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br> 這玩意兒也能流傳后世???</br> 鐘念月瞪著紙上的畫,伸手去奪:“這個不要。”</br> 晉朔帝個子高,自然臂展更長,他輕一抬手,就躲過了鐘念月的爭奪。</br> 他道:“畫得不錯,有幾分神韻。”</br> 史官聞聲狂喜,心底也終于長長松了口氣。</br> 幸而他知曉這位姑娘身份貴重,與旁人大有不同,因而姑娘一來尋他,他便冒著風險想也不想就應了。</br> 要知曉方才剛進屋子的時候,陛下甫一出聲,還嚇得他噗通跪了下去呢。</br> 如今可算放心了。</br> 史官忙躬身道:“陛下,臣不敢當。臣多有不足,還請陛下再賜教。”</br> 晉朔帝心下憋了三分好氣又好笑,這會兒便存了心的要欺負鐘念月,他丟開那張紙,任由那史官雙手捧住,而后他才抬手輕描過了鐘念月的眉眼:“念念的眉毛生得更好看,就這樣再輕輕挑上去一些,如遠山黛。”</br> “臉更小些。”他說著輕輕掐了下鐘念月的下巴。</br> 鐘念月很想要對他怒目而視,腦袋卻扭不過去。</br> 那史官卻還應得分外認真:“是是,臣記下了。”</br> 鐘念月張嘴道:“陛下也不讓張大人記些好東西?記這個有什么用?”</br> 晉朔帝按住了她的唇瓣,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那念念尋他來又記了什么?”</br> 鐘念月:“唔,唔……”</br> 晉朔帝的手指勾勒了下她的唇形,道:“她的唇也該是更飽滿的……”</br> 那史官聞聲,還當真抬頭要仔細去觀察。</br> 晉朔帝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話音陡然間一滯,卻是不再往下說了。晉朔帝此時方才展露出了一分帝王的變臉之快。</br> 晉朔帝斂了笑意,沉聲道:“罷了,日日與她相處的乃是朕,除朕之外,又有誰能將她畫得好呢?就這樣吧,你拿出去重新抄錄一遍。”</br> 念念這般好看,又怎么能叫旁人盯著,一動不動看上許久呢?</br> 史官忙又躬身道:“是是,陛下昔日乃是京中赫赫有名的丹青手,臣本就遠不及陛下,論熟稔更又不及。臣且先告退了。”</br> 晉朔帝應了聲:“嗯。”</br> 鐘念月這會兒已經覺得不大對了。</br> 晉朔帝將她按得牢牢的,又是撫過眉尾,又是按壓過她的唇瓣,若說她還不能從中品出幾分屬于成年男性的侵略意味,那不是她蠢么?</br> 鐘念月有點兒心慌。</br> 為了緩解這種心慌,她匆匆抬手抱住了晉朔帝的胳膊,想要用力拉拽下來,卻怎么也拽不動。</br> 鐘念月只好又張嘴,咬他一口。</br> 那史官方才從里間退出去,就覺得自己隱約聽見晉朔帝“嘶”了一聲。</br> 誰還敢咬陛下不成?</br> 史官心頭一驚,也不敢細聽,覺得自己隱隱好像懂了什么,又有點不敢懂。于是匆匆退了出去。</br> “念念是狗么?朕瞧瞧你的牙。”晉朔帝并不松開,反而掰著鐘念月的臉,一手扒開她的嘴,真就摸了兩下她的小白牙。</br> 這就比按嘴巴還要過分了。</br> 就跟剝下了第一層糖衣似的,侵入得更深了。</br> 鐘念月被迫倚在他的臂彎里,又咬他一口。</br> “我要回去睡覺了。”她兇聲道。</br> “你將朕的清夢攪醒了,自己倒是要回去睡覺了?念念,哪有你這樣霸道不講理的?”晉朔帝低聲道。</br> 鐘念月:?</br> 到底是誰不講理?</br> 你還按著我摸我牙!</br> 鐘念月:“陛下當我不知道么?你方才說‘怕朕答應了不認賬么’,這不是就說明我方才說那些話時,陛下就醒著嗎?打從我進門,陛下就知道是不是?倒好意思怪我擾陛下清夢!”</br> 晉朔帝輕嘆一聲:“……是。朕熟知你的性子,你是不肯吃虧的,朕拿了你的衣裳,你一定得從朕這里想法子把這便宜占回去。”</br> 鐘念月咬牙切齒。</br> 可恨她方才還說得那樣認真!</br> 鐘念月懷疑地看著他:“不會是陛下故意與我說我迷糊時才會答應人,騙我上鉤吧?”</br> 晉朔帝眉梢眼角還掛著溫柔笑意,他看著鐘念月,不急不緩道:“念念這樣想朕,朕心下倒是有一分傷心。”</br> 鐘念月:“我方才撞了燭臺,我都還未傷心呢。”</br> “是,是。”晉朔帝應聲,一邊又伸手去掐她的臉,“你讓朕瞧瞧。”</br> “沒什么好瞧的,我要走了。”</br> “不行。”于此事上,晉朔帝倒是分外的強硬,他按住了鐘念月,又掰起了她的臉。只是燈光不夠亮,瞧得也不大分明。于是他略微抬高了聲音:“孟勝,將燈全點了。”</br> 守在屋外的孟公公正遇上出來的史官。</br> 他高高應了聲:“是!”</br> 然后再看那史官,喜笑顏開的……孟公公抹了把臉,心道,瞧樣子他倒是做了個好差事,得了陛下的夸?</br> 孟公公不再看他,連忙進了屋子,身后還領了兩三個宮人。</br> 宮人們將里面的燈接連點亮。</br> 屋子里最后一點昏暗的角落都被完全照亮了。</br> 還被按在晉朔帝懷里動不得的鐘念月:“……”</br> 簡直公開處刑。</br> 但這只是她以為的。</br> 事實上皇宮里出來的宮人們訓練有素,她們多的一眼也沒敢看,把燈點完就低頭立在一旁不動了。</br> 晉朔帝輕聲道:“這下便清楚多了。”</br> 他抬手停在了鐘念月的面龐上,輕劃過額頭:“這里有一點痕跡,都撞出印子了。鼻尖也撞紅了。”</br> 他低聲嘆道:“念念這般不小心,實在叫朕心疼。”</br> 晉朔帝待她好是一回事,但他很少會這樣說話。</br> 他端坐在那里的時候,都是冷冷淡淡,連溫柔地笑一下,也都透著十足的疏離意味。就仿佛那天上高不可攀的神仙。</br> 可如今全變了。</br> 這話一出來,又叫鐘念月覺得肉麻,又叫她覺得四肢都繃緊了,說不出的緊張和臊得慌。</br> 鐘念月用力一抿唇,惡狠狠地道:“那是你的燭臺撞的我,怎么怪我不小心?還有你的內室擺了那樣多的凳子,不是存心要絆我嗎?”</br> 宮人聞聲,暗暗道,姑娘真是越發嬌了。</br> 燭臺和凳子也要怪。</br> 而這廂晉朔帝認真應聲:“嗯,都是那燭臺與凳子的過錯,朕將它們劈了,給念念做柴火燒。便給念念烤個烤雞吃如何?”</br> 鐘念月:“我不吃!吃不下!”</br> “那便不吃……我知曉念念心中牽掛受災的百姓,自然無法獨自享用。我們便吃些別的罷?”</br> 鐘念月:“我先回去睡覺了,誰這個時候吃得下東西?”</br> 晉朔帝:“是,那先擦了藥再回去?”</br> 鐘念月:“不擦不擦。一點點紅痕罷了。”</br> 晉朔帝遺憾道:“那朕送你。”</br> 鐘念月:“不要不要,您自個兒待著吧!”</br> 她總算尋著了機會,晉朔帝的雙臂微微松了些力道,她便一下從他懷里跳了出去。</br> 她疾步走到門邊,想了想,又把袖子里的手爐給他砸了回去:“陛下分明就是騙我。”</br> 披風、手爐都一早給備好了。</br> 他還叫宮女特地來與她說“陛下已經睡下了”,這不是故意釣她上鉤是什么?</br> 鐘念月趕緊溜了。</br> 晉朔帝倚在床頭,望著她的背影輕笑了一聲。</br> 但很快,那笑容便又漸漸斂住了。</br> 他的眼底歸于了一片冷色。</br> 孟公公看不明白這是怎么了,只能訕訕出聲問:“陛下,姑娘這是……像是很生氣的模樣?陛下怎么騙姑娘了?若是尋常要求,陛下應一應不就是了嗎?”</br> “朕應了,每一樣都應了。”</br> “那怎么……”</br> “是朕嚇著她了。”</br> 孟公公一驚:“您、您讓她知、知道了……您……”孟公公這一驚嚇,是真的被嚇得不輕,難得像這樣開口都說不利索話。</br> 晉朔帝摩挲了下放在被子底下的衣裳。</br> 剛才鐘念月若是留心些,其實就能從被子底下把自己的衣裳扒回去了。</br> 但她注意力全在史官那幅畫上頭了。</br> 半晌,才又聽得晉朔帝平靜地道:“忍耐當真是天底下最難做到的事。”</br> 他的貓兒本來都自己往他的懷里跳了。</br> 但凡他再忍一忍……</br> “怪念念太可愛了。”晉朔帝輕聲說。</br> 他也覺得自己這話實在過分,又怎么能將這原因推到念念的身上去呢?</br> 晉朔帝放下了另一面帷帳,道:“都歇息吧。”</br> 他得想一想,明個兒怎么哄人了。</br> 這邊鐘念月一路狂奔回了院子。</br> 書容與香桃見她模樣,跟受驚的兔子似的。這可實在太少見了。她們家的姑娘從來沒見怕過誰,什么時候都是嬌里嬌氣,又不緊不慢的。</br> “姑娘是不是挨陛下的訓斥了?”書容顫聲問。</br> 香桃翻了個白眼道:“你當陛下是太子么?只有太子才那么奇怪對我們姑娘不好呢。陛下怎么舍得訓斥姑娘呢?”</br> 鐘念月一頭扎進屋子,誰也沒搭理,先睡覺去了。</br> 轉眼一夜過去。m.</br> 晉朔帝想了大半個晚上的要怎么哄人。</br> 鐘念月倒是好一些。心情再怎么復雜,也先好好睡了一覺。否則整日里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早從她穿過來那一刻起,她就該睡不著覺了。</br> 縣衙里,幾個縣官已經在低聲議論了。</br> “那秦姑娘說要施粥,卻只施了一日就不見了。”</br> “幸而沒有真將冊子給她,如今想想,她的來頭恐怕有異,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呢。”</br> “不知百姓是否真將她奉作女菩薩了……”</br> 知縣捋了捋胡須笑道:“放心吧,她先前放下大話,如今卻不見了蹤影,百姓會如何想她?不論如何,都不是女菩薩。”</br> 蘇傾娥這會兒就悄悄站在街頭,聽著那些個“賤民”出口無狀:“那女菩薩走了?”</br> “什么女菩薩?恐怕是個女騙子,見官府的人來了,就跑了。”</br> “可她早就見過知縣大人啊。”</br> “如今怎么一樣?陛下都親至了啊!她不是什么菩薩,恐怕是什么妖邪呢,所以才承不住龍氣駕臨啊!那日,那日那個在知縣身旁的,才是真正的身有貴氣,有福運。”說話的婦人,面色激動。</br> 蘇傾娥氣得受不住了。</br> “這幫貪得無厭的刁民!”她扭頭看向相公子,想發作而又不敢發作:“公子不是說,一切都計劃好了么……”</br> 相公子沉著臉:“是我想錯了。晉朔帝哪里是什么君子呢?動手搶施粥的善人的糧食,他也干得出來。”</br> “分明是鐘念月吹的耳邊風。”蘇傾娥忍不住道。</br> 相公子失笑:“女子淺見。你以為一個女人,有這樣大的作用?”他一頓:“說起來,我倒是更想不明白,洛娘為何會背叛我?她若再多些本事,也不至將局面變得這樣難堪。”</br> 縣衙中,洛娘打了個噴嚏,便以面紗捂臉,不好傳給了姑娘。</br> 鐘念月一起身,她便到了鐘念月面前,低聲道:“陛下好像病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