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 宗政清琪登基已經(jīng)有一月有余,直到現(xiàn)在, 他都還記得自己在朝臣的擁簇下走向龍椅的驚訝和欣喜, 也記得當(dāng)他坐在所有皇兄皇弟都渴望的龍椅上時, 那種居高臨下,俯瞰金鑾殿的全景,所有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在他腳下臣服時那種胸腔激蕩, 壯志豪情的沖動。
這一切對尚且年幼的宗政清琪而言,都太過虛幻, 就像是做夢一樣。
至于太上皇的身體, 在宗政清琪的心里并沒有掀起太多的波瀾, 從他有記憶起, 見到那個父皇的次數(shù)就不多,在宮里, 要不是母妃的出生,他們母子就如同隱形人一般,對比受寵的皇弟宗政清德, 宗政清琪的心里對這個父皇不能說不怨恨。
不過無論怎樣,父皇在大皇兄和三皇兄出事后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他, 宗政清琪心里還是有些感激的。
所以他讓蔣貴妃這個父皇最寵愛的貴妃留在他身邊伺候, 想來父皇一定會很滿意的。而蔣貴妃宮女出生, 最懂得怎么伺候人,父皇如此愛重于她,她一定也會以最體貼的伺候回報。
對于宗政清琪而言, 這樣的決斷簡直再完美不過,也省的他的母妃,現(xiàn)在的太后娘娘,受那個侍疾之苦。
但要說生活還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那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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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蕭褚權(quán)傾朝野,朝堂之上遍布他的黨羽,此時和他撕破臉,對陛下并無好處,現(xiàn)如今,我們只有韜光養(yǎng)晦,積蓄力量,等到適當(dāng)時機將那奸宦拉下馬,這才是正道。”
宗政清琪雖然成了皇帝,可他畢竟年幼,該上的課程,還是要上的。
只是不需要再去官學(xué),而是有太傅一對一的教導(dǎo)他。
所有人都以為蕭褚會選擇自己的心腹教導(dǎo)宗政清琪,趁對方還年幼的時候就將其養(yǎng)廢,可誰知道從頭到尾在選擇帝師這件事上,蕭褚都沒有插手,太傅的選擇,都是宗政清琪和太后萬俟蘭自己拿的主意。
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的江老就是朝堂之上為數(shù)不多的保皇黨,永遠堅定無疑地站在皇帝那邊,本來他早就因為不滿成慶帝的荒唐致仕了,但現(xiàn)在朝堂混亂,加上新帝還年幼,因此在接到圣旨后,這個告老的老御史再一次歸朝,成了帝師。
“太傅放心,孤知道該怎么做的。”
宗政清琪點了點頭,他也知道蕭褚現(xiàn)在的勢力有多龐大,在他登基后,對方以他年幼,還不適合親政為借口,就將朝政全都總攬了過去,害得他堂堂皇帝,在上朝的時候,就如同一個傀儡擺設(shè),甚至連批閱奏折的權(quán)利都沒有。
偏偏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朝堂之上,居然一個反對的聲音都沒有,一個個都屈服于蕭褚的淫威之下。
這個皇帝做的著實憋屈,宗政清琪心性未定,又是志得意滿之際,遇到這樣的狀況,心里的不滿,自然也成幾何倍數(shù)增加了。
“臣也想問問,陛下想怎么做。”
不聲不響的,這對惺惺相惜的君臣身后,忽然又多出了一道身影,那個被他們談?wù)摰氖採遥霈F(xiàn)在了門外。
外面守著的宮人怎么都沒有吱聲?
宗政清琪和江老緊張地互看一眼,剛剛他們的話應(yīng)該都被蕭褚聽了去了,恐怕現(xiàn)在對方心里,恨不得將他們除之而后快了吧。
太上皇可還有一個更年幼的皇子呢,宗政清琪知道,蕭褚真正屬意登基的是他的皇弟,被對方聽到了他和江老的算計,恐怕更給對方一個借口,讓他將他這個傀儡皇帝從皇位上拉下來,扶持宗政清德上位。
“臣想知道,臣哪里做的不夠好了,讓陛下這樣欲將我除之而后快?”
自從成慶帝退位后,晏褚的身體就好了不少,因為再也沒有人逼他吃那些要命的丹藥了,此刻看上去,少了幾分往日的陰鷙,看上去頗為清俊。
“孤、孤......”
宗政清琪看著蕭褚,心跳如擂,說不出話來。
“陛下年幼,剛剛那些,都是我慫恿的陛下,蕭都督要是有什么不滿,就沖著我來。”
江老看不得蕭褚這樣的閹人威逼陛下,他有什么資格,斷子絕孫的玩意兒,也是太上皇瘋了,才會讓他爬到現(xiàn)在這個不可撼動的位置。
“你確實有錯,太后請你來當(dāng)陛下的老師,不是為了讓你教他好高騖遠,還沒學(xué)會走路呢,就想著讓他快跑了。”
晏褚的指責(zé)讓江老氣地胸口疼,同樣的也讓宗政清琪窘迫地恨不得挖一個洞將自己埋進去。
蕭褚這是什么意思,是覺得他不堪大用嗎?
“陛下對我的說辭心存質(zhì)疑,那好,我問陛下,東省大旱,糧食收成不足以往的三成,東省境內(nèi),餓死的百姓成千上萬,多少大商子民流離失所,這件事讓陛下處理,陛下會有怎樣的決斷?”
晏褚說的,是前不久朝堂上爭論地最激烈的問題。
“朝廷撥款,從南方產(chǎn)糧大省急調(diào)糧食去東省,再讓當(dāng)?shù)氐目h令開糧倉,在救濟糧到來之前,先安撫民心。”
宗政清琪看出來了,這是晏褚對他的考驗,想著這些日子在早朝聽到的一些救助措施,將其整合,再結(jié)合自己的思考,自信滿滿地說道。
江老在一旁聽著,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按照新帝的年紀,他能說出這樣的舉措來,已經(jīng)很了不得了。
“那微臣想問陛下,你可知現(xiàn)如今糧價多少,救濟東省的災(zāi)民,國庫又需要撥款多少?”晏褚的臉上不辨喜怒,對宗政清琪的政見也沒有任何評價。
“孤需要知道這些么,難道戶部的官員都是擺設(shè)嗎?”宗政清琪覺得晏褚在刁難他,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十歲的孩子,還不能很好的掩藏自己的心思,晏褚在心里嘆了口氣,未來的明君,現(xiàn)在也只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娃娃罷了。
“東省例來是產(chǎn)糧大省,因為今年東省爆發(fā)旱災(zāi),其他地區(qū)的糧價一路飆升,包括京城的糧價,也受到東省旱災(zāi)的影響,每石米價由一開始的五百文,漲到了現(xiàn)在的八百文,而戶部官員報上來的糧價,是每石一千三百文。”
這樣的價格,足足是原本糧價的兩三倍。
宗政清琪聽了晏褚的話愣了愣,今天早朝之上,蕭褚對吏部尚書發(fā)難,他原本以為對方是想要扶植自己的人上臺,不知道這里面還有這樣的緣由。
東省百姓民不聊生,為何還有那些貪官污吏在此時發(fā)國難財?
宗政清琪覺得自己的胸口悶悶的,一部分是為了自己的識人不清以及自大愚鈍,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在他最大的敵人面前出丑的羞憤,幾種情緒的交雜,讓宗政清琪的臉色格外難看。
“以及陛下所說的撥放賑災(zāi)款,陛下又可知,三年前烏桓水災(zāi),朝廷撥款三百萬兩,最后到達烏桓的賑災(zāi)款,卻只剩下十五萬兩,最后烏桓百姓干脆落草為寇,成了湖西一帶至今都沒有處理好的麻煩,陛下輕輕松松撥款兩字,可有想過,怎么才能確保賑災(zāi)款能夠到達受災(zāi)地區(qū)的百姓手里?”
晏褚并沒有就此放過宗政清琪,他接連的質(zhì)問,一字一句敲擊到宗政清琪的心里,剛剛的志得意滿,仿佛只是一個笑話。
“還有,剛剛得來東省提督的密折,東省境內(nèi)琉球縣縣令憐恤百姓,私自開糧倉,當(dāng)?shù)貫?zāi)民暴動,突破了原本縣令設(shè)置好的防線,將糧倉席卷一空,琉球縣縣令自知罪孽深重,在縣衙上吊自盡了。”
天災(zāi)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人性的,餓極了,什么事做不出來。
這糧倉不開還好,開了糧倉,又沒有做好嚴密的準備,看到那滿倉的糧食,餓急了的災(zāi)民可顧不上朝廷的律法了,哄搶只是前奏,到時候,那些沒搶到糧食的,和搶到糧食的,必然又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的爭奪。
而其他鄉(xiāng)縣,看到琉球縣百姓的所作所為,餓極了的他們,會不會也因此受到啟發(fā),模仿他們行事,到時候,東省境內(nèi),哪里還有和平可談。
想來那個縣令也是認識到了這一點,發(fā)覺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引來了大禍,覺得有愧于朝廷,所以才上吊自盡了。
這也是為什么,例來開倉振糧,都需要先通報上級的原因,因為真到了需要開倉振糧的時候,必然是災(zāi)情嚴峻到了極點的時候,開倉之前,朝廷會派駐軍守在糧倉外,確保糧食能夠井然有序地發(fā)放到每一個災(zāi)民手里,盡可能防止暴亂的出現(xiàn)。
駐軍同時也起威懾的作用,減少鄉(xiāng)縣內(nèi)搶奪糧食、食人這樣的慘狀發(fā)生。
宗政清琪聽得越多,臉就越紅,他不知道,原來自己從百官的口中聽來的良策,背后還有這樣大大小小的隱患需要用其他辦法彌補。
“琉球現(xiàn)在爆發(fā)了民亂,是否需要趕緊派兵前去鎮(zhèn)壓?”
宗政清琪將自己丟臉的事先擺到了一邊,現(xiàn)在最要緊的還是處理東省內(nèi)的災(zāi)情,這個小小的暴亂一旦處理不好,很有可能會演變成大亂。
“四天前,微臣已經(jīng)吩咐東省提督往各個受災(zāi)嚴重的鄉(xiāng)縣分派駐軍,琉球之亂,只是因為駐軍未到的緣故,想來現(xiàn)在,那些暴亂已經(jīng)被鎮(zhèn)壓了,不久后,陛下就能收到東省提督的密折了。”
晏褚的話讓宗政清琪越發(fā)羞愧,四天前,那就是朝廷剛剛得知東省旱災(zāi)的消息后,對方居然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算無遺策想到了民亂之事,自己比起他來,果然還差得遠了。
和這樣老謀深算的奸賊比,他真的能贏嗎?
宗政清琪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江老,我同意太后的選擇,是因為我相信你可以教導(dǎo)出一個出色的帝王,現(xiàn)在看來,你讓我失望了,難道你也覺得,現(xiàn)在的陛下,能夠處理朝堂之上的政事嗎?”
晏褚對著江老搖了搖頭,然后看向宗政清琪:“我知道你不滿我一個閹人攝政,那你就證明給我看,我等著你從我手上奪回你宗政江山的一天。”
話畢,晏褚端著暖手壺轉(zhuǎn)身離開,只給他們留下一個披著狐裘,體格看上去消瘦孤寂的背影。
這樣就完了?
宗政清琪和江老都有些詫異,尤其是江老,他以為蕭褚在聽了他對新帝的教導(dǎo)之后,就會將他這個太傅革職,如果對方的氣量再小些,憑他的權(quán)勢,甚至可以將他江家一族抄家流放。
江老吃不準,對方是故布疑陣還是真的如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根本就不屑于對他動手。
但不得不承認,剛剛晏褚的表現(xiàn),讓他對這個更多是在傳聞中被提起的奸佞宦官,有了新的看法。
作者有話要說: 白天對著電腦只能發(fā)呆,只有晚上才有撫摸鍵盤的沖動,熬夜可能已經(jīng)成了一種病,悲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