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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觀音

    第八十二章</br>  “敢問陛下,何時歸京?”史成跪在地上問。</br>  他是唯一一個被推出來的,膽敢在這個當口去請示晉朔帝的。</br>  他曾經做過晉朔帝的近衛,后來才被提拔領了禁衛軍。與晉朔帝的交情,比起旁人來總要更深厚一分的。</br>  鐘念月丟的時候,他也是第一個被晉朔帝傳到現場來的。</br>  晉朔帝聞聲只低頭看了他一眼。</br>  史成深吸一口氣,因著與晉朔帝親近些的關系,他便也不掩藏了,只出聲道:“太子趨近成年,如今又掌監國之權,陛下因青州一事親自奔走,雖解了百姓之困,卻也脫離了朝堂數月,臣唯恐……唯恐太子……”</br>  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br>  陛下越是在外久留,太子對朝局的掌控,也就愈多一分。</br>  不止是史成,其余隨行的大臣也這樣想。</br>  他們都是堅定的晉朔帝擁護者,心中自然只為晉朔帝著想,其余人等,即便是親兒子、親老子、親手足,他們也一樣為晉朔帝提防著。</br>  孟公公連著咳了四五聲,面露愧色道:“史大人不必憂心,陛下定然早有謀算。此事……說來說去,到底還是怪老奴。”</br>  他既已知曉陛下的心思,震驚歸震驚,但還是鉚足了勁兒地,一門心思地,哪怕拖著一條病腿,那也得想法子給陛下助力啊!</br>  可誰曉得這頭一回助力,就助歪了!</br>  誰也不曾想到,近天子腳下了,還能出這樣一樁子事……</br>  著實是狠狠給了他們一個教訓!</br>  孟公公真是一頭將自己撞死的心都有了。</br>  晉朔帝誰的話也沒有接,他只低聲問:“可傳信與各州縣了?”</br>  一旁有人出列回道:“已經傳下去了,便是連鐘家公子都收了信兒了。”</br>  晉朔帝輕嘆一聲:“鐘家只怕更要舍不得了。”話雖如此說,他面上倒并無什么退讓猶疑之色。</br>  史成少有聽見晉朔帝這般口吻的時候,于是一下垂下頭,頓住不說話了。</br>  若是再不分好歹游說陛下早日歸京,只怕就跟抓著刀子往陛下心上戳差不多。</br>  只有孟公公此時疑惑道:“陛下,若是四下傳信,豈不是天下人都知曉姑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更要上趕著去抓姑娘了嗎?”</br>  “孟勝,你要知曉這世上總是蠢人多。</br>  “蠢人沖動易怒,辨不清身份時,恐他們出手誤傷,乃至誤殺了念念。對付這類人,只能叫他們瞧明白了其中的價值利益,為之心動,這才能忍下沖動,小心寶貝地護著手里的‘人質’。</br>  “而越多人知曉她的貴重,才有越多的人不敢妄動,只盼著拿她換取更大的利益。”晉朔帝緩緩說道。</br>  他這時的口氣與平時無異。</br>  孟公公抬起頭來時,才發覺晉朔帝面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br>  陛下……著急了。</br>  相公子背著鐘念月穿山越嶺,從城郊的獵場,沿著當年先帝奢靡行事于城郊挖出來的別宮,就這樣一路進到京城。</br>  鐘念月中途叫人迷暈了兩回,于是如何進的獵場,又如何進的別宮,兩處關鍵點,她倒是渾然不知了。</br>  相公子還真有點手段。</br>  他這樣熟知皇家密道,……先定王歲數比晉朔帝還要長十余歲,他自然不會是定王。難道他并非是宣平侯的兒子?而是定王之子?</br>  鐘念月原先沒少看狗血小故事,這會兒腦補起來倒是一套接一套的。</br>  “咱們今后就安置在此處了。”相公子笑道。</br>  鐘念月轉頭一打量。</br>  這院子修作了庵堂,里頭供了個高四丈的觀音,觀音微一俯身,便給院子加了半個蓋,遮擋去了大半的日光,只留底下的一片幽暗。</br>  再左右一打量。</br>  四下沒有多余的建筑,只前頭隱隱傳來鼎沸人聲。</br>  “那是有人在拜觀音。”相公子道,似乎并不在乎將這些告知于她。</br>  他不怕她跑。</br>  “求子的?”鐘念月問。</br>  “是。世人求子嗣的多,真正愛惜子女的卻又沒幾個。”相公子冷淡道。</br>  這么一說,您還有點家庭帶來的童年陰影了?</br>  但鐘念月可沒功夫去治愈這樣有陰影的。</br>  真要說起來,她覺得晉朔帝的成長歷程該要比他們都艱難多了罷?單從他每回生辰,太后都從來稱病不出,宮中不舉一次家宴可見一斑。</br>  人家晉朔帝卻還做了個人人交口稱贊的好皇帝呢!</br>  鐘念月想到這里,便又忍不住咂了咂嘴。m.</br>  好好的,怎么又想到晉朔帝身上去了呢?</br>  人真是怪。</br>  好似總是不在跟前的時候,便不知不覺提起他的時候反而多了些。</br>  鐘念月為了按住腦中的思緒,便抬頭笑道:“那還是我好。”</br>  相公子:“嗯?”</br>  鐘念月:“不必拜觀音,也白得這么一個好大兒!”</br>  相公子:“……”</br>  相公子的手下都快叫鐘念月折磨得麻木了。</br>  往常那些個被公子認作“娘”的女子,哪個不是含羞帶怯再三推脫,偏這鐘念月,年紀小,還挺會拿輩分!</br>  相公子突地笑道:“聽你的意思,倒是夸了我一個‘好’。”</br>  鐘念月:?</br>  你這人怕是多半有點那個大病。</br>  這樣一句話里,你就聽見一個“好”字?</br>  相公子親自送著鐘念月去了她的屋子,將來她還要在這里住很長的時間。</br>  臨了快關門的時候,鐘念月問他:“你留我在這里長住有什么用呢?不怕養不起我么?”</br>  “你身上的用處已然超乎了我的設想,將來自是等到最值當時,拿你來威脅晉朔帝。”他坦蕩道。</br>  “你有病么?等上十日半月,旁人還牽掛我。若是等上半年,一年,三五年,你當還有誰記得我么?天下美人何其多……”</br>  不等鐘念月將話說完,相公子便定定看著她打斷道:“怎么會?誰人會忘?若是我,便是一輩子也不能相忘。”</br>  鐘念月:“那倒是謝謝您了,一輩子都得惦記著綁架我。您將來要是去了陰曹地府,還是得多灌兩碗孟婆湯。”</br>  “……”相公子那話才起個頭,氛圍還沒捏起來,就叫鐘念月攪了個稀碎。</br>  相公子一邊氣得牙癢癢,一邊又禁不住想,似這樣明亮動人又灼手的明珠,誰人能揣得入懷中?</br>  門合上,鐘念月今日難得不太講究,合衣就倒在了床上。</br>  她腦子里禁不住漫無目的地往下想……人就是這樣的,兒時最好的朋友,最喜歡的玩具,都會慢慢淡忘。總會遇見更好的人,更精彩的事。三年五年可不是就忘光了嗎?</br>  鐘家哥哥會忘了她嗎?</br>  鐘母萬氏會忘了她嗎?</br>  還有錦山侯,秦誦,許多許多人……</br>  我離開我本來的世界又多久了呢?那個世界里,真實的只屬于我的親人和朋友,他們會不會已經開始在忘記我了呢?</br>  鐘念月煩悶地閉上眼。</br>  相公子就不該勾起她這樣的念頭……實在討厭!</br>  晉朔帝睡了不過兩個時辰,突然從床榻上坐起了身。</br>  一旁守夜的宮人驚了一跳,連忙跪地問:“陛下可有吩咐?”</br>  晉朔帝瞧她一眼,眸光有些冰冷。</br>  還是孟勝聰明些。</br>  四周一片寂靜,宮人有些受不住這樣的氣氛,雙膝越發覺得軟時,她突地想起來早些時日有另一個宮女碧紅與她說,在陛下跟前若是不知曉該說什么話時,那就提一提鐘家姑娘那準沒錯,孟公公都是這樣干的!</br>  宮人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出聲道:“陛下是……夢見鐘姑娘了么?”</br>  晉朔帝并沒有出聲。</br>  并非是誰人都能同他談論念念的。</br>  宮人躊躇地立在那里,大著膽子繼續道:“夢里姑娘是不是還為讀書叫苦呢?”她道:“陛下放在案頭的書,都鋪了一層灰了。”</br>  聽她話音有一分真心實意的惆悵,晉朔帝方才垂眸淡淡道:“朕夢見她哭了。”</br>  ……</br>  鐘念月睡了一覺起來,兩眼都有些腫。</br>  她去推門,才發覺有人鎖了她的門。她眨眨眼,先是桌子墊凳子,凳子再墊凳子,這樣一層一層爬上去,順著房梁夠上去,把屋頂都給掀了個縫兒。</br>  幾片瓦被她推動著滾下去,摔了個清脆粉碎。</br>  不多時,相公子的手下便匆匆趕來了,連忙將門打開了,狼狽不已地看著她,想是剛被相公子訓了一通,于是也不敢再將她鎖著了,只怕這寶貝想不開自個兒把自個兒摔碎了。</br>  鐘念月倚坐在門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又開始使喚起了相公子的手下人。</br>  她算是想通了。</br>  忘了便忘了吧,若是京城里頭的人忘了她,那不正好省了她要除掉太子與女主的事?誰都記不起她了,自然也不會再來尋她和鐘家的麻煩了。</br>  囚得好,囚得妙!</br>  就在這里吃吃喝喝長他個十斤肉得了!</br>  相公子背完鐘念月的第二日病倒了,鐘念月卻是開始在他的地盤上,光明正大地作威作福了。</br>  有本事最好留我一輩子!</br>  至此,還有七日,便該是鐘念月的及笄日了。</br>  相公子的病將將養好,出了門去尋鐘念月,卻見他那幾個手下都團團圍著鐘念月,陪著這祖宗一塊兒躲在庵堂里,聽那些個來拜觀音的人自述這些年的艱苦歷程。</br>  聽得還很起勁兒。</br>  相公子頓生無語之情。</br>  他走上前去,輕咳了一聲,其余人聞聲而動,紛紛站直了身體。</br>  鐘念月動也不動,只伸出手來:“我要吃桃子。”</br>  天氣不知不覺已經入了夏,鐘念月身上換了輕薄衣衫,一抬手,便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上面戴兩個金鐲子,叮叮當當,格外漂亮。</br>  相公子不自覺地抬起頭來看她,只一眼就有中說不出的驚艷。</br>  她便如那即將盛放的名貴花卉一般,一點一點舒展開了花瓣,只待絢爛那一刻的到來。</br>  相公子突地心生一個念頭來,他道:“鐘姑娘該要及笄了……”不如我來為姑娘辦一個及笄宴如何?</br>  只是他后半句話還沒說完呢,便聽得鐘念月面色古怪地應了聲:“啊,我長大了。”</br>  不過鐘念月很快便又吐了口氣,隨口道:“到了能給你生弟弟的年紀了。”</br>  相公子的表情裂了裂。</br>  與誰生呢?</br>  晉朔帝么?</br>  這樣一算,晉朔帝豈不是也占了他的便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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