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出之后，那名負手而立的九重天強者再化作一道黑風，向林楓席卷而來。
    林楓底牌盡出。
    大衍劍法之中的金行劍、水行劍、土行劍，八荒獨尊劍，逆龍七步，甚至連萬星甲都施展而出。
    但實力的差距太多，劍法雖然犀利，但無法彌補這天塹一般的差距，若不是萬星甲神異非常，林楓早已經死于九重天強者之手。
    林楓余光瞟過英武，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英武還在苦苦支撐，沒有被那位強者追上。
    不過這又如何呢？只要蘇赤那邊沒有奇跡發生，一切都無法改變。
    嚴夢守在蘇橙身旁，滿臉擔憂地看著場中的情況。以她的眼光都能看出現在已經岌岌可危，只要有一絲失誤，師傅和英武兩人便只有命隕一途。
    她不斷地嘗試呼喚體內的青蓮妖火，但沒有絲毫回應。
    她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不停踱步。
    青蓮妖火沉睡，收伏不就的地獄火更加羸弱，根本無法參與這個等級的斗爭。
    她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
    這個時候，她心里才生出無盡的悔恨，如果自己平日里用功一些，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師傅等人拼命了。
    是的，林楓他們已經在拼命了。
    而他們祈禱的奇跡，卻遲遲沒有發生。
    這個世界之上的奇跡本就稀少，如果時常發生的話，也就不能稱之為奇跡了。
    進攻林楓的九重天強者忽然神色一凝，雙拳化爪，掌心出現一股強悍的吸力，將林楓身上為數不多的元力吸收。
    夜叉族絕技，夜叉爪！
    林楓面色一變，手中的歸云劍略一遲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雙干癟的手掌向自己胸口抓來。
    嚴夢見到這一幕目呲欲裂，“不！”
    但誰會聽她的呢？就連羅秀寧肯觀戰，也不屑對她動手。
    就在這時候，劍歌再起，如仙樂臨凡塵，如白鶴登九天，天地間一片祥和安樂。一柄赤紅長劍直直刺出，驚天殺機全數掩藏在這安樂祥和的氣氛中。
    蘇赤的劍。
    羅秀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輕聲呢喃，“真是癡情的種子。”
    這柄劍斬在那雙干癟的手掌之上，于不可能之際救下了林楓。
    但，蘇赤的背心，多出了兩個烏黑的掌印。
    她在和那兩位夜叉族驕子的斗爭中本就處在下風，此時分開心神救人，自然會付出代價。
    而這個代價，便是失去戰力！
    中了兩人全力一掌，蘇赤饒有通天能力，也不可能有再戰之力！
    林楓抱住脫力的蘇赤，雙眼赤紅。
    “為什么？”他不住地說著這三個字，似乎在問蘇赤，又似乎在問自己。
    在這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了無助。是的，無助。
    不管在玄武城，還是在北地，他從來沒有過這中感覺。玄武城之時，他的身后站著莫愁。進入北地之后，他的身后站著浣花劍派六女。
    只有此刻，他直面這些強大的敵人。那種無助，那種自責在他心底深深扎根。
    他的進步不可謂不快，短短幾年的時間，便從一介凡民躋身玄榜。但是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和面對的敵人比較其他，現在的他還是太弱。
    無論是之前的修羅族之人，還是現在的夜叉族修者。他玄階四重天的實力實在太過羸弱。
    “為什么？”
    林楓仍舊在說著問什么。他在問自己。為什么成長得還是不夠快，為什么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死去？
    蘇赤蒼白的面龐上全無血色，長長的睫毛眨動著，“沒有……為什么……只是……希望你……活下來……”
    我活下來了，你呢？林楓閉上了雙目，只為不讓滾燙的眼淚落下。
    他不知道蘇赤為何要舍命救他，他不信這個總是稱呼他為林楓公子的女孩子在這短短的相處時間中就對他生出莫名的情愫。
    可是……你為什么要救我呢……
    蘇赤笑了笑，但是這樣的笑容就像是寒風中的花朵一般，嬌柔得令人心疼，她輕聲說道：“林楓……公子……師傅……讓我們……保護你。”
    這個姑娘一直記得從浣花劍派出發時，蘇非煙所說的那句話。已經過了這么久，她還是沒有忘記。
    林楓的雙手已經顫抖了起來。
    這個時候，羅秀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幕很有意思，輕輕擊掌，雪地中有那清脆的擊掌聲在回蕩，“真是令人感動的一幕，不如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好不好？”
    “林楓是吧，我給你一個活下去的機會。你現在站起來，往前面的水城走。我可以用夜叉族始祖的名義發誓，不會對你出手。”
    “只不過，只能你一個人走。”
    追擊英武的那名強者不知何時已經站立在羅秀身旁，英武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貪婪地呼吸著冷冽的空氣。
    林楓沒有抬眼看羅秀，他仍舊盯著懷中嬌弱得如同海棠一般的女孩，眼中閃過憐惜之色。
    英武喘完氣之后，高聲吼道：“林楓兄！夜叉族最是敬重始祖，她既然用此發誓，應當不會出爾反爾。”
    “你走！快走！記得以后為我們報仇就好！”
    吼完這兩句話后，他終于耗盡所有力氣，癱倒在雪地之上。
    嚴夢同樣勸道：“師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你去做！！”
    嚴夢算是知道林楓事情最多的一個人，她對自家師傅的真實身份早就有了諸多猜測。但不論是哪個猜測，她的師傅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這樣的人怎么能死在這種無人知曉的偏僻之處呢？那些陳年舊事，那些豐功偉績還在等待著他！
    林楓沒有說話，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林楓……公子……你一定要……走……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蘇赤的話語氣若游絲，但卻飽含期盼。
    她希望林楓活下去。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有如此強大的執念。
    林楓忽然笑了，笑得開心極了，仰天大笑。
    是啊，你們每一個人都覺得我的命更加珍貴。
    的確，我轉世重生，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前世問道至強，卻死于莫名，如果不弄清楚其中發生了什么事，如何甘心？
    那失落的故人，散落天涯，如果不能見上一面，怎得瞑目？
    那錯過的伊人，不知身處何方，如果不能踏遍千山找尋，可有遺憾？
    那未曾見過的風景，如果不能一一目睹，可有悔恨？
    林楓哈哈一笑，笑聲之中多是落寞。
    他停下笑聲，輕聲說道：“我雖有諸多遺憾，但你們呢？你們未曾見過奇偉的風景，未曾聽過玄妙的音樂，未曾品嘗過諸天的美食，未曾體味愛情的美妙。你們又甘心嗎？”
    “我林楓一生，遺憾諸多，但幸運之事亦不少。得幾位摯友如此，夫復何求？”
    歸云劍不知何時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上，他將蘇赤緩緩放置在雪地之上，像是在茫茫雪地之中點綴了一點朱紅。
    “生亦何歡，死亦何悲。”
    “只是我希望死得體面一些。”
    劍圣陸拾，怎會如瑟瑟發抖的羔羊一般，等待屠刀落下呢？
    林楓身上忽然生出一股重天豪情，歸云劍在顫抖著，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決絕之情，劍內那股力量在洶涌著。
    我有一劍，名為殺劍。
    天道不仁，殺！
    人道不仁，殺！
    萬物不仁，殺！
    殺！殺！殺！
    驚天殺氣攪動風雪，林楓體內發出一道輕微的聲響，那道困著他的桎梏在這豪情萬丈的殺意之下轟然破碎！
    玄階五重天！
    羅秀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這是什么劍法？一個玄階五重天的修者竟然引出了如此可怕的異象！
    歸云劍金光暴漲，以一往無前，以毀滅萬物的氣勢斬向羅秀五人！
    “太弱了。”風雪消散，天地一片清明，一道淡淡的聲音傳出。
    歸云劍赫然被人雙指夾住，而那人正是方才圍攻蘇赤的強者之一！
    “是嗎？”林楓眼中寒光四射，歸云劍之上的劍芒暴漲，直直向那名強者的眉心刺去！
    充斥著整片空間的殺氣消散，所有殺氣凝結為一點。
    那名強者貴為九重天修者，也不禁渾身發冷。如此強悍的殺氣，竟然是這樣一個少年發出的。
    此子不能留！
    這樣的想法在他心中升起，出手便愈發狠辣無情。
    左掌一彈，將近在眉心的歸云劍彈開，右掌帶著風雷之勢向林楓的左臉拍去。
    歸云劍之上傳來一股巨力，林楓身形晃動，但在千鈞一發之間，抬起左臂，擋住了那可怕的一掌。
    的確擋住了，但咔嚓一聲傳來，林楓的左臂軟軟墜下，已然被這強悍的一掌拍斷。他整個人更是凌空飛起，墜落在蘇赤身邊。
    “無趣，結束吧。”羅秀嘴角帶笑，將方才的異樣掩飾了下去。
    方才出掌的那名強者微微點頭，右掌拍出，竟有封絕天地的可怕感覺，林楓幾人再無戰力，只能看著這一掌緩緩拍落。
    林楓看了看大口喘氣的英武，看了看淚眼汪汪的嚴夢，最終看向了躺在雪地之中的蘇赤。
    這一刻，時間似乎變得很慢。他忽然發現了許多以前沒有察覺的細節。
    譬如，蘇赤的眼睛很美。像是最純凈的寶石一般，倒映出他的影子。
    就算這一刻，林楓也沒有從她的眼睛中看見驚慌，有的只是平靜。
    甚至林楓還在其中看見了一抹笑意。
    林楓忽然想，蘇赤為什么會笑呢？是因為自己沒有拋棄他們呢？還是因為自己最后不自量力的反抗？
    想不通，索性他也笑了起來。
    兩個眼中帶著笑意的人便這樣靜靜凝望。
    這一刻，林楓深刻地感受到，原來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就在此時，天邊的風雪忽然向兩側分開，像是對行過其中的人俯首一般。
    風雪故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