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br>　　腹鳴聲在狹窄的空間響起,康熙挫敗的放下玉梳,喊明月進來給她梳頭。</br>　　明明瞧著奴才們綰發覺得挺簡單，自己親自上手才覺出難來。</br>　　等要上妝的時候,康熙又興致勃勃的掂起螺黛，笑道：“這個跟畫畫差不多，朕定然會?！?lt;/br>　　他說的很篤定,拿著螺黛的姿勢也很正宗，姜染姝便將信將疑的坐下，閉上眼睛等他施為。</br>　　她的眉型很好看,只略淡了些,遠山含翠青云出岫,康熙手下微抖,這眉形便有些不成樣子。</br>　　半晌才聽到一聲輕笑，漸漸的越來越過分，變成了哈哈大笑。</br>　　她便知道有些不妥,一照銅鏡，整個人都崩潰了，細致的柳葉眉變成兩條又粗又黑的毛毛蟲,簡直不忍直視。</br>　　那彎彎的曲線太迷人，姜染姝埋首洗臉,想要跟康熙斷絕關系一秒鐘。</br>　　待收拾停當,她已經餓的有氣無力,海鮮粥便顯得格外香甜,她連喝了兩碗,才覺得緩過來些。</br>　　捧著空空的粥碗，她滿足的喟嘆出聲：“唔，好吃。”</br>　　康熙笑她，擰了一把她軟彈的小臉蛋，笑著說：“你就沒有覺得不好吃的東西。”</br>　　這么說話，聽著有些怪怪的。</br>　　嬌嗔的橫了他一眼，就見梁九功面色慌張的立在晶簾下，一臉魂飛魄散，躬身低聲稟報：“萬黼阿哥有些不大好……”</br>　　奴才們措辭都很謹慎，說不大好的時候，一般就是很不好。</br>　　康熙聽到這消息，忍不住晃了晃身子，對他來說，這是不可承受之重。</br>　　自打承瑞落地，他已經記不清聽到多少次‘不大好’三個字了。</br>　　有時候對方挺過來了，有時候他趕過去也未能見最后一面。</br>　　從悲傷到無法自拔，到淡然以對，這里面有多少個寂靜無聲的夜晚，他自己也數不清。</br>　　姜染姝覷著他的神色，沒敢說話。</br>　　康熙沉默，半晌才擺了擺手：“走吧。”他率先抬步，倉藍色的背影略顯蕭瑟。</br>　　一時間角房也有些沉默，若是萬黼阿哥去了，這個年便別想好過了。</br>　　畢竟上頭主子不開心，下頭誰敢嬉鬧。</br>　　姜染姝一時失了興趣，呆呆的坐在廊下發呆。</br>　　在這前面后宮已經夭折六個皇阿哥，最大的不過三歲，最小的還未出月，每一筆都是血淚。</br>　　她正在無聊發呆，沒一會兒功夫，就見有小太監匆匆跑過來，喘勻氣的功夫趕緊小聲稟報：“稟姜貴人，萬歲爺方才囑咐，要小主兒們都到承乾宮去一趟，需快些，老祖宗也等著呢?！?lt;/br>　　姜染姝微笑應下，轉身看向賴嬤嬤，對方趕緊給她灌湯婆子拿披風，套上木屐便匆匆往承乾宮趕。</br>　　一路上碰到不少面生的妃嬪，大家互相見禮后，誰也沒敢耽擱，都往承乾宮趕。</br>　　到的時候，里頭熙熙攘攘的全是人。</br>　　各宮妃嬪都來了，除了主位八個，剩余的貴人答應約莫有十來個，再加上伺候的人，大家都擠在前殿，一時間鶯聲燕語香風撲鼻。</br>　　姜染姝有些不適，拿錦帕在鼻間晃了晃，這上頭撒了薄荷油，最是清涼提神，若是需要哭的時候，往下眼瞼一抹，全都是現成的。</br>　　康熙和太皇太后一前一后的坐在高堂上，俯視著下頭的妃嬪。</br>　　貴妃穿著杏黃鳳袍，脊背挺直的跪在最前頭，頭上的七鳳步搖在燭火下閃爍著迷人光芒。</br>　　后頭是七嬪，一字排開的姹紫嫣紅，姜染姝掃了一眼，快速記下各人特點。</br>　　接著是她們幾個貴人，剩下的便是答應、常在等。</br>　　那拉貴人就跪在她身旁，哭的幾欲昏死，上氣不接下氣，眼瞧著就要厥過去。</br>　　她尚挺著六個月的孕肚，跪也跪不安生，挺著腰很辛苦。</br>　　康熙冷冷的看著她，面上丁點憐惜也無。</br>　　而郭絡羅貴人也在她周圍跪著，她肚腹微突，整個人略微圓潤些許，從后頭還能看到細細的腰肢。</br>　　姜染姝一時有些怔忡，這是和處理政事，已經面對她時截然不同的康熙。</br>　　那神色冰凍冷凝，整個人的凌厲幾乎要破體而出。他半晌才閉上雙眸，收斂滿身氣勢，她隱隱的聽到眾妃嬪松口氣的聲音。</br>　　想來也是，天子一怒伏尸百萬，誰也惹不起的存在。</br>　　等眾人緩個差不多，就聽康熙怒聲開口：“膽子大的很，?。俊彼捯怀隹冢闹信瓪飧酰瑢⑹种胁璞K慣在地上，陰沉沉道：“能耐了，就你會蹦跶?！?lt;/br>　　太皇太后皺了皺眉，安撫道：“皇帝莫要生氣，傷了龍體不值當?！?lt;/br>　　她冷笑一聲，看著下頭的妃嬪，慢條斯理的開口：“這孩子既然不想養，那便交給旁人養，這后宮什么都不缺，唯獨缺孩子?！?lt;/br>　　她冰冷的視線掃向下頭，面色沉靜：“貴人那拉氏德行有虧，降為常在。”說著她閉了閉眼，這才睜開雙眸：“以后凡主位以下不得親自教養阿哥，沒得為你們的小心思糟蹋哀家的乖孫?！?lt;/br>　　看向一臉天崩地裂的那拉常在，她冷笑勾唇：“萬黼阿哥便交給……”她的眼神在諸位嬪妃中掃視，看著她們如避蛇蝎，不由得輕嘆一口氣。</br>　　小家伙的狀態著實有些不大好，瘦小的連兩歲都不如，面色枯黃身材瘦小，瞧著便知道不好養，也無怪乎無人敢接手。</br>　　都年紀輕輕的，誰不想生個自己的孩子。</br>　　太皇太后的視線定在安嬪李氏身上，她身上也流著愛新覺羅家的血脈，令族鐘祥出身，想必在教養孩子上沒有問題。</br>　　再一個她是早年進宮的妃嬪，如今年歲也大了，性子耐得住。</br>　　李氏態度良好，并沒有回避太皇太后的視線，而是落落大方的安然以對。</br>　　她內心有些激動，甚至帶著迫不及待，對于其他人來說，生一個自己的孩子要穩妥許多，但是對于她來說，只要能撈到手里的阿哥，不管會不會記在她名下，都是極好的。</br>　　這反應讓太皇太后的心情好上許多，當場便定下了：“萬黼阿哥便交給安嬪來養，不知道皇帝意下如何？”</br>　　康熙猶豫一瞬，視線從姜染姝身上一掃而過，才垂眸應下：“老祖宗安排的極好，就這么辦吧?！?lt;/br>　　室內一片寂靜，有人高興，有人憂愁。</br>　　半晌又聽太皇太后開口道：“至于肚子里這個……”她皺了皺眉頭，似是有些猶豫，想著方才瞧見的萬黼，放下最后一絲不忍，冷聲道：“不拘男女，盡數交給旁人來養。”</br>　　那拉貴人一下子委頓在地，對于她來說，一下子失去兩個孩子，著實算得上致命打擊。</br>　　姜染姝就跪在她身旁，她身上那種死寂絕望傳遞過來，讓她心里也有些難受。</br>　　接著便是冗長的訓誡，姜染姝跪的久了，腰有些酸痛。</br>　　從只字片語中，姜染姝總結出這次事件的起源。</br>　　就是萬黼阿哥素來有些不大好，但一直好生養著，身體不好不壞，維持的還成。</br>　　那拉貴人久未逢召，就起小心思了，思來想去舍不得肚子里的這塊肉，只得拿病殃殃的萬黼做筏子。</br>　　她命人斷舍他的膳食，一頓只虛虛的喂點，萬黼身子本來就弱，三五日功夫下來便病倒了。</br>　　瞧見兒子虛弱的倒在軟榻上，那拉貴人不覺得有什么，甚至還有些興奮，特意吩咐奴才，給她收拾的漂亮些。</br>　　“等會兒萬歲爺來了，可不能馬虎?！蹦抢F人面上掛著愉悅的笑意，她嫌棄的看了一眼萬黼便別開臉。</br>　　打小便是藥灌出來的，她一眼都不想看，就怕將病染到肚里的小阿哥身上。</br>　　小宮女面有不忍，但她被打罵慣了，向來不敢多言，只低著頭給那拉貴人梳妝。</br>　　上好的茉莉粉，那拉貴人一向舍不得用，今兒卻一點都不吝嗇，給臉上敷了厚厚一層，又拍上胭脂，細細的描畫柳眉。</br>　　“拿那件白蝶穿花的來，萬歲爺夸過的。”</br>　　等收拾停當，康熙剛好來了，她嬌嬌的依偎上去，軟聲抽泣：“您總算是來了，嬪妾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br>　　她特意注意著角度，將自己細白的脖頸朝著皇帝方向，彎出柔美的弧度。</br>　　水滴狀的明月珰散發著柔柔的光芒，淺藍的顏色顯得她愈加白皙。</br>　　誰知道康熙看也沒看，直接跨過她便往內室去，后頭跟著許多太醫、奴才的，一時間讓她面色差極了。</br>　　那拉貴人以為，只要見到康熙的面，就是她復寵的日子來臨，萬萬沒有想到，太醫剛摸上脈，便清楚的說出癥狀，讓康熙大發雷霆。</br>　　而后頭的事，眾人都只知道了。</br>　　皇上他竟然不顧絲毫情誼，直接把她臉皮子往地上踩。</br>　　……</br>　　而第一次直面封建社會毒打的姜染姝，頗有些經受不住，回到角房之后，直接便倒下睡覺了。</br>　　明月叫她起來用晚膳，連喊了好幾聲都沒聽到反應，頓時唬了一跳，連忙來摸她額頭，就發現是起熱了。</br>　　頓時嚇的三魂六魄都散了，那滾燙的溫度讓她趕緊沖出去喊賴嬤嬤。</br>　　一時間角房吵吵囔囔的，燈一盞一盞的亮起來。</br>　　半夏披著夾襖過來，伸手一摸就知道壞了，趕緊道：“這問題嚴重，趕緊去請當值的太醫?！?lt;/br>　　她治個小病小災，替主子擋一些暗算還行，像這般比較嚴重的疾病，還是叫太醫來的穩妥。</br>　　賴嬤嬤面色一變，半夏手藝并不差，她不敢下手，只能說明事態嚴重。</br>　　這時候不過一更天，都還沒有睡覺，角房一鬧起來，正殿立馬有人來問，聽說是發高熱了，那小太監也唬了一跳，趕緊回去稟報。</br>　　小主兒還懷著身孕呢，高熱可真是要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