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br> 鐘念月慢條斯理地用了大半送來的食物。</br> 今個兒晉朔帝倒是極“大方”的,什么都管夠,而沒有管制她。只可惜她一口氣也吃不下。</br> “香桃,蓋上吧。”</br> “哎。”</br> 香桃應聲,忙將食盒裝好了。</br> 這時候一陣微涼的春風吹來,其他人腹中咕嘰了兩聲,心底都禁不住埋怨起了長公主,好端端的非要搞個新鮮玩意兒,什么百花酥不酥的,賞花便是了,給咱們吃些尋常食物不好么?</br> 現在反倒叫鐘念月看了她們的笑話去!</br> 她們心有不快,便只好一味喝著茶,再說著話來打發時間。</br> 長公主遲遲不露面,本來她們還覺得人家是皇室中人,晉朔帝的親姐姐,自然該有這樣的派頭,還令人艷羨不已呢,只恨不得自己也有這樣的地位才好。</br> 可現下么?</br> 長公主未免太拿架子了些!</br> 眾人掩下面上各色的思緒。</br> 不知是誰先起了個頭:“你們誰知道朱家走水了,一場大火燒了個精光?”</br> “哪里燒光了?分明是燒了一半。另一半還好好的,只是死了幾個主子,下人倒是活得好好的,這家下人也著實無狀。”</br> “哪里關下人的事呢?”周姑娘冷笑一聲,道:“我都聽我三叔說了,分明是那朱幼怡存了心思要殺她的二嬸,便屏退了下人。先殺人再放火,連二房的兩個小公子,都跟著一塊兒葬身了火海。”</br> 鐘念月不快地皺了下眉。</br> 但想到這些人并不知曉她和朱幼怡的交情,大約就是當一樁八卦談資來議論了,她方才沒有動手。</br> “為的什么?”又有人問。</br> “大房無子,二房有兩個兒子,大房沒有依仗,自然是早就因妒成恨,又懷恨在心了。”</br> 鐘念月眼眸一轉,那張天仙般的臉上,唇微張:“放屁。”</br> 說話的人被她一噎,頓時面露惱怒之色:“那你以為是什么緣故?”</br> 鐘念月反問她:“你是刑部的?你去過現場,辦過案?你倒是知曉得這樣清楚。怎么,當初你就躲在朱幼怡的床底下?”</br> “不必同她說,她鐘家只她一個獨女,沒準兒還覺著與那朱幼怡同病相憐呢。”周姑娘氣憤地道。</br> “幸而朱幼怡死了,否則如她這般的,還不知將來要鬧出多大的亂子呢。”周姑娘輕哼一聲,言語間倒像是在影射鐘念月也應當落個一樣的下場才是。</br> 鐘念月突然扭頭看向高淑兒:“你去打她。”</br> 高淑兒:“我?”</br> 她以為鐘念月說錯了話。</br> “嗯。自己便是女子,卻偏要議論人家沒兒子因妒成恨。什么東西?”鐘念月嗤笑一聲。</br> 羅慧聞聲,忍不住轉頭多看了她一眼。</br> “你以為高淑兒會聽你的?”周姑娘又氣又憤。</br> 鐘念月:“嗯。”</br> 高淑兒咬了咬唇。</br> 她得罪不起鐘念月。那萬一將來要做我婆婆怎么辦?實在是對不起了。</br> 她一步上前,抬手抽了周姑娘一耳光。</br> ……打人真痛快。</br> 難怪鐘念月連三皇子都敢打。</br> 高淑兒愣愣地吐出一口氣。</br> 周姑娘被抽得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捂著半張臉尖叫了一聲:“你,你怎么敢?”</br> “我管你議論誰,下回莫要議論朱幼怡,知道么?”鐘念月輕聲道。</br> 尤其是想起來朱夫人因著小產了一回,身子才拖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便更覺得這幫人口中的“無子論”諷刺了。</br> 下回再有誰這樣說,她一定把人的牙都給拔了!</br> 高淑兒怔了片刻,禁不住回頭去看鐘念月。</br> 是為朱幼怡打的?</br> 鐘念月與朱幼怡何時有這樣深厚的情誼了?</br> 高淑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巴掌。</br> 一時間心底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艷羨。</br> 她原先與周姑娘說得上話,還有什么丁姑娘、方姑娘、張姑娘……都是一個圈子里的好友。</br> 但若是哪日她遭了難,誰會來為她說話?誰會來為她打別人的臉?</br> “你等著罷,我定要告狀去……”周姑娘咬牙切齒。</br> “告給誰?長公主?她自是不會管這樣的事。告訴我爹我娘?他們疼我疼到了骨子里,哪里會理會你呢?再告到哪里去?告到陛下那里去?你若不知曉皇宮的門朝哪邊開,我可以帶你去。”鐘念月倚著椅子,懶怠地出聲。</br> “你這潑婦……”周姑娘被她說得臉都漲紅了,一時竟還真找不到對付鐘念月的法子。</br> 鐘念月咂嘴。</br> 做無法無天的紈绔可真好。</br> “原來不止本皇子覺得她是個潑婦。”卻聽得三皇子冷笑一聲,走近了。</br> 眾人一愣,連忙起身見禮。</br> 而那周姑娘自覺來了救星一般,忙道:“正是,殿下,這鐘念月她無故叫人……”</br> 還不等周姑娘將話說完,三皇子便忍不住盯住了高淑兒。</br> 盯得高淑兒一時都局促了起來。</br> 三皇子嗤笑一聲,道:“只是我想不出來,這個高家女原先與你不合吧?早前春獵時,我都還記得她看向你的目光……今日怎么這樣聽你的話?”</br> 三皇子說罷,在鐘念月的桌案旁停住腳步,微一側身,想要去捏住鐘念月的臉,仔仔細細打量這女人到底生得一張如何會迷惑人的面容,會迷惑住太子,能叫父皇心軟,如今連女人都不放過了……</br> 那廂高淑兒面色羞紅,自然是說不出話。</br> 而周姑娘的話全部被堵了回去,頓時臉色更加難看了。瞧這模樣,很顯然,三皇子并不是來為她做主的……</br> 鐘念月一抬眸,同時抬手拍開了三皇子的肩,將他推得遠了些。</br> “殿下自己不會想么?”</br> 三皇子卻盯住了她那只手,道:“怎么?怕太子在這里,瞧見了我與你親近?這就將我推開了?”</br> 高淑兒面色古怪地看了看三皇子。</br> 心道。</br> 傻殿下。</br> 應當是怕被陛下瞧見,然后三殿下你人沒了吧?</br> 高淑兒今天可實在是一口氣體驗了太多從未體驗過的東西,瞧瞧,這如今,她竟覺得自己個兒真聰明了!</br> 比三殿</br> 下都還要聰明!</br> 這廂的鐘念月哪里會去接三皇子的話。</br> 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不管是否認還是肯定,那都叫落了下乘。</br> 鐘念月淡淡道:“殿下怎么聞著味兒來了?”</br> 三皇子哼笑道:“皇子駕臨何處,是你能管的嗎?”說完,他才覺得不對。他答了鐘念月的話,不就等同肯定了那句“聞著味兒來”嗎?什么才會聞著味兒來?</br> 那不是狗嗎!</br> 三皇子陰沉地看了一眼鐘念月。</br> 他是真想把這人娶回家,慢慢折磨,要聽著她喊“以夫為天”才好!</br> 三皇子今日會來,實則是因為莊妃為他選的妻子,今日來赴了長公主的賞花宴。</br> 長公主乃是他的長輩,他也來赴宴,沒有什么不妥。正可趁機看一看,他母妃為他選的馮家女,是個丑女,還是個好看的女人……</br> 只是今日才往園子里一站,三皇子便驚覺,滿室光華攏作一處,也不抵鐘念月一個。</br> 這刁蠻的鐘家姑娘,竟是獨一份兒的最美。</br> 一時間,三皇子也就看不見馮家女了。</br> 周姑娘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了,又哀哀地喚了一聲:“三皇子……”</br> 如今三皇子年紀也漸漸長起來了,雖說離及冠還早著,但也能娶親了。周姑娘看著他的目光,自然就有所不同了。</br> 三皇子回頭:“怎么?”</br> “鐘念月她……”</br> 鐘念月歪頭,發髻間的步搖搖搖晃晃,那晶瑩剔透的珠子,與她的面容映襯在一處,襯得她冰肌玉骨、美麗動人。</br> 她失笑道:“你要同三皇子告我的狀?”</br> 三皇子道:“我可不管你們女人家的事。”</br> 羅慧輕咳一聲,起身緩緩道:“到底是不該議論那些未曾蓋棺定論的事,此事不如以大化小罷?”</br> 鐘念月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羅慧會出來做好人。</br> 鐘念月想了想。</br> 難怪原女主這樣忌憚我呢?</br> 我也覺得自己特別像是拿了一個大反派劇本,誰人都來維護我、擁護我,更助長了我囂張氣焰的炮灰女配。</br> 周姑娘還想說些什么。</br> 只聽得有人拉長了語調道:“長公主到。”</br> 于是什么不快都只能暫且按下了。</br> 她撫了撫自己的面頰,再看向方才與自己議論的那幾個人,心底更生不平,她們為何沒有挨打?卻偏偏是她一人丟了臉?</br> 那幾人也不自覺地躲開了她的目光,心下一邊松了口氣,一邊又覺得惶惶然。</br> 鐘念月可以不顧忌名聲,她們卻是要的。</br> 也幸而,只有周姑娘一個人挨了打。</br> 幾個目光來回間,這幫人之間嫌隙頓生。</br> 鐘念月只掃了一眼,便沒有再分多余的目光給她們了。</br> 這便是她為什么只叫高淑兒去打了周姑娘。</br> 每個都打一頓,反而叫人家心生憤恨,互相團結起來,背地里還不知道要怎么議論朱家的事。只打一個,那自然都要多想了。</br> 她撥弄著懷里的香爐,心下的郁郁不快的確是好了許多。</br> 這賞花宴冗長又無聊。</br> 長公主主持著眾人以花作詞,鐘念月直接推脫不玩了。周姑娘這幫人剛才才吃了她的虧,倒也不敢逼著她去作。</br> 時間一混便混了過去。</br> 倒是她身旁的羅慧作了好幾首詩詞,得了長公主的大肆贊揚。</br> 就在鐘念月昏昏欲睡時,她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太監,那小太監道:“姑娘是不是累了?”</br> 鐘念月一下驚醒了:“嗯?”</br> 小太監訕笑道:“主子讓奴婢同姑娘說,姑娘若是想要提早退去……”</br> 鐘念月熟門熟路地道:“求他是不是?”</br> 小太監只傻笑三聲,并不敢應聲。</br> 鐘念月起身道:“走罷,你家主子在何處?領我過去罷。我摘朵花去給他。”</br> 小太監連連應聲,叫香桃扶住了鐘念月,便悄然離了場。</br> 這會兒大家都沉浸在作詩詞之中,倒也沒多少人發覺。</br> 不多時,那廂三皇子也被人請走了。</br> 再等上一會兒。</br> 有人來到長公主身邊,與她耳語幾句。</br> 長公主當即便笑道:“便由我的女兒來主持,我去去就來。”</br> 說罷,她起身一提裙擺,疾步向前。</br> 等走出一段路了,她方才問身邊的人:“你說陛下在等我?”她面容驚愕,眼底還藏著一分恐懼。</br> 這廂鐘念月方才抵了一間廳堂。</br> 晉朔帝坐在主位上,駙馬跪在他的跟前,連頭也不敢抬。</br> 緊跟著,三皇子也到了。</br> 三皇子見了她也是一愣,但這也顧不上了,便只先向座上的晉朔帝見了見禮。</br> 晉朔帝:“起身罷。”</br> 于是只有三皇子一人起身了。</br> 鐘念月心道今個兒這么多人,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正猶猶豫豫要不要也行個禮,那廂晉朔帝便笑了下:“怎么,今個兒腰疼?朕給你揉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