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有點冷,任川在晨光里被凍醒了,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按了一下床頭的空調開關,按了好幾下,空調都毫無反應,暴躁地爬起來,老老實實地穿上羊絨衫。
他洗漱完,走回衣帽間,在一排西裝里選擇了一件青果領,亞青色的休閑西裝,然后又翻找出一雙小熊襪子,給自己的腳丫套上。
有些總裁看上去西裝革履的,實際上卻穿著小熊襪子。
早上起來,自己還不等吃上一口熱乎飯,先去伺候朱麗葉這個主子,任川給它添上堅果和水,又換了一套益智玩具。
他摸了摸朱麗葉的羽毛,“唱首好運來給爸爸聽。”
朱麗葉看他一眼,心想著人類果然是膽大包天,屈屈一點堅果就想讓他開嗓,咋不去死呢。
它扇動著翅膀大喊著,“老板火化了!老板火化了!老板火化了!”
“好運來!”任川企圖糾正它,“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朱麗葉笑話他的不知天高地厚,不肯讓人類來左右自己的意志,“老板火化了!老板火化了!老板火化了!”
在這場早期人類馴化鸚鵡的斗爭中,人類完敗。
任川出門的時候左眼皮莫名跳了兩下,心里咯噔了一聲,怕是有什么大事兒要發生。
他擰開門把手,剛踏出去一步,對面門也打開了。
江桓穿著件粉嫩衛衣,亂七八糟畫著看不懂的花體英文,下半身是水洗牛仔褲配帆布鞋,連裝文件的包都換了,帆布單肩背包。
任川看愣了,“你……秋游去?”
江桓心說自己果然是青春了,他咳嗽了兩聲,用奶里奶氣的聲音,“上班。”
任川:“……”
一米八六的猛男,說話奶里奶氣。
他被惡心出一身雞皮疙瘩。
別說是總裁,就連剛進公司的實習生都不會這么穿,任川將江桓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琢磨了一下——
難不成是公司倒閉了!
江桓迫不得已,炸雞店打工謀生!
任川看向江桓,眼神里滿是同情,他倆的關系也難得在這一瞬緩和下來,“挺辛苦吧。”
江桓在心里頭都忍不住跟自己鼓掌,天哪,果然還是衣服的錯,看看任川現在,多溫柔,多體貼。
“沒什么……”江桓咳了兩聲,謙虛著,“不辛苦。”
在任川看來,江桓已經完全不值得被他當成敵人,都炸雞店打工了,多可憐,多艱難,何必在給他的人生雪上添霜呢。
他關心起來,“吃得飽吧。”
都開始關心一日三餐了,江桓按捺住激動,點點頭,“還行,我吃的不多。”
他們兩個一起走入電梯,任川按了地下二層,又看向了江桓,“哪天上門照顧照顧你生意。”
來到地下車庫,原本布加迪威龍的位置空了,變成了一輛自行車,任川不由得感嘆一聲,真是世事無常。
江桓落后了一步打電話,任川本想問問要不要載他一程,但實在是等不了,先一步開車走了。
江桓掛斷了電話,看了看車庫里的車,布加迪威龍送去清洗了,今天隨便開輛大G好了。
任川開車的時候有點晃神,差點就闖了紅燈,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皮一直在跳,心也有點慌。
這兩天北京的交通管制很嚴,只因有重要會議在開,任川手指噠噠敲著方向盤,也不知道上頭的政策要如何變化。
有門路的都在打探,可也不知道是為什么,這次還真就一點消息都沒有,任川前兩天打了個電話,那位他得叫叔,跟他爸的交情,愣是一點底都沒透,只說自媒體產業要小心,要有大震蕩。
這兩天黑石科技上上下下都在自查,生怕出了紕漏撞在槍口上。
不知怎么的,任川這心啊就是放不下。
剛過一個紅燈,任川的電話就響起來了,一接通,是宋琦文,連個招呼都不打上來就說,“上面來檢查了。”
任川的心里不輕不重地咯噔一聲,“等著,我馬上到。”
這么突擊,到底是想查點什么?
一早上的心慌都有了理由,任川一腳油門下去,踩著超速的邊緣,奈何撞上了早高峰,每一秒都成了心焦的等待,剛將車停穩在大廈樓下。
卻正好撞見,宋琦文送兩個人走出來。
任川先仔細看了看,陌生的面孔,并不認識。
宋琦文上來介紹,“這是我們公司總裁,任川任總,也是法人代表。”
“幸會。”其中看著老成一點的專員上來與任川握手,“任總。”
“二位辛苦了。”任川與他們握手,“我看時間還早,不如到匯豐樓喝口茶,公司的茶水不怎么好,慢待二位了。”
“不用了,還有下一家要走。”那位專員笑了笑,并不多說,“有機會再和任總喝茶。”
目送他們走后,任川與宋琦文交換一個眼神,彼此都沒猜透這次檢查到底是為了什么。
“沒說什么,問了問基本情況。”宋琦文讓任川放心,“沒什么大動靜,我盯著呢。”
任川的心放不下,他拍了拍宋琦文的肩膀,同他一起走入大廈。
走進辦公室,桌上有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任川學精明了,先不喝,用手試了試杯壁溫度,確認了不燙才入口。
處理了一會兒公務,他拿起手機給那個叔打了電話,換上一副小輩的殷勤,“李叔,我是任川。”
李叔處于半退不退的狀態,說話還留有幾分分量,拿任川當侄子疼,先問:“遇上什么了?”
“沒什么。”任川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流水一樣的城市,“這不快入冬了么,惦記您的膝蓋,我找到一個老中醫,有好方子。”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話家常一樣,說到最后,李叔來了一句,“你小子有點過線。”
任川的心又咯噔了一聲。
“我看看能不能幫你周轉吧。”李叔嘆了口氣,“這陣子別出紕漏,你被盯上了。”
任川吐出口氣,“好,謝謝叔。”
這突如其來的動蕩都反應在了酒局上,任川一連幾天都沒著家,白的洋的一起上,泡在酒糟里似的。
孟春開車,送任川回家,將車停穩,扶著他下車,“老板小心點。”
“我沒事。”任川擺擺手,“行了,你下班了。”
孟春扶著他走向電梯,“我送您上去。”
任川還清醒,就是有點頭暈,他自己逞強,“沒事,你走吧。”
孟春盡忠職守,硬是把他送到了家,煮好了醒酒湯,這才告辭。
任川喝著醒酒湯,望著天花板愣神,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察出來,家里好像寂靜地過分了。
他皺著眉頭走向陽臺,“朱麗葉?”
陽臺上的鳥籠空空如也,窗戶打開了一條縫,地上散落了兩根羽毛。
“朱麗葉!”任川的酒都被嚇清醒了,“朱麗葉——!”
他將家里上上下下都找了個遍,朱麗葉不見鳥影,憑空越獄。
任川快哭了,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朱麗葉就是只廢鳥,除了嘴炮一無是處,這要是飛走了,自己一只鳥孤單單的,怎么照顧自己?吃什么?喝什么?
他如同死人一樣倒在了沙發上,眼淚浸潤了抱枕,從大學時候朱麗葉就陪伴他,從一個蛋到一只鳥,誰承想告別竟然來地這么突然。
恍恍惚惚間,他好像聽見了有人在唱好運來,更加悲從中來,這是朱麗葉最喜歡唱的歌。
聽著聽著……他發現不對了。
任川循聲走到了陽臺,就見江桓家的陽臺上也放著個鳥籠,里面有一只漂亮的金剛鸚鵡,煩不勝煩地將頭扭到一邊,而鳥籠外則是一只肥到冒油的非洲灰鸚鵡,腆著個臉在唱好運來,“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來帶來喜和愛——!”
任川:“……”
操。
他拉開家門,咣咣咣地敲著江桓家的門。
江桓聽了一晚上的好運來,正納悶哪來的鸚鵡,滿頭霧水地打開門,卻看見是任川。
任川氣不打一處來,將江桓扒拉到一邊去,“我來找我家鸚鵡。”
“你家的鸚鵡啊?”江桓有點沒想到,“你還養鸚鵡?”
任川怒氣沖沖地殺向陽臺,大喊一聲:“朱麗葉!”
“嘎嘎嘎嘎——!”朱麗葉一看見他就撲扇起翅膀,騰空飛起,絕不讓他碰到一根羽毛,“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
朱麗葉漫天亂飛,任川跳著腳抓都抓不到!
江桓目睹著大型兇殺現場,和鳥籠里的金剛鸚鵡對視一眼,他對金剛鸚鵡保證,“放心,羅密歐,爸爸不會這樣對你。”
任川好不容易將朱麗葉給抓住了,拎住兩只爪子,倒懸著,“你再跑啊!你還有膽子離家出走了!”
朱麗葉嘎嘎叫著,“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
任川和朱麗葉一人一鳥展開互搏,漫天鳥毛亂飛,江桓看著想說句公道話,剛張開嘴。
這時候就聽一聲,“親愛的——!”
任川的臉騰的一下就紅起來,朝江桓大吼著,“你他娘的亂喊什么!”
江桓無辜死了,“不是我,是羅密歐——”
任川更火了,“這里哪有什么羅密歐!”
江桓想解釋,“我家鳥叫——”
任川咆哮著,“你他娘的撒謊也動動腦子,我家鳥叫朱麗葉,你家鳥就叫羅密歐啊!”
他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江桓看了一眼羅密歐,好他媽委屈,“可我家鳥就叫羅密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