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和陸嘉音在董奶奶的熱情挽留下,吃過午飯才重新回到晉城機場，登上了回帝都市的航班。</br> 剛落座，顧亦手機連著震了十幾下。</br> 他像沒聽見似的,先把陸嘉音身旁的遮陽板替她放下來,才慢條斯理地摸出手機。</br> 昨天的攝影團隊效率很高，雜志的樣片已經出來了,顧亦點開照片，一眼陷入陸嘉音那雙略顯冷淡卻又彌漫著神秘感的眸子。</br> 照片的色溫處理得偏冷,陸嘉音像是一尊白玉雕塑。</br> 她穿著一條大V領的純黑色緞面裙，垂眸淺笑,秀頎的脖頸上掛著層疊的白珍珠與藍寶石，一顆拇指大的異形坦桑石垂在胸口,在她的肌膚上折射出一小片幽藍色的光斑。</br> 陸嘉音耳后的碎發垂在深陷的鎖骨窩里,那些寶石在她身上,像是她與生俱來的配飾，跟她的氣質完美貼合。</br> 顧亦對著照片沉靜兩秒，開口：“很美。”</br> 他把手機遞過去給陸嘉音看。</br> 這是陸嘉音第一次看見自己這樣的照片,她也愣了一會兒,等她回過神還沒開口，看見顧亦一連串地把照片保存下來。</br> 保存下來還不夠,陸嘉音眼睜睜地看著這位顧老板長按照片,設成了屏保和壁紙。</br> 陸嘉音揚眉。</br> 顧亦偏頭,對上她的目光,唇角彎彎：“看什么，沒見過用自己家大模特做屏保的老板？”</br> “沒見過。”</br> 機艙里的廣播“沙沙”兩聲后開始播放起飛提示,空乘游走在廊間,盡責地查詢旅客是否系好安全帶、手機是否關機。</br> 顧亦把手機關機放好,一扭頭，陸嘉音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掏出她那本習題集，默不作聲地在刷題。</br> 他關機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屏保上的陸嘉音，有那么一瞬間，顧亦突然想起陸嘉音朋友圈里那張穿著學生服的照片。</br> 那是7年前，14歲的陸嘉音，眼里笑意璀璨的陸嘉音。</br> -我有些心里方面的問題。</br> -我不太能接受異性的觸碰。</br> 航班升入云層，胸腔里有種悶重感，顧亦眉心微蹙，用指尖敲了敲陸嘉音的手臂：“哎，你又在緊張什么？”</br> 陸嘉音對這條坐在她身邊的蛔蟲已經沒脾氣了。</br> 她甚至連“你又知道了”都不想問，直接合上習題集開口：“還是模特的問題，昨天拍攝時我聽見其他模特在聊天，有很多做了好多年模特的，資歷低的也是專業模特學院畢業，你真的覺得走秀用我可以？”</br> 這話說完，陸嘉音自己先嘆了一口氣。</br> 她真的不是一個喜歡.操心的人，平時話也真的不多。</br> 但面對顧亦，也不知道他是跟Dawn的所有人都這樣，還是只故意這么對她，她覺得自己都開始變得婆婆媽媽了。</br> “又是公事啊，”顧亦笑著，佯裝失望地搖搖頭，“那行吧，我就認真跟你談談公事。”</br> 陸嘉音松了口氣，比了個“您請”的手勢。</br> 說是要談公事，顧亦也沒坐得多正經，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靠在座椅里：“你在舊房子酒吧兼職的時候也是這樣么？”</br> “什么？”</br> “一開始你就會調酒？還是說，你是個天才不用學就什么都會？”顧亦瞇縫了一下眼睛，從容自若，“楚聿雇用你的時候你就能作為主調酒師在吧臺前獨當一面？連店里的招牌調酒表演都能勝任？”</br> 陸嘉音一怔。</br> 當然不是。</br> 那時候舊房子的報酬很高，她為了成功留下兼職背了很多本調酒書，又跟著楚聿練了很久，熬了不少夜跟那些瓶瓶罐罐打交道，才有資格站在吧臺里做一名獨立的調酒師。</br> 顧亦露出嚴肅的神情，直視她的眸子：“最開始，你也是這樣問楚聿的？問他你是不是真的能行？問他那么多專業調酒師應聘為什么會選擇你？”</br> 這是陸嘉音第一次看到顧亦這種神情，終于有點國際上小有名氣的珠寶工作室的老板派頭了。</br> 她平靜地跟顧亦對視著，半晌，悠地揚起嘴角，笑了：“謝謝顧老板指點，我懂了。”</br> 她當然是不如那些專業名模的，但她得到一份兼職后，應該要做的不是不停地去問別人自己行不行，適不適合。</br> 而是該去努力讓自己變得行。</br> 這點確實是她疏忽了。</br> 空乘推著飲品車路過，顧亦要了兩杯溫水，把其中一杯放在陸嘉音面前，然后整個人放松地一靠。</br> 老板派頭像是曇花一樣稍縱即逝，他又變成了那個懶散少爺，連語氣都吊兒郎當：“非要跟我聊公事，我聊公事很嚴肅的，沒嚇到你吧？”</br> 頓了頓，他又問：“哎，我剛才那個氣勢，帥么？”</br> “挺帥。”陸嘉音實話實說，給了一個中肯的評價。</br> “其實我一點都不擔心，就算今天我不說，早晚你也能想明白，想明白了你就不會無動于衷。”</br> 顧亦端著紙杯，透過裊裊熱氣去看她：“陸嘉音，你不是一個肯認輸、肯低頭的人。”</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眸中帶笑，神色篤定。</br> 這樣的男人，不能說他沒有吸引力。</br> 陸嘉音握著紙杯，輕輕抿了一口：“你對所有事都這么自信？”</br> 顧亦笑了笑：“那倒不是，起碼追你這件事上，我心里還挺沒譜兒的。”</br> 于是公事話題成功在5分鐘內結束，又轉變成了私事話題。</br> “給你個建議，你那個擇偶標準的第二條，也廢掉算了，同齡的男人跟你在一起，連擊掌都沒擊過吧？嘖，一個比一個沒用。”顧亦想到某個哆哆嗦嗦想要索吻的小結巴，嗤笑一聲。</br> 其實跟顧亦聊天很放松。</br> 他拋出問題多半是在陸嘉音沒那么戒備的時刻。</br> 這人聰明到，永遠都不會不顧時宜地去問“為什么”，也永遠不會做出刨根問底的態度。</br> 陸嘉音看了他一眼，淡淡開口：“我對異性的接受度沒有那么高，上大學之后，才逐漸能接受同齡異性的，目前還沒突破這個階段。”</br> 顧亦眸子里的笑容不動聲色地斂起來。</br> 談戀愛這種浪漫的事，在她口中像是一項沒有溫度的化學實驗，透著冰冷。</br> 到底經歷過多么絕望的事情，她才會變成這樣？</br> “也許不是他們的錯。”</br> 陸嘉音沒意識到，她露出了一個寂寥到讓人心疼的淡笑。</br> 她說：“其實我很自私很自私，我從來沒想過跟哪一任男友長久，小金說我是個渣女，說的沒錯，我確實從來沒走心過，我跟他們在一起都是有目的的。”</br> 在14歲那件事后，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非常非常不快樂。</br> 但真正發現自己的心理問題是在半年后的15歲，那天一位男性老師夸她成績好，像是慈父一樣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居然感到惡心，在洗手間里吐了個昏天暗地。</br> 第二次是體育課，她被一群打鬧的男孩子撞到。</br> 剛從籃球場出來的男孩，身上帶著汗水和青春的味道，嬉笑聲也并不吵鬧，陸嘉音被撞進身后男孩的身上，那一刻她變得失聰，僵硬，</br> 熱鬧的校園在她眼里鴉雀無聲，等緩過神來，她再次吐了。</br> 同學們都以為這位高冷得有點不近人情的美女學霸是中暑，只有陸嘉音自己知道，她的心理出現問題了。</br> 接連不斷的噩夢，永遠都在重復14歲的那一天。</br> 她家里裸.漏著身體的姜致群和兩個陌生女人，那些惡心的畫面，還有姜致群沾著渾濁液體的手指，他向站在門口的她伸出手，猥瑣地問：“嗨，小美女，趁著你媽媽不在，你要加入我們嗎？”</br> 顧亦說得對，她不是個肯低頭肯認輸的人。</br> 陸嘉音嘗試著去改變自己，去治愈自己。</br> 憑什么做錯事情的人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而她卻要變成一個有心理問題的人？</br> 她看了很多書籍，查了很多資料，也逼著自己做了很多努力。</br> 一直到大學，她才開始能夠接受同齡的男生。</br> 可惜的是，沒有一個男生愿意給她時間慢慢來。</br> 他們的目的比她還要明確，每一次約會甚至每一次對話，都想要在肢體上跟她有更進一步的接觸。</br> 陸嘉音笑了笑，眼睛里沒什么情緒：“所以，我談戀愛是有目的的，只是想要利用他們擺脫某些心理問題。”</br> 顧亦一直聽著，沒說話也沒做什么表情，神色有點像他畫那些珠寶圖時的樣子，認真的，又帶著些思慮。</br> “怎么樣顧老板，我這種自私的人，還想追我么？”陸嘉音第一次跟人說這些話，她嘗試著把自己內心的陰暗面袒露出來。</br> 你看，我是這樣一個人。</br> 自私又冷血。</br> 你還要追我嗎？</br> 顧亦沒有立刻回答，陸嘉音看向他，敏感地注意到他的眉心皺了一瞬。</br> 怕了么？</br> 想要放棄么？</br> 陸嘉音突然覺得有些沒意思，把頭轉向窗外，機窗被遮光板擋著，只能看見“航空公司歡迎您”的字樣。</br> “哎，陸嘉音。”顧亦叫她。</br> “嗯？”</br> 陸嘉音頓了頓，重新看向顧亦。</br> 他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無奈，眸子明亮，他說：“你只不過，是在做一個堅強的人而已，為什么非要把堅強說得那么有距離感呢？”</br> 陸嘉音怔住。</br> “不會是為了嚇跑我吧？”顧亦眉心一綻，笑著自問自答。</br> 他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拎起桌板上的一次性紙杯：“有個問題問你，不拒絕我的接近，也是為了利用我么？”</br> 是為了利用他嗎？</br> 還是某些她自己都沒想清楚的原因？</br> 到底為什么順理成章地變成了Dawn的模特？</br> 那天又為什么要在趕火車前親自去Dawn？</br> 很多事情陸嘉音都沒想通，生活與數學題是不同的，不會有死守的固定結果。</br> 但此時此刻，面對顧亦的疑問，陸嘉音又產生了另一種讓自己想不通的情緒。</br> 她揚了揚下巴，突然執拗地吐出一個回答：“是啊。”</br> “這樣啊。”顧亦笑著伸出手去，用手里紙杯輕輕撞了一下陸嘉音的紙杯，像是歡慶時的舉杯相碰。</br> 航班上很多人都在閉目養神，顧亦湊過來，靠近陸嘉音耳邊。</br> 她躲開一些，顧亦壓低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入耳畔，他說：“榮幸之至，請務必一直利用下去。”</br> 陸嘉亦回眸，只來得及看清顧亦一閃而過的笑容，他靠回自己的座位里，喝了口水：“陸嘉音，一個人的堅強太孤單了，以后我陪著你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