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并不知道搖光大陸之上如何風起云涌,他已經消失了整整一天。
這一天,林韻沒找到他,嚴夢沒找到他,曹德三人沒找到他,師兄三人也沒找到他,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任人怎么找,都無法找到。
他們當然找不到,林楓已經不在風雷學院之中了,他現在在登月樓的樓頂,獨自品酒。
太陽很大,灼熱的陽光灑落在青磚瓦之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林楓感覺有些刺眼,瞇起了眼睛。
他身邊已經有九個酒壺,酒壺空無一物,早已經被他喝光了。
他的手上的酒壺中也只剩下了一半酒水,酒壺舉起,酒水灌進口中,一些酒水從嘴角溢出,滴落到青衫之上。
酒很烈,至少林楓是這樣認為的,也很醉人,修為到了他這個程度尋常烈酒絕不會讓他有絲毫醉意,但是林楓現在覺得自己好像醉了。
醉了好,醉了就能少想很多事情,就能拋開很多煩惱。
林楓很享受現在的感覺。
他的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但是任誰看見這樣的笑容都不會感覺到心情愉悅,反而會覺得很悲傷。
原來笑容也可以悲傷。
這個世界真是奇怪。
林楓也很奇怪,一個曾經最親密的伙伴,竟然向自己刺出了致命的一劍。
是的,雷夕月的那一劍就是奔著要他的命去的。
這還不算奇怪嗎?林楓覺得不僅奇怪,而且可笑,十分可笑??尚Φ娜耸亲约海约航趟齽ωト趟倍氛D魔,在危難之時救了她,還眼巴巴地去為她測試天賦。
的確可笑。
既然可笑,那就再喝一口。
酒壺高高舉起,剩余的酒水盡數灑落,一些進了口中,一些灑在臉上,一些落在衣襟上。
痛快,喉嚨之中傳來火辣之感,林楓卻笑了。
這次的笑是真正的笑,是肆意的笑。
“哈哈哈,痛快!”的確很痛快,酒的確是一個好東西,難怪如此多的人喜歡它。
就在這時,一人御空而來,踏在了青磚瓦之上。
“原來你在這。”這人的聲音很有磁性,還帶著絲絲笑意。
林楓抬頭看去,語氣有些驚訝:“導師。”
這人正是風雷學院的導師葉景天。
“他們找了你很久,但都未找到?!比~景天笑著搖搖頭,“他們自然找不到,畢竟他們無法御空飛行。”
葉景天看著衣襟沾滿酒水的林楓,也不介意,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旁,問道:“還有酒嗎?”
林楓從儲物戒指中取出十壺烈酒,伸手一拍,一壺酒的瓶塞便被震開。
“好酒。”葉景天接過酒壺,仰頭喝下一大口,贊道。
林楓手中也多上了一壺酒,笑道:“沒想到導師也是愛酒之人?!?br/>
“我也年輕過啊。”葉景天哈哈一笑。
兩人并未多話,望著遠方,不時地喝著手中的酒。
男人之間的交流便是如此,有些話在酒沒有喝到位的時候是萬萬說不出口的。或者有些話根本用不上說,只需要喝酒就可以了。
十壺酒喝完,葉景天才緩緩說道:“幾天之前,雷夕月來找過我?!?br/>
林楓一愣,詫異地看了葉景天一眼,并未說話。
葉景天接著說道:“她向我詢問了你們入學的情況。”
“我將情況全數告知,說你們是拿著雷長老的長老玉牌入學的?!?br/>
“雷長老便是雷夕月的父親。”
林楓手中的酒壺忽然之間墜落在青磚瓦之上,發出“砰砰”的聲音,沿著屋檐咕嚕嚕地滾落而下,最終掉下樓去。
葉景天站起身來,拍了拍林楓的肩膀,嘴角仍舊帶著笑意,展開身法,踏空而去。
林楓仍舊呆呆地看著某處,整個人都癡了。
葉景天為什么要向林楓說這些話?因為林楓失蹤以后,所有人都在尋找他,就只有雷夕月一人沒有動靜。
若還猜不到這件事是和雷夕月有關,他這么多年算是活到豬身上去了。
在橫斷山脈中贈予自己玉牌的那個紫衣男子竟然是雷夕月的父親?林楓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但是他應該想到的,他知道那名男子的名字叫做雷昊然,而雷夕月也姓雷,兩人同為風雷學院之人,有關系的可能很大。
并且雷夕月能夠年紀輕輕就位列先天榜,一定是有著不錯的家勢。
再者,自己從來未曾見過雷夕月的父親,也未曾聽她提起過,或許正是因為雷昊然的隕落讓她刻意避諱這件事。
林楓清楚地記得,自己揮出歸云劍將在場所有修者斬滅,其中就包括了雷夕月的父親。
難怪,難怪雷夕月這幾天的狀態不對,沉默寡言,不時走神。難怪雷夕月對著自己無情出手。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樣的仇恨如何能夠不報?
沒有法子不報,必須血債血償。林楓自問如果誰殺了林毅,他也一定會讓那人償命,不管那人是誰。
雷夕月一定是從那枚玉牌中發現了自己斬殺了雷昊然的事情,至于怎么發現的還不得而知,或許是他們父女倆的暗號。
林楓渾濁的眼睛瞬間清澈了起來,將前因后果弄明白之后,他的心中再無悲傷。
有的只是憐憫,對雷夕月的憐憫。驀然發現最好的伙伴竟然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這是怎樣的煎熬?
林楓沒有體驗過,但他知道,這一定是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難怪雷夕月這幾天沉默寡言,郁郁寡歡,心不在焉。誰又能知道她沉默的外表之下隱藏著多么巨大的痛苦?
刺出那一劍,傷的人何止他一個?
林楓忽然很想見雷夕月,但是他知道不能見,因為事情矛盾還在那兒,阻隔著兩人。
見了又能說什么呢?你再刺我一劍?
他的心中忽然有些煩躁,有些事情你看著他就在那兒,卻沒有法子去解決,只能看著。
他逐漸明白,或許這就是宿命,就是他和雷夕月兩人的宿命,兩人的結局在見面之前就已經寫好,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命運的嘲弄而已。
人在命運的支配下不就正如玩偶一樣嗎?
玩偶的悲歡離合,在操縱者眼中不過是一出或有趣或無聊的戲劇罷了。
……
橫斷山脈深處。
“這兩天我感覺心神不寧,你有這樣的感覺沒有?”一名青衣男子對著一名白袍男子說道。
白袍男子皺著眉,道:“我也有,難道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了?”
兩人沉默半晌,青衣男子嘆道:“我們終究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人,就算偶有心血來潮,也無法推算出具體發生的事情。”
的確,憑兩人的實力,若有這樣的感覺,只需要卜算一卦便能夠知道事情大致的脈絡。但是他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就算占卜也沒有絲毫作用。說到底,他們的力量被天道壓制了太多。
白袍男子寬慰道:“不用憂愁,按吾主的說法,天地大變將會在百年之內出現,到時候我們的力量便可以盡數恢復?!?br/>
青衣男子搖搖頭道:“我不是擔心自己的力量何時恢復,而是擔憂這次的大變會不會牽扯到我們,畢竟吾主還未完全復蘇?!?br/>
白袍男子笑道:“吾主的確還未全面復蘇,但是現在的天地之中已經沒有了至強者,不為至強,如何威脅我們三人?”
白袍男子的語氣中蘊含著強大的自信,只有經歷過千萬劫難的人才能擁有這樣的自信。
就在兩人討論的時候,一道如仙樂一般動人的聲音從九天之上響起。
……
林韻已經一天沒有見到林楓了,按理說對于修者而言,一天的時間絕對算不上長,先前她閉關的時候就曾一連閉關半個月。
但是這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林韻以前閉關的時候的確會一連很多天都沒有見到林楓,但是只要她一出關,一定能夠見到那道穿著青衣的身影。
她已經習以為常了,忽然之間,你想見這個人的時候,他一下子不見了,問別的人,別的人同樣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林韻的感覺很不好,心里像是少了什么一樣,空落落的。
這時候她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習慣了林楓在身邊的生活。
他在自己心中已經占據了這樣重要的一個位置。
她找了許多地方,四大學院找遍了,玄武城的大街小巷也找遍了,甚至皇宮之中也進去找了一遍,都沒有收獲。
回到林楓的小院之時,看著空落落的小院,林韻神情恍惚。
以前這個小院之中很熱鬧,自己和雷夕月經常來到小院,而嚴夢已經早早的在小院之中煉丹,林楓就在一旁黑著臉監督,不時謾罵幾句。
嚴夢會撇撇嘴,眼睛瞟自己和雷夕月一眼,露出狡黠之色。兩人瞬間懂了什么意思,就拉著林楓閑聊,讓他沒有功夫再罵嚴夢。
有時自己或者雷夕月穿了一件從來沒有穿過的衣服,林楓總會評頭論足,點評這件衣服的優點和缺點。
最開始的時候還有丁香,丁香會殷勤地給大家端茶倒水,像一只忙碌的小蜜蜂一樣,穿插在小院之中。她最后會站在林楓的身后給他捏肩,并不時地問,少爺,力度合適不。而林楓總是或挑刺或發出奇怪的叫聲。
有的時候曹德三人會過來串門,他們的小院就在旁邊,很近,他們會問林楓一些修煉上的問題,也會說說現在玄武城的情況,說說林楓的表現如何讓眾人震驚。
后面師兄三人也會來串門,師兄最搞笑了,每次都會對著一個人拍馬屁,將小院中的人全部拍了一遍之后才停下,他的馬屁竟然沒有一個重復的,林韻經常因為這個對師兄驚為天人。拍了一遍之后,師兄會喝一盅茶,進行第二輪馬屁轟炸。小院之中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丁香走了,被魔主傳承的一個黑袍老者帶走了,已經很久沒回來。
現在小院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林韻忽然覺得有些寒冷,但炎炎夏日怎么會寒冷呢?
因為她的心有些冷。
她無法想象有朝一日小院之中空無一人的情形。
就在這時,門開了,一名青衣少年走了進來。
“今天的裙子很漂亮嘛。”青衣少年笑著說道,“不過我覺得太長了,也太臃腫了,根本無法襯托出你的身材,下次可以考慮換一條短一點的、緊一點的,效果一定不錯?!?br/>
林韻聽著少年的打趣聲,忽然感覺眼眶有些濕潤,這是比世界上最好聽的音樂還有動聽的聲音。
“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你,雷師姐也閉關了,所以到小院中來看看?!绷猪嵉难壑邪l著光,輕聲說道。
“嗯,我隨意出去逛了逛?!绷謼餍χ鴮㈤T帶上,他不想讓林韻知道那些讓他煩心的事。
一個人煩已經夠了,為何一定要多上一個人呢?
于是他問道。
“喝茶?”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