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頌明把一件事想通后,心境變得非常輕松,就好像踢走了壓在心口的巨石,呼吸都是前所未有的順暢。
彼此放過,再好不過。
他決定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和周予琛當面談談,有什么心里話攤開講,總比互相揣摩對方的心思要好。
兩日后的傍晚,周予琛回來了。
他們像從前一樣,坐在一張桌子吃飯,很少講話,慢條斯理地吃著韓姐精心準備的晚餐,誰也沒提那天爽約的事。
“我還有文件沒處理。”
周予琛冷不防開口,放下餐具用紙巾擦拭嘴角,掃一眼坐在對面還往嘴里送東西的葉頌明,接著上一句:“你慢慢吃,我先回書房。”
葉頌明聞言抬眸,在說與不說之間彷徨兩秒,最后只是一點頭。
本想借著晚餐的功夫問問少爺什么時候有時間,他想和對方聊聊,留意到男人眼瞼下淺淺的烏青,終是于心不忍。
連著幾天陪客戶,想必遭了不少罪。
他這個人還是很體貼的,決定讓周予琛安心睡一覺,養(yǎng)好精神以后再聊。
“好的,別熬太晚。”他不忘寒暄一句。
周予琛先是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然后盯著他的眉眼細細打量。
“怎么了?”葉頌明以為臉上有東西,隨手拿起旁邊的手機照了照。
周予琛薄唇微抿,似乎有話說,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攥緊又放松,遲疑了大概半分鐘,緩緩舒出一口氣:“沒什么,你繼續(xù)。”
示意他繼續(xù)吃。
隨即周予琛便提起外套走出餐廳,韓姐緊跟其后,詢問自家的少爺喝咖啡還是來點錫蘭紅茶。
葉頌明差點就張嘴提醒,晚上不要喝這類飲品,讓少爺好好休息。
話到嘴邊咽回去了,他聽到周予琛淡聲說句“紅茶”,他便不好再插嘴管事,就算說了也不一定聽。
他遲緩地吃著面前的菜,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也就此下定決心。
他覺得周予琛要繃不住了。
吃完飯碗,一晃眼的功夫,夜晚來臨,代表這一天馬上過去。
周予琛確實有些疲倦,處理完兩份文件便回到臥室休息。
他回來時,葉頌明正在整理衣物,兩人相互一點頭算是打招呼,等他從浴室間里出來時,葉頌明已經(jīng)不在臥室,房間里空蕩蕩,靜到落針可聞。
他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躺椅上面搭著的毛毯和葉頌明每晚必讀的外文書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他眼神一凜,下意識攥緊拳頭。
“葉頌明...”他低頭盯著腳面,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念出這個名字,含在唇齒間細細咀嚼,深色的眼眸忽明忽暗。
兩三天不見,一點也不想他嗎?
應該說他們有好幾個月沒有親近,沒有擁抱,沒有獨處時的親吻,更別提床笫之歡。
以前他出差回來,葉頌明會擁抱他,安慰他,會對他說“辛苦”,然后陪他一起睡覺。
他會把頭枕在葉頌明的胳膊,聞著對方身上那股淡而好聞的味道慢慢進入夢鄉(xiāng),美美地睡上一覺,第二天生龍活虎。
一切都變了,變得令人惶恐。
周大少爺咬住一點唇肉,越想越不是滋味,撒氣似的把擦頭發(fā)的毛巾甩在躺椅上,轉身走出臥室。
葉頌明的書房在三樓,不算寬闊的一小間,屋里沒別的東西全是書,各種類型的書籍,國內外樣樣俱全,如何給牛擠奶的書他都有,就是沒有醫(yī)學相關的書籍。
看來他是真的不太喜歡醫(yī)生這個職業(yè),那為什么當初會選擇學醫(yī)呢?
周予琛站在書房門口,腦子里冒出大家都想問的問題。
“予琛?”
葉頌明不經(jīng)意抬頭,目光觸到吊燈俯射下頎長的身影。
周予琛回神,一手搭在門框:“你沒關門。”
葉頌明唇邊彎起淺笑:“還沒睡?”
“你不睡嗎?”周予琛這話問的別有深意,搭在門框上的那只手迅速收攏,甚至制造出丁點響動。
葉頌明離得遠,沒聽見,心情甚好地晃了晃手里的《外鄉(xiāng)人》,語氣溫和而愉悅:“最近工作量大,兩位E國作家的版權被出版社買下來,有幾本書需要我盡快翻譯,我正在解析文章,你也知道,一部杰作在轉譯過程中會變得平庸累贅,有種支離破碎的感覺,其中的韻律需要大量的時間重構,這對我來說很頭疼。”
他講起喜歡的事物,臉上帶著自己都難以察覺的開懷與包容,即便遇到阻礙,也是抱著喜愛與尊重的心態(tài)去解決難題。
周予琛喜歡這樣的他,被他的神情感染,不由盯著一直看。
葉頌明卻認為自己話說多,很快打住這個話題,嘴邊笑容微斂:“予琛,忘記告訴你,我現(xiàn)在是譯者,不是醫(yī)者了。”
“我知道,”周予琛迅速給出回應,耳垂因慚愧敷上一層淡淡的紅暈,“景爸跟我說了,你一年前辭職,專注翻譯工作。”
雖然兩人在工作上互不干涉,但葉頌明從醫(yī)院辭職這件事若還是不關心,那就真有點過分了。
周予琛確實有點過分,他也是一個月前才知道,以前他不關注葉頌明這個人,包括葉頌明的工作狀態(tài),只知道對方是景爸夸贊的一位醫(yī)生,就職于一零三醫(yī)院,私生活不亂,為人隨和敬業(yè)。
其他的,就只剩葉頌明的廚藝了。
這么一想,周予琛胸口積攢了一些不明的情緒,一時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那本書不錯,”他簡直是沒話找話,“我看過英文版的,印象很深。”
葉頌明淡然一笑,表示贊同:“是不錯。”
周予琛還是不肯離開,抿了抿唇,腦海里迅速組織語言:“你在寫這篇文的解讀嗎?”
葉頌明低頭看一眼筆記本電腦上密密麻麻的黑字,笑著點頭:“對,我習慣性先寫一點東西,不過刪刪減減不確定到最后能不能拿出來見人。”
“等你寫完了,可以發(fā)給我看看嗎?”周予琛的眸光溢出純真,不像是客套話,更不是刻意奉承。
葉頌明有些意外,停頓一瞬才道:“好啊,周總。”
這一聲“周總”仿佛踩到地雷,周予琛臉色瞬變,俊美的臉龐似鍍了一層冷白的釉色,襯得五官更加精致冷艷。
葉頌明趕忙解釋:“予琛,我在開玩笑。”
“我知道你在開玩笑,”周予琛突然化身為小肚雞腸的男人,用非常嚴肅的語氣說,“但是你別那么叫,你又不是我下屬。”
“.......好吧。”葉頌明斂眸低笑,笑意里摻雜著些許苦澀,有什么委屈使勁往肚子里吞。
他真的就是隨口一說,以前也不是沒叫過,這次周予琛竟然認真了。
不喜歡一個人,他說什么都是錯的。
葉頌明想到這句名言,覺得不無道理。
轉念一想,應該是討厭一個人,他說什么都是錯的才對。
現(xiàn)在周予琛對他都晉升為討厭了嗎?
他眼含驚訝,下意識朝周予琛看去,對方還面色沉沉地站在書房門口,安靜得像精致的玉雕像,這副畫面讓葉頌明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
他當初不該同意聯(lián)姻,七大姑八大姨算什么,就算被全民網(wǎng)暴也不應該。
“予琛...”
“那個...”
他們的默契總是很微妙,過于巧合的選擇在同一時間開口。
“你先說。”葉頌明習慣性讓步。
周予琛也習慣了接受:“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
指的是臨時接待客人,沒有回來享用葉頌明精心準備的晚餐。
葉頌明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他利用一晚上的時間想通了,所以很善解人意:“予琛,我知道你工作忙,我理解你。”
這話傳到周予琛的耳朵里,并沒有讓人心情轉好,他非常期待葉頌明能說點別的,哪怕沖他發(fā)脾氣也行。
可惜沒有,什么都沒有。
歸根結底,他們之間根本不是回不回來吃飯的問題。
周予琛一言不發(fā),轉身走了,書房的門都沒關。
葉頌明低頭,繼續(xù)寫稿子。
當他的視線觸到電腦屏幕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本就沒有溫度的心,又涼半截。
剛剛一個沒注意,他的胳膊肘杵在電腦鍵盤的Backspace鍵,不知不覺就把他一晚上的成果刪的一字不剩,任憑他怎么找也找不回來。
“嘶.....”
葉頌明倒抽一口涼氣,有些痛苦地揪了揪頭發(fā)。
真想拿刀砍點什么。
周予琛!你給我回來!
...
全體失眠的夜晚過去,朝霞漸向天邊擴散。
早晨,葉頌明出現(xiàn)在別墅一樓的客廳等待周予琛下樓,他想找機會問問對方什么時候方便,他們可以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談一談。
片刻的功夫,他聽到身后傳來輕慢的腳步聲。葉頌明回眸看去,瞧見一個身形挺拔料峭的男人,隨著信步走下樓梯,臉色略微蒼白,顯得有點冷淡。
周予琛西裝革履,紳士又高貴,看樣子是不打算留在別墅吃早餐。
家里的傭人各忙各的,許是察覺出氣氛的詭異,不需要主人發(fā)話,一溜煙全部消失。
剩下的倆人四目相對,為原本就微妙的氛圍添加一層更深沉的東西。
“予琛,早上好。”葉頌明率先開口,聲色淡然自若,還是老樣子。
周予琛卻不同尋常,沒有第一時間接話,邁著穩(wěn)重的步伐來到葉頌明面前,面對面,近距離地看著他。
“葉頌明,我們離婚吧。”
人生只如初見,周予琛亦如三年前,嗓音沉冷,短促而利落。
葉頌明有過心理準備,但還是感到詫異,視線微頓,隨之眸中情緒掀瀾。
他沒說話,像是在思考。
周予琛并不逼迫他,眼神飽含深意,一瞬不瞬地凝視他,等待他的答案。
沒有耽誤太多時間,葉頌明很快恢復如常,他的瞳仁漂亮圓潤,宛若被泉水浸過的寶珠。
他看著周予琛,說不出的溫柔感又浮了出來:“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