他!”
    阿寶道:“難道是尚羽的弟弟出手了?非”凡
    老鬼皺眉道:“尚羽的弟弟?誰?”
    阿寶道:“尚弟嘛。”他見老鬼面色不善,干笑數(shù)聲,低頭認錯,“我只是想活躍下氣氛?!?br/>
    老鬼道:“主人一定是感覺到天地間煞氣凝聚,看來尚羽又成功了!可我實在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讓一個死透的尸體含著一口怨氣?!?br/>
    阿寶想起前塵往事鏡,又想起被印玄收服的水妖,喃喃道:“也許他提前收了不少怨氣?!?br/>
    老鬼訝異道:“可以這樣?”
    阿寶被問住了,“大概可以吧?他成功了,不是嗎?”
    老鬼嘴角動了動,將那些生活用品又裝進袋子里,提進走廊里去了。
    ……
    前輩,你剛才把東西拿出來是為了清點數(shù)目嗎?
    阿寶撓撓頭,回房間拿了衣服去洗澡。
    這次洗澡他留了個心眼,讓三元去盯住老鬼,但有風(fēng)吹草動立刻回來報信。這種洗著洗著就被遺棄的感受他不想再嘗試。
    幸好等他洗完澡出來,老鬼還在,而且在廚房里炒菜。
    外頭傳來少女明媚的呼喚聲。
    阿寶朝廚房探了探頭,老鬼揮手道:“你去?!?br/>
    阿寶穿著汗衫大褲衩,拖著拖鞋走到書店,在那張書桌上坐下。
    “借書?!鄙倥f上一本書。
    阿寶看了眼,《誤入正途》?好奇怪的名字。錯別字吧?
    “身份證?!?br/>
    少女愣了下,“我付押金?!?br/>
    阿寶耍賴道:“我喜歡身份證,你叫什么名字?”
    “邱景云。”
    低沉沙啞的聲音讓阿寶整個人跳起來。
    少女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擠到了后面,邱景云頎長的身軀幾乎擋住她全部的視線。
    阿寶呆呆的看著他,“師弟?”
    邱景云的臉和幾天沒什么區(qū)別,但衣服皺巴巴的,仔細看,還能看到酒漬。
    “你能喝酒?”阿寶疑惑道。僵尸能做的事情也太多了。
    邱景云沉聲道:“我想見見他。”
    阿寶道:“他在休息。”
    邱景云道:“我不會吵醒他。讓我看看,看看就好。”
    少女在他身后喊道:“我的書?!?br/>
    阿寶怕邱景云對她出手,連忙擺手道:“送你了,快走吧!”
    邱景云回頭。
    阿寶的心臟在剎那提起來,捏著定身符的手全是冷汗。
    幸好直到少女出門,邱景云都沒有動。
    阿寶舒出口氣,重新坐下。
    “我想見他。”邱景云固執(zhí)地看著他。
    阿寶道:“他是我的鬼使。”
    邱景云道:“我知道?!?br/>
    阿寶道:“我不會把他送給任何人。”
    邱景云道:“我也不會允許你把他當做物品來交易或饋贈?!?br/>
    阿寶看著他眼睛,發(fā)現(xiàn)那雙他以為再也不會有任何情緒和光芒的眼睛竟然充滿了真誠。他心松動了一塊,低聲道:“你相信前塵往事鏡的話?它只是個水妖?”
    邱景云道:“它是什么并不要緊,重要的是,我的心感覺到了?!?br/>
    ……
    他一定潛伏在這里偷看言情了。
    阿寶的手伸進懷里,不放心地叮囑道:“只能看不能摸?!?br/>
    “嗯?”
    阿寶將同花順拿出來。
    同花順被揉成一團,只有手掌大小,靜靜地抱著膝蓋縮在他的手心上。
    邱景云心中那空缺的一塊好似就被眼前這個小小的身影所填滿了。他緩緩抬起手,卻發(fā)現(xiàn)失去了目標,不由對阻止他碰觸的罪魁禍首怒目而視。
    阿寶道:“說好不能摸?!?br/>
    邱景云捏著手掌,神情陰冷,瞳孔明明白白地寫著警告。
    阿寶退后半步,嘆氣道:“我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不是我想棒打鴛鴛,問題是他一看到你就哭,一哭就脫力,一脫力就睡覺……這么惡性循環(huán)也不是個辦法。”
    “你說怎么辦?”邱景云似乎接受了這個理由,將手縮了回去。
    阿寶道:“我先慢慢地開導(dǎo)他,希望他能自己接受這個現(xiàn)實。至于接受之后,是和你再續(xù)前緣,還是遺忘過去重新開始,他要由他自己選擇?!?br/>
    邱景云在聽到“遺忘過去重新開始”時,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煞氣擋不住是的充斥著整個租書店。
    說實話,只有這個時候,阿寶才會想起眼前這個已經(jīng)不是他的師弟,不是人類,而是個極度危險的尸將。
    “我不會允許的?!彼虉?zhí)道。
    阿寶其實挺同情他,也能夠理解他的固執(zhí)。從他為女鬼所作的一切就看得出前世這段感情在他心中占據(jù)的分量有多大。但是同情歸同情,作為同花順的主人,他依舊選擇尊重自己鬼使的想法,甚至在私心里希望童話書能夠放棄邱景云,不說人鬼已經(jīng)殊途,何況僵尸?等同花順到了上路的時間,他們兩個又該何去何從?
    用手扒了扒頭發(fā),他發(fā)現(xiàn)再這么想下去,他的發(fā)色大概要像印玄祖師爺靠攏了。
    真愁人。
    門突然無緣無故地撞了下墻。
    阿寶疑惑地看向門外。
    邱景云道:“應(yīng)該是印玄守在這里的鬼使察覺到我的結(jié)界,正在找途徑進來?!?br/>
    阿寶道:“既然沒什么事,你先回去吧?!?br/>
    邱景云依依不舍地看向他的掌心,“再讓我看看他。”
    阿寶無奈地將同花順托起來。
    同花順突然動了動,睜開了眼睛,然后呆呆地看著邱景云驚喜交加的神情,下意識地蹭了蹭阿寶的掌心,回頭看他,“大人?”
    “……”
    阿寶看著邱景云隱隱發(fā)黑的臉色,強笑道:“鬼使嘛,都喜歡這樣?!?br/>
    “我的鬼使不喜歡?!鼻窬霸苿傉f完,臉色一變,突然轉(zhuǎn)身朝門口沖去。
    第十三章
    阿寶看著他沖出門口的時候,兩旁的門框像水里的倒影一般,中間部分詭異地彎曲了一下。
    三元跳出來,“結(jié)界消失了?!?br/>
    阿寶見他臉色不太好,擔(dān)憂地問道:“沒事吧?你知道有結(jié)界?”
    三元沉默地點點頭。
    同花順還在狀況外,“大人,發(fā)生什么事了?”
    “沒事?!卑毎淹樔貞牙铮b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卻看到那個據(jù)說出車禍死透送進火葬場的毛懷德正神清氣爽地站在租書店對面,精神煥發(fā)的模樣與第一次見面時的落魄不可同日而語。
    老鬼和邱景云一左一右地站在他對面,三人位置就像是一個等腰三角形。
    最令阿寶奇怪的是,邱景云竟然和老鬼一起組成了底角,把毛懷德頂在了上面。
    毛懷德似乎也有點想不通,疑惑地看著邱景云,“你怎么在這里?大人不是讓你閉關(guān)思過嗎?”
    邱景云瞇起眼睛,“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br/>
    毛懷德出乎意料的好脾氣,點點頭道:“好吧。你站在旁邊別動,我先處理他們?!彼匆膊豢蠢瞎?,徑自朝阿寶勾了勾手指道,“你跟我走?!?br/>
    阿寶道:“你什么時候改行當人販子了?”
    毛懷德不理會他的調(diào)侃,道:“不要指望印玄來救你,他現(xiàn)在沒空。”
    阿寶看著邱景云,“你有沒有覺得場景有點眼熟?”
    邱景云道:“我不會幫你的?!?br/>
    阿寶道:“不要拒絕得這么干脆嘛,好歹給我一個循序漸進套近乎的機會?!?br/>
    邱景云道:“我不可能背叛尚羽。”
    阿寶道:“我記得在天臺上的時候,你為了一個冒牌女鬼背叛了師門。”
    邱景云垂下眼眸,神情哀傷,卻依舊道:“那不一樣?!?br/>
    阿寶道:“師叔養(yǎng)了你那么多年,你居然為了一個閃電人不一樣,太白眼狼了!”他摸著胸口,心底暗暗決定:絕對不能把他家的寵物交到這么一只白眼狼手里。
    “你的煞氣漏出來了!”老鬼突然沒頭沒腦地插了一句。
    毛懷德和邱景云都愣了下。
    毛懷德第一反應(yīng)就去看自己的屁股,邱景云則抬手捂住腹部。
    阿寶吃驚地想:這年頭除了霸氣側(cè)漏,還能煞氣后漏?
    就在他們分神的剎那,老鬼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刀子,劈頭蓋臉地就朝毛懷德的頸部劈下去。
    刀對僵尸有用?
    就算阿寶這樣的半桶水也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但奇怪的是刀鋒竟然在毛懷德的脖子上割出一道口子,薄薄的黑煙從細長口子里溢出來,朦朦朧朧地遮著毛懷德面孔。
    老鬼砍了一刀不夠,抬手又是一刀。
    但這次刀鋒被手抓住了。毛懷德的腦袋依舊保持著扭到一半的狀態(tài),落在阿寶眼里的側(cè)臉扭曲成極度猙獰的狀態(tài)。
    老鬼放開刀,連退好幾步。
    那把刀在毛懷德的手里像面團一樣扭動。
    阿寶注意到刀柄上飄著一張赤色的符紙,隨著毛懷德的動作化做一團小火焰,落在地上。
    毛懷德丟開到,一只手捂住傷口,一只手托住后腦,一點一點地將腦袋正過來。
    老鬼鎮(zhèn)定道:“你含著的怨氣外泄,撐不了多久的?!?br/>
    毛懷德憤恨地盯著他,“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殺我?我已經(jīng)不計較你擅自把我靈魂調(diào)換回來的事,你為什么還要殺我?”
    老鬼道:“嚴格說來,我并沒有對不起你,你本來就是孔頌,不是毛懷德。要說對不起,我對不起的人是毛懷德?!?br/>
    “我就是毛懷德!”孔頌大叫起來,“我做了幾十年的毛懷德,憑什么被你一句話否定?!”
    淺灰色怨氣被什么驅(qū)趕似的,爭先恐后地冒出來。那股黑煙到了外頭并不飄散,而是一層層地繞著毛懷德打轉(zhuǎn),從旁人的角度看,就好像黑色的蠶蛹,將孔頌整個人裹在里頭。
    “我不甘心!”孔頌吶喊聲被黑色的煙蛹裹在里面,悶悶沉沉的。
    老鬼拉著阿寶退回門里,砰得關(guān)上門。
    阿寶注意到邱景云又不見了。
    “這是怎么回事?”阿寶問道。
    老鬼道:“孔頌與毛懷德的命格紊亂,煞氣不足,煉制成尸將本來就很勉強。他又是死了后才被強行塞進一口怨氣,怨氣和他本身有抵觸,只要把這些怨氣釋放出來,就會反噬其主?!?br/>
    阿寶道:“尸將不是很厲害的嗎?怎么這么簡單叫搞定了?”
    老鬼白了他一眼,“你以為簡單嗎?刀上的那張符是主人鮮血浸染而成,世上能有幾張?再說,孔頌的煉制并不成功,不然尚羽也不會這么隨意地把他放出來?!?br/>
    阿寶道:“如果對手是師弟,你能贏嗎?”
    老鬼道:“邱景云?他是我目前見過最完美的尸將。除掉他,必須要主人親自動手?!?br/>
    阿寶小聲道:“不能不除掉嗎?”就他最近兩次接觸來說,變成尸將的邱景云和以前的邱景云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一樣的情深無悔,一樣的敏感矛盾。如果邱景云真的要殺他,他早就沒有機會站在這里和老鬼閑聊了,就像邱景云說的,如果他想要殺師叔,早就動手了那樣。所以,他相信他的本性是善良的。再說,還有同花順在,邱景云說不定還能倒戈到他這一邊。不過,真正做主的人不是老鬼,而是印玄,所以這個計劃還要祖師爺首肯才行。就是不知道變成僵尸之后,會不會有什么后遺癥。比如說像吸血鬼一樣要吸食人血才能存活。要是這樣,那倒有點棘手。
    老鬼似乎沒有在意他的話,豎起耳朵傾聽著外面的動靜,過了會兒才打開門。
    那團怨氣依舊縈繞在孔頌的身體左右。
    如果那還能算是身體的話。
    阿寶看到那團腐肉,立刻把臉撇了開去。
    老鬼道:“你的噬魂符呢?”
    阿寶側(cè)著頭從口袋里掏出來給他。
    老鬼道:“我是鬼魂,怎么能碰噬魂符?”
    阿寶道:“你要來干什么?”
    “噬魂符吸收怨氣的效果不太好,但也能湊合著用。你先收一部分的怨氣吧,以免它們離開這里,為禍人間。”
    阿寶道:“沒有乾坤袋嗎?用乾坤袋收方便?!?br/>
    “沒有。”老鬼突然一推他,“有怨氣逃逸!”
    三元從阿寶的身體里躥出來,擋在那道逃竄的怨氣前面。
    阿寶沒辦法,只好沖上去,趕在怨氣入侵三元身體之前,用噬魂符將怨氣收走。
    不過老鬼高估了他所畫的噬魂符的威力,怨氣雖然被噬魂符吞去大半,但仍留出幾不可見的一絲游向阿寶的左臉頰。
    阿寶只覺臉上一涼,便見印玄的手指在千鈞一發(fā)間夾住了那絲怨氣。
    “祖師爺?”
    他看著印玄將怨氣彈回那繞著腐肉的沖天怨氣里,然后廣袖一揚,所有怨氣便被悉數(shù)納入袖中。
    阿寶:“……”原來祖師爺每天穿的是乾坤袋啊。好新潮!
    印玄低頭看腐肉,“孔頌?”
    老鬼道:“是。他上門來討阿寶少爺?!?br/>
    為什么他的口氣這么像他上門來討飯?
    阿寶斜著眼睛瞟老鬼。
    印玄道:“魂魄呢?”
    老鬼道:“被那些怨氣吞噬得一干二凈了?!?br/>
    印玄點點頭。
    老鬼突然變色道:“主人,你受傷了?”
    他話音剛落,印玄的嘴角就動了動。
    阿寶立馬抽出符紙放在印玄的唇下。
    老鬼和印玄同時看他。
    阿寶干笑道:“聽說你的血能夠加強符咒的威力,所以我想……別浪費嘛?!?br/>
    第十四章
    印玄的喉結(jié)動了動,然后淡然開口道:“是嗎?真抱歉,讓你失望了?!?br/>
    阿寶見他嘴巴張合的時候舌頭上沾著血水,心想:不知道祖師爺舔一舔符咒有沒有效果。但這個念頭只在腦袋里閃了閃,就被理智地按捺了下去。
    老鬼擔(dān)憂地看著他,“主人快回房間休息吧。”
    印玄從懷里掏出幾塊木牌,“等等,我先在四周布個結(jié)界。”
    老鬼臉色微變道:“主人擔(dān)心他找上門?”
    印玄道:“如果他想殺我,很久以前就殺了。”
    老鬼道:“那主人擔(dān)心什么?”
    印玄眼珠動了動,定定地盯著阿寶,“我擔(dān)心他?!?br/>
    老鬼道:“他對阿寶少爺不像志在必得的樣子,不然那時候出手的就不止孔頌了。剛剛邱景云也在。”
    印玄詢問般地看向阿寶。
    阿寶道:“這是一段凄美又無厘頭的故事,說來太長,不如我們等您身體好一點,四周環(huán)境安全一點……”
    印玄將木牌丟了出去。
    木牌一個有八塊,被印玄分別丟在租書店的八個方位。他站在正中,咬破手指虛空畫出一道無紙的符來。
    阿寶看得目瞪口呆。竟然還可以這樣?
    符一畫完,血就化作了火焰慢慢燃盡。
    木牌噗得一聲,變成一個穿盔甲的厲鬼。
    即使隔著三四米遠的距離,那蠻橫的戾氣與煞氣依舊迎面撲來,使得阿寶下意識地退了半步,躲到印玄身后。
    印玄喝道:“令爾守八方,妖邪不得侵?!?br/>
    “喏?!?br/>
    八方厲鬼同時應(yīng)聲,然后重新隱身成木牌。
    印玄轉(zhuǎn)頭見阿寶一臉的艷羨,“想學(xué)?”
    阿寶頗有自知之明,“以我的程度,大概要學(xué)幾十年才能有祖師爺千分之一的功力。”
    印玄道:“十年?!?br/>
    “啊?”不會吧,真的要這么長?阿寶張大嘴巴。他剛才只是隨便謙虛謙虛啊。
    印玄道:“如果十年都學(xué)無所成……”
    阿寶腦海中頓時閃過那句——清理門戶。
    幸好印玄這次沒有說下去,只是用意味深長的語音告訴他——你懂的。
    老鬼扶著印玄進房。
    阿寶偷偷跟在他們身后,等他們進那間五星級總統(tǒng)套房之后正想轉(zhuǎn)回自己房間休息,就聽印玄道:“阿寶?!?br/>
    “到?!卑毞瓷湫缘赝χ鄙眢w。
    老鬼走出來,面無表情道:“主人讓阿寶少爺進去?!?br/>
    “好事還是……”阿寶還沒問完,老鬼徑自越過他朝廚房的方向走去了。
    那道在夢境中推開過無數(shù)次的門正在他面前大咧咧地敞開著,可他卻不敢像夢中那樣的踏進去。其實印玄嘴上嚴厲,行動中卻事事維護他,從遇見至今,已經(jīng)保護他過好幾次,可即使這樣,每次看到印玄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緊張到手心冒汗。尤其當他用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看過來時……
    他還在門口躊躇,印玄的聲音已經(jīng)從里面?zhèn)鞒鰜砹?,“進來。非”
    阿寶深吸了口氣,一溜小跑往里進。凡
    印玄睡在那張足以躺四個中等身材的男人而不嫌擁擠的床上,頭靠著軟枕閉目養(yǎng)神,潔白的手放在黑色綢緞被面的被子上,就像一片在漆黑江河上漂浮的雪花,不知什么時候會被黑暗吞噬得涓滴不剩。
    這一剎,阿寶突然有點心疼這個人。
    “倒杯水來。”印玄道。
    阿寶回神,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銀白的發(fā)絲、蒼白的面容也減不淡那兩點精光閃爍的瞳孔。
    ……
    他該心疼的是自己吧?
    阿寶把剛才莫名其妙的念頭按捺下去,屁顛屁顛倒水去了。
    等他倒完水回來,印玄似乎睡著了。頭半仰著,白發(fā)如雪水般流淌了一身,一直垂到手腕上,嘴巴抿得很緊,好似戒備著什么。
    阿寶放下水杯,猶豫著要不要伸手幫他把被子往上拉一拉。
    如果拉呢,勢必會驚醒他,不好。
    如果不拉呢,也許會感冒。
    會感冒嗎?
    阿寶對這個猜測不是很確定。也許長生丹除了長生不老之外也有百病不侵的功效吧?他如是安慰自己,最終心安理得地把手縮了回來。
    老鬼端著盆熱水進來,放到另一邊床頭柜,看了眼只蓋到腹部的被子,責(zé)備的目光立刻掃過來。
    “……”蓋被子難道不應(yīng)該是每個人自己做好的事情嗎?別人幫忙算是好人好事吧,不幫也天經(jīng)地義,他那個是什么眼神?怎么搞得像是他沒盡到義務(wù)。
    阿寶在心里橫著小曲兒,狀若漫不經(jīng)心地挪開視線。
    老鬼打了個響指。
    印玄身上的被子像被一條無形的繩子牽著似的,一點一點地往上挪動。
    阿寶用眼角盯著,看著印玄的手壓住被子,以至于被子無法再往上時,印玄的手突然抬了起來,讓被子順順利利地該到了胸口。
    ……
    如果老鬼不是老鬼,而是個女鬼,又或者印玄不是印玄,而是個老婦人,那這一幕場景將又會是一段可歌可泣的人鬼情未了的愛情故事。
    可惜老鬼是老鬼,印玄是印玄,所以這種詭異的老夫老妻氛圍讓他覺得……有點有礙觀瞻。
    老鬼道:“過來,給主人擦臉。”
    阿寶道:“那你做什么?”
    “你打算做晚飯?”老鬼看著他,淡淡道,“我不需要吃,主人可以不吃不喝一個月?!?br/>
    “……”阿寶諂媚地走過去,“擦臉是吧?放心,關(guān)于這方面的技術(shù),我是權(quán)威?!?br/>
    老鬼面無表情地把毛巾遞給他,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等他人出去之后,阿寶才嘀咕道:“又不是發(fā)燒,為什么要擦臉?莫名其妙?!彼弥碓谟⌒哪樕媳攘吮取?br/>
    雖然隔著毛巾,但是這樣的接觸依然讓他感到巨大的壓力。
    擦,還是不擦?
    阿寶手里的毛巾一點點地靠近印玄的臉。
    印玄突然睜開眼睛。
    阿寶的手抖了抖,毛巾從手里滑落。由于雙方距離實在太近,所以連印玄都沒能阻止毛巾砸在臉上的厄運。
    “秦老讓我給祖師爺擦臉?!卑毿⌒囊硪淼貙⒚硐崎_來。
    印玄眨了眨眼睛,“擦吧?!?br/>
    “就這樣擦?”阿寶用手比劃了下。
    印玄道:“從額頭擦起,然后眉毛,眼睛,臉,鼻子,嘴巴,下巴,脖子?!?br/>
    ……
    “能不能請您再說一遍?!痹瓉聿聊樥娴氖且婚T技術(shù)活!
    印玄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對他的智商不抱太多希望了,“隨便?!?br/>
    阿寶握著毛巾,輕輕地落在他的額頭上。同時,印玄閉上了眼睛。
    這是個雕像,這是個雕像……
    阿寶這樣催眠自己,隨即覺得其實擦臉并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因為閉著眼睛的印玄的確很像雕像。他的五官不能算完美,合起來卻能用別致來形容。
    輕輕柔柔地擦完下巴,他還沒忘記要擦脖子。
    一套工序做完,阿寶舒出口氣,捉鬼也沒這么累啊。
    印玄道:“搓把毛巾?!?br/>
    “好的?!卑毰跗鹉樑铚蕚淙ハ词珠g搓,就聽印玄接下去道,“再擦一遍?!?br/>
    阿寶:“……”
    從來不覺得吃飯是一件這么幸福的事。阿寶高興地捧著碗,遲遲不肯下筷。
    老鬼送完飯出來,就看到阿寶蹲在自己房間門口,一臉幸福地傻笑著。
    “他怎么了?”老鬼問。
    四喜道:“心情好。”
    老鬼道:“主人受傷有什么可心情好的?”
    四喜道:“呃……因為沒死?!?br/>
    老鬼:“……”
    到夜里,阿寶又被叫到印玄的房間守夜。
    “其實這種事情交給我們家四喜做就可以了?!卑殞⑺南矎膽牙锪喑鰜恚ЧЬ淳吹亟唤o老鬼。
    老鬼道:“主人夜里不舒服,也許要用符咒,他們都是鬼,幫不上忙。”
    阿寶道:“我也很想幫祖師爺,可惜我才疏學(xué)淺……”
    老鬼道:“你的情況主人很清楚,放心吧?!?br/>
    阿寶郁悶了,“其實你們是想招個不用花錢的傭人吧?”
    老鬼盯著他,眼中意味深長。
    阿寶被看得毛骨悚然,“有話您好好說行嗎?別這么含情脈脈?!?br/>
    老鬼挪到走廊,才低聲道:“再過一個月,我就要投胎了。”
    阿寶驚訝道:“這么快?”聽說鬼魂排期起碼一百年啊。
    老鬼道:“是主人動用了……嗯,一些東西,所以鬼差才開了特例?!?br/>
    阿寶道:“你很趕嗎?”
    老鬼道:“我前世的太太終于等滿百年,要投胎了,這一世不想再與她錯過,所以才請主人幫忙?!?br/>
    阿寶揚眉道:“其實,這不會是你認祖師爺為主的條件吧?”
    “即使沒有這個條件,我也很愿意為主人效勞?!崩瞎淼?,“主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阻止尚羽的人。我希望我走之后,你能夠代替我?guī)椭魅?,照顧主人?!?br/>
    ……
    這不還是找個免費的傭人嗎?
    “以祖師爺?shù)男扌?,找十七八個鬼使易如反掌,何必要我這么一根廢柴呢?”為了擺脫做牛做馬的悲慘命運,阿寶拼命往自己臉上撲煤粉。
    老鬼道:“主人不想將無辜的人鬼卷進來?!?br/>
    阿寶指著自己的鼻子。
    老鬼道:“你認為你是無辜的嗎?”
    阿寶道:“我活了多久就宅了多久,實在沒有和人結(jié)怨的條件啊。”
    老鬼道:“問題不是你活了多久,而是你的出生?!?br/>
    阿寶道:“冤有頭債有主,這種事情不是應(yīng)該找我爸媽商量解決嗎?”
    “你不用掩飾了,你的事我一清二楚。”老鬼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丁瑰寶。”
    阿寶許久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乍一聽之下,竟有一瞬間的恍惚。
    “無論你愿不愿意,尚羽都不會放過你。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保護你的人就是主人?!崩瞎淼?,“如果不信,你可以離開試試。”
    阿寶張了張嘴巴,又合上了。
    老鬼道:“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可以慢慢想。就目前來看,和主人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是你唯一的出路。”
    吼——
    租書店的東南方突然傳來震耳發(fā)聵的吼聲。
    老鬼臉色一變,“有人闖陣!”
    阿寶跟在他后面往外跑。
    老鬼手抓著門把正要打開,就被一股怪力重重地關(guān)上了。
    “主人?”老鬼立刻倒退幾步,轉(zhuǎn)頭看去,果然是印玄。
    印玄道:“不要出去,是尸將?!?br/>
    老鬼變色道:“邱景云?”
    印玄道:“刁山火。”
    阿寶聽到不是邱景云,不由松了口氣。
    “這個敗類!”老鬼臉上出現(xiàn)表情的時候不多,大多數(shù)都發(fā)生在敵人入侵時的驚詫,但聽到名字的這一刻,他臉上展露的卻是赤|裸裸的輕蔑。
    阿寶聽著外頭風(fēng)聲呼呼,呼喝聲陣陣,心頭不安,沒話找話地問道:“刁山火是誰?”
    老鬼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三大世家……”
    阿寶恍然道:“藏經(jīng)世家的人?”
    若說三宗六派是類似于江湖中少林武當?shù)拿T正派,那么三大世家就像唐門、慕容世家等家學(xué)淵源深厚的名門世家。而且三大世家各有特色,藏經(jīng)世家便以海量藏書名震道派。甚至有傳言,他們甚至藏有三宗六派部分不外傳的典籍。不過隨著三宗漸漸淡出,三大世家也越來越低調(diào),近幾代,已經(jīng)甚少有傳人走動。
    所以阿寶聽到刁山火這個名字第一個想到的是吊扇起火,而不是藏經(jīng)世家。
    “咦?藏經(jīng)世家的人跑這里來做什么?”
    老鬼道:“他在五十年前自甘墮落地選擇追隨尚羽,還想盡各種辦法把自己變成了尸將??上?,他的方法并不太成功,每個月要換一次符咒,以免身體里的煞氣反噬魂魄。”
    阿寶道:“他圖什么?”
    老鬼道:“當然是長生不老?!?br/>
    說到長生不老,阿寶不免想到吞了長生丹的印玄。印玄面無表情地看著門板,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正當阿寶以為他在發(fā)呆的時候,他突然伸出手,繞過阿寶的身子打開了門。
    門一開,陰風(fēng)鋪天蓋地地席卷進來,讓頂在最前面的阿寶生生地打了個寒戰(zhàn)。
    第十五章
    黑漆漆的街道上站著一個深灰色的身影,那頭黑白不一的頭發(fā)讓他看上去像個陰陽人。他臉上戴著半個銀色的金屬面具,從左邊的額頭斜著下來,沒入下巴右方,就像被人一刀斜切成兩半。
    他的腳邊橫七豎八地放著八塊木板,都已經(jīng)被燒成了焦黑色。
    阿寶盯著那人露出來的半張左臉,贊嘆道:“猶抱琵琶半遮面,美人啊。”
    老鬼道:“聽說三大世家盛產(chǎn)俊男美女?!?br/>
    阿寶道:“事實勝于雄辯。”
    “可惜,金玉其外敗絮其中?!?br/>
    阿寶搖頭嘆息道:“是啊,怎么會出了刁山火這樣的敗類呢?!?br/>
    刁山火冷冷地盯著他,露在外面的半張臉詭異地抽動了一下,好似一只小蟲從肌膚下面爬過。
    阿寶視力不錯,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后退半步,藏到老鬼身后,露出后面的印玄來。
    老鬼搶先一步,半擋在印玄身前,朝刁山火喝問道:“你來做什么?”
    刁山火看著印玄道:“你受了傷,保不住他的,把人交出來吧?!?br/>
    印玄從道:“對手是你,受不受傷都一樣。”
    這次刁山火的臉動得越發(fā)明顯,一拱一拱的,大概小指粗細,從顴骨慢慢地下滑,一眨眼又不見了。“這是什么?”他站在老鬼身后,小聲問道。
    老鬼道:“蠱蟲?!?br/>
    刁山火眼睛慢慢泛起紅光,兩邊嘴角慢慢上咧。
    印玄身影一動,移到門外,長袖一揚,狂風(fēng)驟起。
    風(fēng)聲呼嘯,吹得門板啪啪地敲擊著墻。
    阿寶用手擋著眼睛,突然跳起來,下意識地摟住老鬼的脖子,跳到他身上,叫道:“地上好燙!”
    老鬼從實體變回鬼體。
    阿寶猝不及防地掉下來,腳跟沒停穩(wěn),在地上滑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叫著跳起來,但兩只腳剛落地又彈了起來。他穿的是連布拖鞋,底很薄,根本擋不住什么。他原本想找個稍微高一點的地方隔熱,回頭才知道房子已經(jīng)燒起來了。
    火在風(fēng)中亂竄,比暗箭更防不勝防。這是租書店,放得都是易燃物,火借風(fēng)勢,到處點燃,很快演變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水!”阿寶瞇著眼睛,一邊頂著狂風(fēng)找路,一邊撈出三元四喜打算讓他們一起幫忙救火,卻被恢復(fù)實體的老鬼一把抓了回來,“別去!快走!”
    但外面比里面更加糟糕。
    阿寶的鞋底已經(jīng)燒穿了,兩只腳直接踩在比火爐更高溫的地面上,他甚至聞到了自己腳底的焦味。
    身體猛然騰空。
    狂風(fēng)中,阿寶只能隱約認出三元的肩膀。因疼痛而抑制不住的淚花很快在風(fēng)中吹干,他感動地喊道:“謝謝。”
    至于三元能不能聽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元站了會兒,臉色漸漸發(fā)白。如果是鬼體,他可以飄起來,對地面的溫度視而不見,但身為實體,他的感受與人是一模一樣的。
    四喜一直關(guān)注著三元的臉色,看他實在撐不住,立刻伸出手,打算從他手里接過阿寶。
    阿寶感覺到有一只手伸了過來,下意識地摟緊三元的肩膀的,但三元看了四喜一眼,默默地將阿寶遞了過去。
    阿寶驚訝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看到被轉(zhuǎn)移對象是四喜后,稍稍松了口氣,但隨即又提心吊膽起來,因為隨著移交的進行,他離四喜的臉越來越近,所以看到四喜的眉頭正緊緊地皺著,而且有越皺越緊的趨勢……
    “等等!”他驚極而呼。
    但來不及了,四喜在將他完全接過去的剎那,手臂因承受不住而迅速下垂。
    會死人的!
    阿寶駭極,雙手摟住四喜的頸項,兩只腳努力往地上的蹬。
    千鈞一發(fā)的時刻—非—凡
    老鬼的手臂趕到了,幫助四喜托住了阿寶。
    阿寶驚魂未定地看著四喜近在咫尺的蒼白面孔,又艱難地轉(zhuǎn)頭看老鬼。
    老鬼道:“快,跳到招魂幡上面去!”他說著手用力朝左邊一送。
    四喜隨著他的動作,將阿寶滑了出去。
    ……
    等等!不要這么隨便??!好歹先讓他看看地形!
    阿寶心頭在吶喊,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了起來。
    想象中的碰撞并沒有發(fā)生。他落進一個松軟的布上,就像安全氣囊一樣柔軟舒服。阿寶嘗試著站起來,卻被風(fēng)一次次刮倒,到最后,他干脆雙腿一伸,躺在招魂幡上打盹兒。
    風(fēng)吹得疾,耳朵嗡嗡作響,竟有催眠的作用。
    阿寶原本只是無所事事地等待,誰知躺了一會兒居然真的迷迷糊糊睡過去了,不知過了多久,一只手輕輕地推著他。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四周的風(fēng)漸漸地停了。他一骨碌從招魂幡上爬起來,朝四周看去。
    印玄、刁山火和老鬼都不見了,四周一片狼藉。
    “祖師爺呢?”阿寶抓著四喜的手問道。
    四喜道:“印玄大人贏了,和秦老先生一起進房間去了?!?br/>
    “那地面……”阿寶爬到招魂幡的邊沿,猶豫地看著地面。
    四喜道:“刁山火逃走了,地面恢復(fù)正常了?!?br/>
    阿寶從招魂幡上跳下來,腳底的傷口一接觸地面就痛得他一屁股坐下來。與此同時,招魂幡自動收起,縮成一團,飛進屋里去了。
    阿寶沒心情眼饞寶物,低頭查看腳底,發(fā)現(xiàn)上面抹了白色的藥膏,有點腥,愈合效果卻很好。要不是傷口碰到地面,他幾乎忘記腳上有傷。
    他干脆跪在地上爬到租書店的門口往里張望。
    租書店被燒得所剩無幾,一片焦味。
    阿寶扯著嗓子喊道:“祖師爺!秦老!”
    老鬼拖著箱子從走廊走出來,“收拾東西,我們要離開了?!?br/>
    哦也!
    終于可以離開那間不是監(jiān)獄勝似監(jiān)獄的房間,終于可以離開那張連翻個身都擔(dān)心掉下來的小床了!
    阿寶歡喜完,想起印玄眉頭又擔(dān)憂地皺起來,“祖師爺沒事吧?”
    老鬼看他還算有點良心,臉色微緩,“需要養(yǎng)傷?!?br/>
    這有說等于沒說嘛。不過看老鬼的臉色,應(yīng)該不是什么大問題吧。
    老鬼見他盤坐在地,皺眉道:“你不收拾東西?”
    阿寶道:“我房間還有什么東西燒剩下嗎?”由于他本來就沒打算長住,所以沒帶什么重要東西,就算燒光了也不心疼。
    老鬼道:“床?!?br/>
    阿寶道:“我沒什么東西要帶了。”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四喜抱著幾條他的內(nèi)褲出來,“大人,箱子里只有這些內(nèi)褲毫發(fā)無傷?!?br/>
    阿寶愣了愣,隨即欣慰道:“我以后一定會堅持使用這個牌子!它是丁家繼承人的最大守護神!”
    外面響起汽車喇叭聲。
    阿寶訝異地轉(zhuǎn)頭。由于這條街實在太安靜了,除了潘喆、邱景云、刁山火、毛懷德之外還沒有見過其他人,所以他一直以為這條街四周被印玄下了結(jié)界,一下子出現(xiàn)這種明顯屬于人間的聲音讓他一時三刻沒回過神來。
    印玄從駕駛座上下來,打開后座的門,正要往里進,轉(zhuǎn)頭看向盤坐在地上阿寶。
    阿寶無辜地向他露出腳丫子。
    印玄側(cè)身,甩袖。
    阿寶身體被一陣風(fēng)吹得騰空而起,緩緩落在車廂邊上。
    印玄繞過車尾,從另一邊上車。
    阿寶看著近在咫尺的座位,又看看自己與座位間的距離,猶豫著是厚臉皮到底爬上去,還是咬咬牙踩著傷口沖上去。
    他兩只手扒住座位,借力撐起身體,正想抬腳站起,就感到屁股被人捧住,用力往上一拱!抬起的腳尖借力一蹬,他順利地撲了上去—非—凡
    臉正好埋在印玄的大腿之間。
    第十六章
    阿寶的身體頓時僵硬成冰棍,腳底的傷也不記得了,全身上下的感覺和血液全都匯聚在臉上。他雙手撐著坐墊,謹慎地用力,想將頭抬起來,但顯然高估了雙臂在這個姿勢下所能使用的力量,所以第一次試驗只開了個頭,就華麗麗地失敗了。
    抬起幾厘米的頭又落了下去,臉隔著布料在印玄的大腿上輕輕擦了一下……
    好光滑。
    印玄身上的衣服很薄,薄得幾乎像直接蹭在大腿上一樣。
    衣領(lǐng)突然被夾住拎了起來。
    阿寶脖子不由自主地仰高,雙手借力撐著坐墊。黑暗中,他感到自己的腦袋正不由自主地靠近印玄。
    “坐好?!庇⌒砷_手指,面不改色地推開他湊近的臉。
    “是?!卑毑桓以齑?,蜷起兩只腳,先跪坐,然后慢慢伸展雙腿,調(diào)整姿勢,順便用眼角狠狠地瞪了眼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四喜愧疚地縮成一團,躲進他懷里。
    門被砰得關(guān)上,老鬼坐上駕駛位,把出租車載客牌子翻倒,油門一踩沖了出去。
    阿寶回頭看黑漆漆的街道:“房子怎么辦?”
    老鬼道:“不要了?!?br/>
    ……
    好大款。
    阿寶道:“其實這樣的租書店祖師爺還有很多家吧?是國際連鎖的吧?”不然賺不到那么豪邁的氣質(zhì)。
    大概是決定了以后將打理印玄身邊事物的任務(wù)交給阿寶,所以老鬼耐心地解釋道:“只有一家?!?br/>
    阿寶道:“那我們的經(jīng)濟來源……”
    老鬼道:“主人有一家古董店?!?br/>
    阿寶理解地點點頭。這才對嘛,作為一個縱橫古今的人,古董店才是正確的選擇。
    老鬼繼續(xù)道:“兩家金店。”
    “……”金銀什么的,在古代比較流行吧?所以賺了存起來也很合理。
    “三家服裝店。”
    不會都是祖師爺身上這身的風(fēng)格吧?阿寶借著黑暗,肆無忌憚地用臉作囧狀。也許是一家cosplay服裝店。
    “四家理發(fā)店。”
    阿寶:“……”所以,祖師爺?shù)念^發(fā)是漂染的?
    “五家……”
    “我們現(xiàn)在要上哪里去啊?”為了不聽到更加驚爆的答案,阿寶主動打斷了他的話。
    老鬼道:“服裝店。非”
    阿寶道:“巡視生意?凡”
    老鬼道:“睡覺。”
    “……”不說不覺得,一說,真的好困。阿寶打了個哈欠,開始忙忙碌碌地研究起睡姿來。把腳放在地上……會痛!把腿蜷起來放在左邊,身體會不自主地向右邊傾斜……那里是祖師爺。把腿蜷起來,腳底朝右邊……那里還是祖師爺。
    最后,阿寶盤腿,仰著頭靠在椅背上,一副老僧入定失敗成老僧入睡的姿勢。
    車開得平穩(wěn)。
    等阿寶醒來時,天光大亮。
    他揉了揉眼睛,扭頭看看左右。
    窗外是綿延起伏的青山,偶爾能看到麥田和一座座小樓房。印玄正閉目養(yǎng)神,他的身體坐得很直,就像壓根沒睡著。
    大概阿寶視線停留得時間過長,印玄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阿寶急忙移開目光。
    老鬼道:“主人,前面兩公里有服務(wù)區(qū),是否停下來休息?”
    阿寶肚子非常及時地響了一聲。
    印玄道:“好?!?br/>
    阿寶干笑道:“昨天吃得少?!?br/>
    老鬼道:“你昨晚吃了兩大碗。”
    “……昨晚運動量也大。”阿寶辯解。
    老鬼道:“你是指睡覺?”
    阿寶:“……”
    服務(wù)區(qū)很快出現(xiàn)在眼前。前面停著幾輛旅游大巴,游客正從洗手間里進進出出。
    老鬼停好車,就將自己恢復(fù)到鬼體狀態(tài)。印玄受了傷,他不想太耗費他的元氣。
    阿寶從車上下來,蹦跳了幾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竟然不痛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查看自己的腳底,傷口基本愈合,只是還有點發(fā)紅。
    “哇。這是什么靈丹妙藥,這么靈!”他叫道。
    老鬼從駕駛座探出頭,“主人還有五家藥店?!?br/>
    阿寶:“……”不知道印玄有沒有身份證,有的話,應(yīng)該能進福布斯排行榜吧。橫跨各行各業(yè)的牛人。
    印玄下了車,優(yōu)雅地朝餐廳走去。
    原本嘻嘻哈哈的游客見到他,都忍不住屏息靜氣駐步而望。
    一身白衣一頭白發(fā)的帥哥實在很吸引眼球。
    阿寶低頭看著自己光溜溜的兩只腳,再看看被四喜搶救出來的唯一行李,無奈地放棄跟在印玄身后沾光出風(fēng)頭的機會,踮著腳先進洗手間方向的大門,打算從那里過長廊去餐廳。
    長廊兩邊放著各種各樣的小攤位。
    有雜志、有玉石、有零食……
    他放慢腳步,邊走邊欣賞。
    零食后面又是雜志、玉石……零食?
    阿寶愣了愣。這條長廊真奇怪,竟然讓同樣的東西占了兩個攤位。他轉(zhuǎn)頭看前方,卻發(fā)現(xiàn)……
    零食攤位過去又是雜志、玉石、零食……就好像無限重復(fù)一般,一直延伸到他視線難及的盡頭。
    阿寶倉皇回頭。
    洗手間的表示不見了,剩下的只有不斷循環(huán)重復(fù)雜志攤、玉石攤、零食攤……
    他身上一陣陣地發(fā)冷。
    這種感覺就好像站在兩面鏡子的中間,看著永遠重復(fù)沒有出口的長廊。
    “祖師爺?”他小聲呼喚著。
    “大人?發(fā)生什么事了?”四喜從他懷里探出頭,張開雙手正要伸懶腰,卻同樣因眼前的景象而愣住了?!按笕?,這里是哪里?”
    阿寶深吸了口氣道:“我想,應(yīng)該還在服務(wù)站。”
    四喜道:“為什么會這樣?”
    “應(yīng)該是某個制造出來的幻境。”阿寶捏著黃符的手全是冷汗。
    四喜道:“大人最近遇到的事情真多。”
    阿寶道:“我一般稱它為流年不利?!?br/>
    四喜道:“您被盯上了。”
    阿寶道:“……流年不利得很!”
    “你是阿寶吧?”
    阿寶身邊的零食攤攤主慢慢地抬起頭來。
    剎那,阿寶身體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住。
    “毛懷德?”四喜驚叫道。
    ……
    這怎么可能?
    他明明看到孔頌被老鬼割了一刀,怨氣外泄,被吞噬成一堆腐肉。眼前這個怎么可能是……
    阿寶盯著眼前這個人柔和的表情,靈光一閃,“毛懷德?”
    毛懷德側(cè)了側(cè)頭,突然嘆氣道:“我被人叫了孔頌很多年,聽到毛懷德,還不太適應(yīng)。”
    果然!
    阿寶震驚地睜大眼睛,“你不是死在夏威夷了嗎?”
    毛懷德道:“死得不夠徹底吧,反正,又活了?!?br/>
    “……”難道那個閃電人尚羽不止把孔頌變成了尸將,還把毛懷德也順帶一起煉制了?還真是批量生產(chǎn)啊。阿寶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毛懷德道:“主人讓我?guī)闳ヒ粋€地方?!?br/>
    阿寶道:“強搶民男是犯法的。”
    毛懷德道:“我知道。可我都不是人了,所以人類的法律應(yīng)該不能約束我吧?!彼f著,就伸出手來。
    阿寶看著他的手指一瞬間變長,外形如同曲折的枯枝,指甲還閃爍著幽幽的綠光,心底就一陣發(fā)緊,急忙喊道:“等等!”
    毛懷德竟然很配合地停住了。
    “你是真正的毛懷德的話,應(yīng)該不是天煞孤星啊,為什么你也能變成尸將?”阿寶問道。
    毛懷德道:“我不太清楚?!?br/>
    “你不能活得這么渾渾噩噩!”阿寶正打算用長篇大論來拖延時間,順便看看能不能喚起他的良知,肩膀就被那五根枯枝抓著往前一拉,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倒,撲進毛懷德懷里。
    死人!
    阿寶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快走!”毛懷德?lián)ё∷统词珠g的方向跑去。
    不!他不想從幻境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馬桶里面!
    阿寶死命地往后退著。
    毛懷德道:“抱歉,這是主人的命令。”他聲音含著歉意,下手卻一點都不含糊。手指往他喉嚨上一扣,像拖麻袋似的把他往前拖。
    阿寶幾乎喘不過起來,兩只手拼命地掰著他的手臂,想將他的手臂掰下來。
    毛懷德的腳突然絆了一跤,摟著阿寶一起向前倒去。
    四喜飛快地縮回腳,移到阿寶身下扶住他。
    毛懷德道:“你是誰?”
    四喜道:“賣雜志的!”
    毛懷德一怔,四喜抓著阿寶的手就往另一邊拽。
    毛懷德的手緊緊地箍著阿寶的肩膀,兩人拔河般地擰著。
    “等等!”被當成繩子的阿寶不得不出來喊停,“在這樣下去,我會斷掉的!”
    毛懷德道:“跟我走?!?br/>
    四喜道:“阿寶大人不能去?!?br/>
    毛懷德道:“你不是說你賣雜志的嗎?”
    “兼職?!彼南怖^續(xù)抓著阿寶的手往另一邊拖。
    阿寶忍無可忍地喊道:“三元同花順!”
    毛懷德警惕地看向四周。
    “你后面?!卑毜?。
    毛懷德頭下意識地往后轉(zhuǎn)。
    與此同時,一記重拳揮到他的臉上,讓毛懷德的脖子發(fā)出咯得一聲脆響。
    阿寶和四喜的動作同事一停,欽佩地看著三元。不會一下就把對方ko了吧?
    毛懷德突然放開手,捧著腦袋,慢慢地將腦袋重新轉(zhuǎn)了過來。
    阿寶和四喜趁機跑到三元身后。
    三元冷冷地盯著毛懷德,戾氣從眼角一點點地滲出來,沖上去又是一拳!
    毛懷德被打退了兩步,站穩(wěn),然后撲上來。
    這絕對是非常原始的戰(zhàn)斗。
    毛懷德根本沒有任何戰(zhàn)斗的技巧,除了不停地用爪子撓著三元之外,還用頭撞,膝蓋頂,牙齒咬……
    阿寶丟出兩張定身符,像紙片一樣粘在毛懷德身上飄啊飄,卻一點用都沒有。
    “三元不行了?!彼南矒?dān)憂地看著三元的身體從鬼體和實體之間不停轉(zhuǎn)換著。之前為了保護阿寶不被地面的熱度燙到,三元已經(jīng)耗費掉太多陰氣,現(xiàn)在還沒有緩過來就參加這種高強度的戰(zhàn)斗,讓他的承受能力瀕臨崩潰的臨界點。
    阿寶遲疑道:“難道又要輸陽氣?”
    “可是經(jīng)常輸陽氣給三元會讓他魂飛魄散的?!彼南矒?dān)憂道。
    阿寶一咬牙,并起雙指指著三元的背脊,喊道:“歸!”手指隨即回指自己的胸口。
    正在戰(zhàn)斗的三元頓時化作一道白光,回到阿寶的懷里。
    失去了阻隔在中間的三元,阿寶就不得不直面已經(jīng)打得失去理智的毛懷德。
    眼見毛懷德張牙舞爪地沖過來,四喜挺身而出,擋在阿寶前面。
    阿寶皺了皺眉,正想抱住四喜朝旁邊滾,就看到一道白光沖出去,同花順抱住毛懷德,雙腿夾住對方的腰,惡狠狠地抓著他的臉,“壞蛋!不許欺負大人?!?br/>
    毛懷德雖然沒什么痛覺,但突如其來的黑暗還是讓他守住了腳步,縮回手臂將同花順從身上拉了下來。
    同花順變成鬼體,從他手指里溜了出來,繼續(xù)擋在阿寶和四喜身前,兩只眼珠用力瞪到眼眶外,憤怒地盯著毛懷德。
    毛懷德雖然當了僵尸,但和鬼接觸得并不多。四喜和三元雖然是鬼,看上去卻和一般人沒什么區(qū)別,像同花順這樣動不動就瞪得眼珠子脫窗的還是頭一個,所以,他明顯被嚇到了,兩只腳悄悄地往后退了好幾步。
    咚咚咚……
    持續(xù)的腳步聲傳來。
    毛懷德急了,朝阿寶伸手道:“主人讓你跟我走?!?br/>
    阿寶道:“幫我答復(fù)你主人,我很忙,這輩子沒空,讓他下輩子預(yù)約趁早!”
    毛懷德猶豫地看著同花順,最后把心一橫,閉著眼睛沖過去。
    但還沒沖出兩步,玉石攤位上方就憑空伸出一只手來,抓住他的脖子,將他往玉石攤位一拉。
    阿寶、四喜和同花順眼睜睜地看著毛懷德在一只詭異的手詭異地拉扯下,詭異地消失在了這個詭異的走廊里。
    “那只手有點眼熟。”阿寶說了一句,就看到同花順腳底啪嗒啪嗒落下兩滴豆大的眼淚來。
    阿寶聳肩道:“不用證實了。”
    啪。
    一下?lián)粽坡暎呃葍蛇叺目臻g扭曲了一下,隨即多余的雜志、玉石、零食攤位都不見了,只有三家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
    前方是一道長方形的門,上面貼著兩張紅剪紙——餐廳。
    剪紙下面,印玄正不滿地盯著他。
    第十七章
    “這么短的距離都會跟丟。”他瞇起眼睛,正打算好好訓(xùn)斥一番,就看到阿寶伸展雙臂沖過來,在肢體接觸的千鈞一發(fā),印玄身影一閃,退了三步。
    阿寶撲了空,非常自然地雙手合什,道:“祖師爺!您真是我的救星!”
    印玄道:“我不可能每次都救你,你要學(xué)會自己救自己?!?br/>
    “嗯嗯?!卑毮抗庖频接⌒南掳停尚Φ溃骸拔視??!?br/>
    印玄道:“書背到第幾頁了。”
    “呃……”
    印玄道:“沒背完不用吃飯了?!?br/>
    “啊……”又來這一招?太不人道了!阿寶摸著空空如也的肚子,眼睜睜地看著印玄瀟灑地轉(zhuǎn)身將那件白袍子揮出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
    他看看零食攤,吞了口口水,又看看印玄越來越遠的背影,最終還是怕隔得太遠又遭遇到什么意外,只能強忍住饑餓,赤腳追了上去。
    印玄的外形注定他屬于被圍觀的那一類。
    哪怕坐在餐廳的最角落,還是不停有人回頭看他們。手機照相機總是以奇怪的角度冒出來,然后咔嚓一下。
    阿寶輕聲問道:“要不要處理一下?”
    印玄道:“你打算怎么處理?”
    阿寶道:“四喜?!?br/>
    四喜比了個ok的手勢,悄悄摸到那些拍了照的人旁邊,想趁他們不注意將照片刪除,但是等他刪完回來,看印玄的臉色大大不同。
    阿寶道:“祖師爺很上照嗎?非”
    四喜小聲道:“印玄大人沒上相。凡”
    阿寶眼睛一瞪,“這種話怎么能當著英俊迷人的祖師爺?shù)拿嬷v呢?祖師爺不是不上相,是照片拍得不夠栩栩如生!”
    四喜道:“不是不上相,是沒上相?!?br/>
    阿寶道:“什么意思?”
    印玄左手捏著一張符,貼在阿寶的胳膊,“等你知道什么意思,你就能吃飯了?!?br/>
    阿寶掐著四喜的脖子,“好好解釋!”
    四喜道:“照相機里沒有印玄大人的身影。”
    阿寶揭起那張黃符,驚訝道:“這張符能夠令人在攝像中隱身?”簡直是人類用來裝神弄鬼的必備道具啊!
    印玄拿出兩枚一塊錢的硬幣隨手一丟,然后在虛空一抓,一盒飯就憑空出現(xiàn)在阿寶面前。
    阿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打開飯盒。
    四喜非常體貼地送來了筷子和勺子。
    “吃青菜吧,增加綠葉素。”阿寶的筷子剛伸出,就被印玄夾住了。
    印玄淡然道:“我記得只說可以吃飯,沒說可以吃菜。”
    “……”阿寶埋頭吃了口飯,干巴巴地咀嚼了會兒,可憐兮兮地開口,“能不能倒點水?”
    最終,仁慈的印玄祖師爺還是答應(yīng)了他這個渺小的要求。
    白水飯并不是那么好吃的,吃完之后比吃完之前還沒精神。阿寶上了車,就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印玄關(guān)上車門,等汽車發(fā)動之后才問道:“今天來的是誰?”
    說到這個,阿寶精神一振,道:“是毛懷德。”
    正在開車的老鬼分了神,車頭貼著路邊的圍欄過去。
    印玄揮手,直接把整輛車瞬移到高速公路上。
    阿寶驚嘆道:“法術(shù)還能這么用?那我們還要交通工具干什么?”
    老鬼道:“法術(shù)是要耗費心力和法力的。主人,對不起?!?br/>
    印玄擺手道:“無妨?!?br/>
    老鬼道:“阿寶少爺,你剛才說毛懷德……是哪個毛懷德?”
    老鬼不愧是老鬼,果然老奸巨猾,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阿寶道:“是夏威夷的那個。他好像也變成了尸將?!?br/>
    老鬼面色一變道:“你決定是尸將?”
    “呃……”阿寶縮了縮腦袋,“不確定?!逼鋵嵉浆F(xiàn)在為止,他除了尸將比一般僵尸厲害意外,還沒搞清楚他們到底有什么特色。
    老鬼道:“他身上的煞氣是不是很重?”
    阿寶道:“重,而且他的手指像樹枝一樣,可長可短,指甲蓋還發(fā)著綠光?!?br/>
    老鬼道:“這應(yīng)該不是尸將。尸將在外型上和一般人沒什么區(qū)別?!?br/>
    阿寶道:“那是什么?”
    老鬼道:“從外形來說,很像毒木僵尸。這都是我的錯,要不是因為我把他們兩兄弟的靈魂兌換,毛懷德也不會因為命格被打亂與孔頌一起死于非命,還變成毒木僵尸?!?br/>
    “他有兩只眼睛,不是獨眼龍。”
    “毒藥的毒,木頭的木。”
    阿寶疑惑道:“僵尸都很喜歡和植物打交道嗎?一會兒是毒木僵尸,一會兒是蘭花僵尸?!?br/>
    老鬼道:“不是僵尸很喜歡和植物打交道,是尚羽很喜歡和植物打交道?!?br/>
    “他前世是花匠?”阿寶頓了頓,又道,“其實有一點我一直想不通。尚羽既然有那么多手下,邱景云、毛懷德和刁山火什么的,為什么不一起出動來抓我呢?”要是一起上的話,孔頌也不會死得那么容易吧?
    老鬼道:“僵尸的煞氣是有排他性的?!?br/>
    阿寶道:“什么意思?”
    老鬼道:“煞氣是雙面刀,它們可以是武器,也可以是自殺的利器。你不是見過孔頌被自己的煞氣反噬嗎?僵尸與僵尸在一起,很容易因為彼此身體里的煞氣而難以控制自我,互相廝殺?!?br/>
    “可是上次孔頌死的時候,邱景云沒有動手啊。”
    “所以說邱景云是目前為止最完美的尸將?!崩瞎淼?,“真正完美的尸將可以列入中妖的行列,擁有強大的力量和較為完整的人性。”
    ……
    只是較為完整?那還是別把同花順交給他了。不過話說回來,也許他應(yīng)該想辦法搞個僵尸大會,讓所有的僵尸都一起過來熱鬧熱鬧,場面一定會很精彩。
    阿寶不懷好意地想著。
    印玄身上突然傳出手機鈴聲。
    阿寶吃驚地看著印玄從袖子里拿出手機,“祖師爺用手機?”上次看他那么干脆地捏碎他的手機,他還以為印玄對電子類產(chǎn)品抱有敵意。
    印玄接起電話,“有消息?”
    那頭大概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長串,印玄一直默不吭聲地聽著,末了才道:“把地址發(fā)過來?!彼麙斓綦娫?,目光掃向?qū)γ娴能嚨?,然后抬手…?br/>
    出租車霎時從這邊車道挪到了對面的逆行車道。
    老鬼面色不變地繼續(xù)往前開,就好像他開的本來就是這條車道一樣。
    “這年頭,當出租車司機也不容易啊?!卑毟锌?br/>
    半路上,印玄把手機給了老鬼,沒多久,車下了高速,駛?cè)氪蟪鞘小?br/>
    阿寶望著外面閃爍的霓虹和川流不息的人潮,感覺恍如隔世。在那個寧靜的鎮(zhèn)上才呆了沒幾天,怎么覺得像是過了好幾年?
    “新家在這兒?”他期待地問。
    老鬼道:“不是。”
    果然,車穿過城市,直直地朝那越來越黑暗的方向開去。
    阿寶火熱的心頓時拔涼拔涼的,顫抖地問:“我們到底去哪兒?”
    老鬼道:“機場。”
    阿寶道:“然后呢?”
    老鬼道:“去別的城市?!?br/>
    “最后呢?”
    印玄突然道:“不是找不到你師父和師叔么?”
    阿寶眉毛一揚,“難道你有他們的消息?”其實聯(lián)系不上司空清苦和龔久是常事。由于職業(yè)的特殊性,他們經(jīng)常會去一些一般人不去或者沒有手機信號的地方,所以暫時的聯(lián)系不上并沒有讓阿寶很擔(dān)心。但印玄的重視不得不讓他重新審視這件事,“他們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印玄道:“可以這么說?!?br/>
    “他們在哪里?”
    “鬼煞村?!?br/>
    “……取這個村名的人一定活得很不耐煩?!?br/>
    鬼煞村(一)
    這個鬼煞村比想象中豪華多了。
    阿寶坐在窗明幾凈的大廈頂層休息室里,喝著美麗動人的秘書泡的咖啡,由上至下地欣賞著街上豆大的黑影。
    印玄和休息室的主人正在辦公室里交談,內(nèi)容不得而知,但看到對面老鬼緊繃的神色,應(yīng)該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這幢大廈是不是祖師爺?shù)模俊卑毲穆暤?,“他是不是盤纏不夠,過來收租?”
    老鬼道:“不是。主人有信用卡和銀行卡,世界通用?!?br/>
    阿寶吃驚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祖師爺他有身份證?”
    老鬼道:“當然。主人是和您一起通過機場安檢上飛機來這里的?!?br/>
    阿寶道:“我以為他用了什么法術(shù)?!边B汽車換車道都是一揮袖的事,上飛機應(yīng)該更簡單吧。
    老鬼道:“辦一張身份證更簡單?!?br/>
    阿寶:“……”好像也有道理。
    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一個三十來歲衣冠楚楚的男人跟在印玄身后走出來,他戴著一副與衣服品味眼中不符的茶色鏡片粗框眼鏡,一下子把身上的精英氣質(zhì)沖得不倫不類。他殷勤地伸出手道:“家門不幸,這件事要請印玄大師多多幫忙。事成之后,一定重金酬謝?!?br/>
    “你的眼睛怎么了?”阿寶因為好奇他的眼鏡,所以特地湊到他身邊去看,發(fā)現(xiàn)茶色的鏡片下藏著一道疤痕,幾乎把眼睛劈成兩半。
    男人苦笑著把眼睛摘下來。失去鏡片的遮擋,他的眼睛看上去十分猙獰,上下眼瞼閉合的時候就能看到一道清晰的疤痕,要是再深一分,可能眼珠子就廢了?!斑@就是我弟弟的杰作?!彼p輕撫摸著疤痕,“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算是個人了,完全沒有人性,我是他親哥哥,他都砍得下手!父親被他氣得中風(fēng),躺在醫(yī)院里半死不活,他也沒回來看一眼。我現(xiàn)在也不求別的,只求大師把他收了去,這樣的冤孽死了才干凈。”
    阿寶聽出他話的字里行間都是恨意,“你弟弟為什么這么做?”
    男人重新戴上眼鏡,“這個是家丑,恕我不便相告。”
    印玄道:“你復(fù)印了幾張地圖?”
    男人道:“三張。一張給了司馬清苦和龔久大師,一張給了潘喆潘大師,您是第三張。”
    印玄伸出手掌,“原件?!?br/>
    男人皺眉道:“原件是我家祖?zhèn)髦铩?br/>
    “免收三百萬。”印玄道。
    男人遲疑了下,道:“稍等。”他轉(zhuǎn)會辦公室,過了會兒,捧著一個黑漆漆的盒子出來,“能否讓我再印一份,以免……”
    印玄奪過盒子揣進袖子里,“不會有以免。”
    男人看他態(tài)度強硬,只好把擔(dān)憂咽下去,默默送他們下樓。
    到樓下,老鬼顯出實體去開車。
    男人面色如常,陪著印玄和阿寶等車。
    阿寶搭訕道:“還不知道怎么稱呼?”
    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名片盒,抽出其中一張,用雙手遞給他,“曹炅?!?br/>
    阿寶看著名片上印著大大的公司名稱和他的頭銜,訝異道:“《嬉鬧江湖》是你們公司開發(fā)的吧?”
    曹炅道:“是的?!?br/>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阿寶覺得曹炅說“是的”的時候,并不是很情愿。
    老鬼的車終于開到大廈前,印玄和阿寶上了車。曹炅站在大廈門口,目送他們到視線盡頭。
    阿寶道:“一張地圖而已,干嘛神神秘秘的,一定要祖師爺親自跑一趟?發(fā)掃描件不可以嗎?”
    老鬼道:“你不覺得電梯不對勁嗎?”
    阿寶回想了下,“設(shè)計很特別?!?br/>
    老鬼道:“是個陣法,曹炅讓我們跑這一趟,是想掂量掂量我們的分量,夠不夠資格去鬼煞村?!?br/>
    阿寶道:“那他真是太有眼不識泰山了!不過他說把地圖復(fù)印件給過我?guī)煾笌熓搴团恕瓤龋莻€潘掌門,可現(xiàn)在他們都失蹤了,難道都陷在鬼煞村里了?”
    老鬼道:“鬼煞村,光聽名字就知道煞氣很重。”
    “想知道,就問她?!庇⌒蜷_手里的黑匣子,里面出了一張古舊的圖紙之外,還有一只縮成團的鬼。“出來?!庇⌒种覆荒蜔┑貜椓讼孪蛔?,鬼一下子被震了出來,落到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中間,慢慢地伸展開來,竟是個容貌艷麗的女鬼。她穿著很時尚,與匣子里殘舊的地圖格格不入。
    “我知道錯了,請你們放過我吧!”女鬼楚楚可憐地看著印玄。
    阿寶見女鬼瑟瑟發(fā)抖的模樣,柔聲道:“不怕,我們脾氣都很好?!?br/>
    印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阿寶識趣地閉上嘴巴。
    女鬼嚇得越發(fā)厲害,左搖右擺的,一副隨時要昏過去的模樣。
    印玄道:“說。”
    女鬼顫巍巍道:“說什么?”
    阿寶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會在匣子里面?”
    女鬼眼睛猶疑地看著他們,似乎想到了什么,稍稍鎮(zhèn)定,回答道:“我叫許芹,是一名模特兒……我父親是許立杰!你們把我送回我父親那里去吧,他一定會感激你們的!多少錢都可以。”
    阿寶道:“你父親的名字沒聽過?!?br/>
    許芹道:“我馬上給你們地址!就在……”
    “你還沒說為什么在匣子里?”印玄冷冰冰地打斷她的話。
    許芹猶豫著。
    印玄道:“你的噬魂符呢?”
    阿寶當然不會以為這句話在問女鬼。他從懷里掏出一張噬魂符,許芹大叫一聲,身體往后一縮,貼在擋風(fēng)玻璃上。
    印玄眸光一凝,許芹立刻被玻璃彈了回來,倒在印玄和阿寶的中間。
    阿寶將噬魂符往旁邊挪了挪,以免誤傷她。
    印玄看著嚇哭的許芹,淡然道:“你還有一次機會?!?br/>
    “我是被人殺死的!”許芹道,“被曹煜殺死的。”她的聲音打著顫,夾雜著恐懼與憤怒。瞳孔一點點的縮小,與此同時,她漂亮干凈的脖子慢慢出現(xiàn)一道血痕,血水從血痕中噴濺出來。她痛苦捂住自己的頸項,張大嘴巴,拼命地呼吸著,嘴里發(fā)出痛苦地吼叫聲……
    印玄抓住她的腦袋,將她重新放回匣子里,手指隨意在匣子上面劃了道符,然后拿出地圖,蓋上匣子丟給阿寶。
    阿寶接過匣子,喃喃道:“沒想到她是這么死的?!碑敼砘貞浰劳鼋?jīng)歷時,身體里的記憶就會模擬當時的死狀。“對了,曹煜是誰?曹炅那個喪心病狂的弟弟?”
    印玄道:“你不是有三個鬼使么?可以讓他們套話?!?br/>
    阿寶拍拍胸膛,只拍出了四喜。
    四喜道:“同花順和三元都在沉睡中,大人。要我叫醒他們嗎?”像這種恢復(fù)元氣式的沉睡除非沉睡者自己醒來或是主人遇到危險,不然只有靠叫醒的辦法。
    三元兩次救他,耗費不少元氣還能理解,可同花順哭哭啼啼的也這么費勁?
    阿寶擔(dān)心道:“是不是前塵往事鏡用了之后有副作用?。俊?br/>
    老鬼道:“記憶太多對鬼魂來說并不是好事。他不斷地陷入沉睡,說明前世記憶正在一點一滴的復(fù)蘇。”
    “人的前世記憶可以復(fù)蘇嗎?”要是這樣,不亂套了,孟婆湯還有什么意義?
    “通常不可以,但總有人是例外的?!崩瞎砭従彽馈?br/>
    阿寶想起老鬼提過他不久之后就要和前世的太太一起投胎,可見他也是例外的那個人,不由感慨道:“人間自古有情癡啊。”
    老鬼道:“丁家的人不會懂?!彼Z氣平淡,并無任何惡意,仿佛是在陳述一件眾所周知的事實。
    阿寶沖后視鏡做了個鬼臉。
    鬼煞村(二)
    地圖顯示的位置是在一個山坳里。
    車開到山腳下就沒路了,阿寶不得不跟著印玄他們下車走路。
    老鬼和四喜變成實體狀態(tài),背著兩袋高出一腦袋的行李袋,阿寶也背著一個,但個頭明顯小很多?!斑@是什么?”他沒爬多久就氣喘吁吁地問。
    老鬼道:“食物和水。”
    阿寶吃驚道:“全都是?”
    “全都是?!?br/>
    “這里不是只有我和祖師爺需要食物和水嗎?”
    “只有你需要?!崩瞎砜粗?。
    阿寶想起他說過印玄可以一個月不吃不喝,心里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yù)感,“你們打算在山里呆多久?”
    老鬼道:“不知道,也許兩三天,也許兩三個月?!?br/>
    阿寶驚叫起來,“這么一點東西吃兩三個月?”他會瘦的!他戀戀不舍地捏著手臂上松弛的肥肉。
    老鬼道:“要省著點吃。”
    阿寶道:“我可以在山腳下等?!?br/>
    印玄回頭,“你想跟著尚羽做僵尸?”
    “呃,這里這么偏僻……”阿寶神經(jīng)兮兮地看著四周,濃密的枝葉擋住了大半片天空,偶爾露出的天也是陰沉沉的灰色,森冷的山風(fēng)無聲無息地拂過來又吹過去,毫無規(guī)律可言。他感覺到身上的雞皮疙瘩開始跳舞了?!拔覒?yīng)該勸師父和師叔金盆洗手的,干這一行簡直是吃青春飯啊。”
    老鬼道:“為什么?”
    阿寶道:“我要是稍微上點年紀,估計就爬不動了。”
    四喜道:“大人,那是因為您平時只吃不動的關(guān)系?!?br/>
    阿寶道:“我沒有問你的意見?!?br/>
    四喜道:“哦?!?br/>
    阿寶猛地停住腳步,看著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的印玄緊張道:“是不是有什么情況?”
    印玄嘴角勾起,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上了年紀就應(yīng)該金盆洗手?”
    ……
    差點忘了這里有個修行百年的老……祖師爺!
    阿寶立刻堆砌十萬分真誠的笑容,“這當然是因人而異的。我是說像我?guī)煾高@樣,上了年紀后體力大不如前的?!?br/>
    印玄道:“你師父受困,難道你一點都不擔(dān)心?”
    阿寶道:“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師父被潘掌門改過名字,聽說可以無病無憂地活到九十九。我對吉慶派掌門的技術(shù)深具信心?!彼疽詾檫@記馬屁拍得非常精準,應(yīng)該能得到老鬼的聲援,誰知老鬼竟然嘆了口氣。
    “潘喆既然也到了鬼煞村,就說明司馬清苦的命格出現(xiàn)了問題?!?br/>
    阿寶哇哇叫道:“不會吧?!那我們快點吧。”
    老鬼道:“你的速度和剛才有什么區(qū)別?”
    阿寶道:“您沒聽到心跳加速嗎?”
    老鬼:“……”
    即使有了地圖,鬼煞村也比他們想象中的難找。
    入夜的山像是蒙了布的籠子。
    阿寶等人圍坐在火堆邊上,老鬼遞了塊壓縮餅干給他,還有一小杯的水。
    “……”阿寶接過來道,“這是開胃菜吧?!?br/>
    老鬼道:“吃完早點睡。”
    阿寶道:“我會半夜餓醒的?!?br/>
    “說明你今天還不夠累?!崩瞎碜兂苫牦w狀態(tài),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只大行李袋。
    “……”阿寶道,“但是我很快又會睡過去的。”山里沒有電,所以盡管他帶著手機和一塊充好的手機電池也沒敢用來玩游戲,等吃完飯,跟著四喜繞著火堆小走了一圈消食之后,就鉆進了唯一一個睡袋里。
    山風(fēng)很冷。
    由于沒帳篷,所以阿寶的臉一直被冷風(fēng)呼呼地刮著,以至于他不得不一會兒將臉縮進睡袋,一會兒又放出來喘氣。
    印玄被他折騰地心煩,干脆將他拖過來,放在腿上,面朝著自己。
    他一系列的動作太快,以至于阿寶張嘴要驚呼的時候,眼前的景色已經(jīng)變成了印玄那件白袍。
    “祖師爺?!彼麎旱吐曇舻?。
    印玄垂眸。
    阿寶看到他那雙眼睛似乎在黑暗中閃爍著淡淡的琥珀色的光?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兩眼放光?……自己有這么秀色可餐嗎?他眨了眨眼睛,發(fā)現(xiàn)那光暗了些,有點像路上黯淡的月光反照,并不嚇人。
    “這樣我會落枕的?!彼麑嵲拰嵳f。
    印玄道:“腦袋會掉嗎?”
    “……晚安?!?br/>
    第二天起來,阿寶沒有落枕,但大腿和胳膊像被人用棍子敲了一頓,又酸又痛,背著行禮爬山的速度也遠不如昨天。老鬼看不下去,只好把他的行李也背到自己身上,饒是如此,他還是最慢的一個。
    “定身符怎么畫?”印玄問。
    阿寶抬起手臂,在空中胡亂地揮了兩下。
    印玄道:“左邊和右邊不對稱。”
    ……
    這都看得出來?瞎蒙的吧?
    阿寶一臉的不信。
    印玄隨手在半空中畫了一張定身符。符就這樣停留在半空中,就像上次那樣。“看明白了?”
    阿寶仔細看了看,果然左右十分勻稱。
    印玄揮袖抹掉,“繼續(xù)?!?br/>
    阿寶只好認認真真地畫符。
    印玄幾次不滿意,直到第十三次才勉強點頭道:“有進步。”
    “可以休息一下了嗎?”阿寶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印玄置若罔聞道:“噬魂符。”
    “……”
    到吃午飯的時候,阿寶連胳膊都提不起來了。他將壓縮餅干胡亂地塞進嘴巴里,伴著水吞咽下去,然后就攤在樹邊打盹兒。
    十五分鐘后,印玄拖起他重新上路。
    阿寶哭喪著臉道:“祖師爺,我會死的?!?br/>
    印玄道:“我會把你燒成灰,以免變成僵尸?!?br/>
    阿寶的面色更苦,道:“沒想到祖師爺連我的后事也安排好了?!?br/>
    “禁魂符。”
    “……”還是燒了吧。
    又是一天過去。
    昨天還對地面潔凈程度挑三揀四的阿寶直接撲倒在地,然后艱難地翻了身,像條死魚般仰躺著。
    “大人,吃晚飯了。”四喜幫他領(lǐng)了餅干和水。
    阿寶張開嘴巴。
    四喜把餅干掰成一小塊塞進他的嘴巴里。
    吃完晚飯有躺了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