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br>  香桃第二日一早才發覺到自家姑娘丟了,她火急火燎地找到了錢嬤嬤。</br>  錢嬤嬤在屋子里一翻找,最后從桌案上找到了寥寥幾句留信。</br>  “去高姑娘家了,莫要咋咋呼呼的。”錢嬤嬤道。</br>  香桃疑惑張了張嘴:“可是,可是好好的怎么夜里就……”</br>  錢嬤嬤斜睨她一眼道:“且收拾姑娘的衣裳去,問那么多做什么?”</br>  香桃這才迷迷糊糊地點了頭。</br>  錢嬤嬤轉身才禁不住嘆了口氣。</br>  能去哪里呢?</br>  想必是去宮里了。</br>  過去姑娘就沒少進宮,只是今個兒身份變了,大家一時間反倒想不到陛下頭上去了。</br>  錢嬤嬤愣愣心想道,這又算不算陛下監守自盜呢?</br>  這廂鐘念月懶洋洋地從被子底下探出手來,先伸了個懶腰,而后才坐起了身。</br>  宮人聞聲,連忙彎腰低頭:“姑娘醒了?”</br>  結結實實地嚇了她一跳。</br>  而后她方才想起來自己歇在了哪里。</br>  她倒是好。</br>  毫無戒心地便在此地睡著了,只隱約記得睡過去前,最后好似是叫孟公公拿了把剪刀來,兩眼朦朧地“喀嚓”一聲接一聲,在孟公公驚恐的目光中,將晉朔帝打了死結的衣帶給剪了。</br>  孟公公當時望著她的目光,便好似瞧著那嬌弱的小貓,伸出利爪,趾高氣昂地踩到了人的頭上。甚至還要反過來日人一樣。</br>  滿眼都是震驚。</br>  不過她那時困極了,拉著晉朔帝的衣帶一扒,將人家的衣裳也扯得七零八落,然后便一頭栽倒回被子里,睡著了。</br>  鐘念月:“……”</br>  她按了按額角。</br>  可見人是不能胡亂行事的,否則后頭便要丟臉。</br>  “姑娘要起身嗎?”宮人低聲問。</br>  鐘念月按住思緒,又重新瞧了瞧身下的床榻。沒有錯,她這一回睡的真真切切確是龍床。</br>  是晉朔帝平日歇息的地方。</br>  而非偏殿。</br>  那晉朔帝呢?</br>  鐘念月一邊由宮人伺候著起身,一邊問:“昨夜陛下宿在哪里?”</br>  宮人道:“偏殿,原先姑娘睡的地方。”</br>  鐘念月心下都禁不住有些驚訝。</br>  晉朔帝著實大方。</br>  他的床榻,可并非單單是歇息睡覺的地方,同時也是權力的象征。那張床,除了他以外,誰人都是沒有資格躺上去的。哪怕是皇后,更不提宮妃了。</br>  而今卻是叫她獨自睡過。</br>  他倒去睡偏殿去了。</br>  好似這六宮當真只她一人來做主一般,便連皇帝也都由她做主了。</br>  鐘念月坐在梳妝鏡前,一時按不住心下噗噗止不住往外冒的小泡泡。</br>  晉朔帝總是能將事事都做得極好。</br>  她與他本來又足夠親近。</br>  這樣一來,便禁不住一日比一日地覺得他更好了。</br>  連想起他的行事種種,都會覺得舌尖好像落下了點甜意。</br>  那甜,是昔日晉朔帝待她好時,渾然不同的滋味兒。</br>  因在原本的世界里的,她的父母親人、朋友同學,對她也都足夠好。</br>  也正是感受過了足夠的好,她反而更能分辨出來,誰人是真情誰人是假意。</br>  晉朔帝便是真情。</br>  這個世界里難得的,分外包容的真情。</br>  鐘念月正出神間,孟公公進來了。</br>  他將昨個兒的成果都與鐘念月說了,慚愧道:“老奴辦事不利……”</br>  鐘念月搖搖頭道:“并非是一定要逼著她們走的。只是我想著,若是我自己,選不選是一回事。可旁人給不給我選的路,那是另一回事。因而才想著,且要先去問一問她們個人的意愿。而后,要走也好,留下也好,順著我也好,與我不合也好,都是各自選定好的路了,誰也不會后悔。”</br>  孟公公怔了怔。</br>  原來姑娘是這樣想的么?</br>  他還生怕此事辦砸了,萬一讓姑娘轉了念頭,不想嫁了怎么辦呢?</br>  倒不是孟公公想的夸張,而是在他心中,大抵就沒有鐘念月不敢干的事。</br>  “我要約束的只是陛下。只不過,一旦約束住了陛下,自然便也影響了她們。這才提前知會一聲,且看她們愿不愿意走另外的路。”</br>  鐘念月說罷,便不提這事了,只道:“上早膳吧。”</br>  孟公公應聲,忙轉身吩咐去了。</br>  要換過去,鐘念月都未曾想過她會進宮。</br>  能收拾太子是一回事,再心動,也免不了宮中有其他后妃這回事。</br>  真正叫她松緩了姿態的,是晉朔帝說他從前從不求長生。</br>  再思及晉朔帝要她讀策論,帶著她一并去青州……鐘念月心下隱隱有了猜測,當是晉朔帝憂他年長,若先行一步了,便還要為她鋪好將來的路。</br>  這般情深意重,便是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了。</br>  若是人生短暫,不長久。</br>  她本也只是外來客。</br>  何不且陪晉朔帝先醉一場……</br>  這番對話,不多時便由孟公公傳到了晉朔帝的耳中。</br>  晉朔帝道:“朕知她意了。”</br>  念念若有約束他的心,倒是一樁好事。能說明,念念心下確有他了,而非是稀里糊涂地由他推著走到了如今這一步。</br>  念念是清醒地投入他的網中的。</br>  晉朔帝突然間轉過頭,問:“禮部準備得如何了?”</br>  孟公公愣了愣道:“方才、方才開始。”</br>  晉朔帝淺淺一皺眉:“該要更快些。”</br>  孟公公難得在晉朔帝跟前生出了哭笑不得的心情來。</br>  陛下怎么急了?</br>  不論急不急。</br>  那大婚典禮到底是在籌備之中了,連同太子的一并。只不過太子大婚的日子選得更早一些。</br>  中途錦山侯還邀鐘念月回國子監去瞧一瞧。</br>  按例,已及笄的女子便不能再回去讀書了,該要去嫁人了。</br>  只是鐘念月的車駕一停在國子監的大門外,方才將簾子掀起來呢,里頭的人便趕緊將她迎進去了。</br>  錦山侯還忍不住嘀咕呢:“念念,今個兒是怎么回事。這些人往日里待我還沒什么好臉色呢,今日倒是個個沖我笑了。”</br>  高長樂翻了個白眼道:“那是沖念念笑呢。”</br>  錦山侯恍然大悟。</br>  等在國子監里轉上一圈兒。</br>  錦山侯直搖頭:“沒甚么意思了,沒意思了……”這下從上到下,見了鐘念月都規矩極了。便連國子監祭酒,都要恭恭敬敬喚上一聲“鐘姑娘”。</br>  誰曾想到過呢?這小祖宗,一躍就跨過了天塹,登上了頂位。</br>  鐘念月也覺得沒意思。</br>  倒不是別的,只是秦誦等人也少來此地了,多在家中備考。三皇子也轉了性子,不出來同他們嗆聲了。</br>  鐘念月輕嘆一聲:“走罷。”</br>  只暗暗里有人嘆了口氣,道:“這鐘家姑娘在國子監中讀書,打過皇子,捉過蟲子,卻唯獨不曾認認真真讀過幾本書。我怕只怕她連字都認不全,如此怎么堪當國母?”</br>  “要入宮了,卻還與錦山侯等人混作一處,成何體統?已經及笄,又非是孩童……”</br>  “噓,不要命了?”</br>  此時有人插聲笑道:“胡說的什么呢?耳聽未必為實。且先等著瞧吧……”</br>  “瞧什么?”</br>  “她師承名師,并非草包。”</br>  旁人一笑:“哈,你如何知曉?”</br>  “若是如此,只怕早早傳出風聲了。”</br>  他們看著眼前年輕的國子監新來的老師,忍不住暗暗搖頭,并不認可他說的話。</br>  卻說這廂鐘念月的馬車上了街。</br>  沒行出多遠,便聽得一陣嘈雜議論之聲,隨即伴著驚呼聲。</br>  錦山侯連忙去湊熱鬧,問:“怎么了?”</br>  旁人見他錦衣華服,不敢不答,道:“有人從邊關千里迢迢而來,為告御狀。在那府衙前,將頭都磕破了呢。”</br>  “告的什么狀?”錦山侯問。</br>  那人卻一下閉嘴了。</br>  錦山侯心頭疑惑,回頭道:“你們等著,我去問問清楚。”</br>  說罷,他便拼命地往前擠。</br>  好不容易,擠出了好長一段路,才終于擠到了前頭。恰巧此時瞧見個挑著擔子賣燒餅的,錦山侯心念一動,忙又掏錢先買了兩個餅。</br>  旁人瞧見他的動作,直忍不住翻白眼。</br>  眼前這般慘烈悲苦情景。</br>  他怎么倒還樂呵呵地買起了燒餅?</br>  錦山侯怕那燒餅涼了,拿到手,便捂在了胸口。</br>  而后他才隱約聽清了前頭,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悲鳴的人口中喊的是什么……</br>  不多時,有人上來驅散了百姓,也將他們帶走了。</br>  錦山侯在那里站了會兒,瞧了瞧地上的血跡,這才轉身往回走。</br>  等到了馬車邊上,他先抬手敲敲門:“念念,念念,念念。”</br>  鐘念月趕緊掀起了簾子,怕被他念得耳朵起繭子。</br>  “念念,燒餅。”錦山侯從懷里掏出來給她。</br>  鐘念月一笑,不客氣地接了過來。</br>  卻是凈了手,給旁人也分了些,一人吃上一小塊,比一人吃兩個餅要來得有意思多了。</br>  “那廂出了什么事?”高長樂問。</br>  “是狀告,狀告搶功。”</br>  “誰人敢行如此猖狂之事?不知告的哪家?”</br>  “是姓萬吧。”錦山侯咂咂嘴道。</br>  一時。</br>  眾人都是一頓。</br>  錦山侯此時也才緩緩回過了神,他愣愣地望著鐘念月道:“念念,你娘姓萬是不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