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野人生軌跡交匯的那年，是開始于高一暑假里，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一天。</br> 蘇念北的父親在她小學的時候發生意外離世，高一結束后，媽媽和一個認識幾個月的叔叔扯了結婚證。</br> 叔叔在京城做生意，蘇念北就跟著媽媽一起離開生活了十六年的江南小城，來到京城。</br> 叔叔對她和媽媽都很好，很快替她在京城找好一所不錯的高中。</br> 為了能跟上京城學校的節奏，整個暑假蘇念北都泡在圖書館，補學京城學校的高一課本。</br> ......</br> 京城的夏日，空氣要比南方更加干燥幾分，窗外樹葉打蔫兒在熱風中搖晃。</br> 圖書館里空調溫度開的很低，此時安靜的能聽到翻書聲。</br> 蘇念北咬著筆，專心看著書本。</br> “好像要下雨了。”</br> 不知道誰說了這么一句，所有人不約而同目光放到窗外。</br> 蘇念北也抬頭看過去。</br> 天空布滿一層烏云，太陽早已被遮擋起來，外面的街景好似染上一層灰白色調，狂風驟起，圖書館外的樹枝搖擺幅度越來越大，不停拍打在窗戶玻璃上。</br> 想起出門時沒有帶傘，蘇念北立即把書裝進書包里。</br> 走出圖書館時，周圍也陸續有不少人出來。</br> 抬起手表，現在是下午4:50。</br> 預計不出錯的話，十分鐘后公交車到站。</br> 穿過一條人行道就可以到對面車站，準時上車，在暴雨來臨前回到家。</br> 人行道上的綠燈已經開始閃爍。</br> 蘇念北勒緊書包帶子，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從圖書館的百步臺階上向下跑。</br> 8秒。</br> 7秒。</br> 6秒。</br> 還差5秒，她一定可以趕在綠燈結束前穿過人行道。</br>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一長串刺耳的機車轟鳴聲突兀的由遠及近，周圍行人紛紛皺眉望過去，三五輛摩托從拐角開過來。</br> 蘇念北剛踏上人行道。</br> 下一秒，一輛咖啡色摩托驟然停在她面前，伴隨著尖銳的車輪與地面摩擦聲。</br> 她腳步一頓，盯著面前的大摩托，后知后覺的心跳逐漸加快。</br> 只差一點，她就被撞上。</br> 摩托車主握著把手，將頭盔上的鏡片掀開，露出怒氣沖沖的雙眼：“找死嗎！”</br> 蘇念北用了一秒時間反應過來，不卑不亢道：“是你闖紅燈，我是正常過馬路。”</br> 那雙眼睛睜得更大了，蘇念北預感他等會可能就從車上跳下來揍她。</br> 他言語不善：“跑那么快，怎么著，急著投胎？”</br> 人行道側邊陸續停下來另外幾輛摩托，看上去相當拉風。</br> 其中一人一腳撐地，雙臂隨意搭在摩托把手上，語氣里全是不耐煩：“吳時康，你他媽自己闖紅燈還怪人呢。”</br> 吳時康收住怒氣，轉身道：“野哥，你不怕回去晚了老爺子罵你啊！”他掰扯手指對身后比了個數，“聽說對方有十幾個人，少說得有一小時才能解決，咱不得速度著點。”</br> 這么一攪，人行道的綠燈已經換成黃燈。</br> 蘇念北只好退后幾步，站到人行道外，打量著這群摩托車手。</br> 聽聲音年紀都不大，幾個人渾身都寫著“不良少年”四個字，猜的沒錯的話，應該是附近的小混混。</br> 視線落到那位被喚作“野哥”的男生身上。</br> 他戴著頭盔，在等紅綠燈的間隙，整個人半趴在一輛純黑色摩托上，一對修長筆直的腿格外惹眼。</br> 男生抬手按住頭盔帽檐，往下壓了壓，懶懶吐出一句話：“那也得遵守交通規則，你老師沒教你啊？”</br> 吳時康還沒說話，另一人道：“十幾個算個幾把！秦野發起狠來，戰時能縮短一半，是吧野哥？”</br> 對面亮起綠燈。</br> 秦野身子重新坐直，猛踩幾下油門：“放屁。”</br> -</br> 雖然中間有點小插曲，所幸還是趕上了五點鐘回家的公交。</br> 下了公交后，蘇念北沿著行道樹兩側的步行道走了一百米。</br> 穿過一個埡口。</br> 再往前走個一百米，拐過一棵棗樹之后接著走兩百米，再拐個彎就是叔叔在京城的房子。</br> 是一個老舊小區，除了位置偏僻了些，沒什么其他缺點。</br> 羊腸小道里，兩邊都是高大外墻，偶爾有一兩家對這條過道留個側門。</br> 不過無一例外，這些門都是緊閉著。</br> 蘇念北加快腳步，拐過那棵棗樹，在看到正前方畫面后，步伐不自覺停下。</br> 逼仄的小道里。</br> 以靠墻的一排鐵皮垃圾桶為間隔，站著兩撥人。</br> 靠近蘇念北的一撥，大多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其中兩三個人木棍架在肩膀上，歪歪斜斜站著。</br> 而對面一撥。</br> 蘇念北視線透過他們，落在不遠處幾輛顯眼的大摩托上。</br> ——是剛才在人行道遇見的那群小混混。</br> 一個染著紅色頭發的男生，嘴里叼根煙，說出的話有些含糊不清：“秦野，我妹喜歡你，只要你答應跟她交往，兄弟們今天就不和你打。”</br> 秦野此時已經摘下頭盔。</br> 這也是蘇念北第一次見到他的長相。</br> 少年穿著一件與身份不太相符的純白長袖體恤，干凈利落的黑色短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灰沉沉的天氣里，皮膚更顯冷白，額前碎發時不時掃過眉梢，瞳仁漆黑如點墨，看人的眼神中，帶著十六七歲年紀里的輕傲。</br> 少年長身直立，與小道后的烏暗云天混成一體。</br> 頭盔被他隨意夾在臂彎里，像是聽見什么笑話，他扯了下嘴角：“就因為這點兒破事讓我跑一趟？”</br> 然后偏頭，懶懶散散問了一句，“他妹誰啊？”</br> 吳時康說了個名字，湊近小聲提醒：“就那個一直追你的，高一九班班花。模樣還挺標致。”</br> 聽完，秦野輕嘖，拖著長調子哦了一聲：“她啊——”</br> 紅頭咬著煙蒂，驕傲笑著：“能被我妹看上，是你小子福......”</br> “——沒印象。”秦野直接打斷紅頭的話，低著眼，指腹摩挲著頭盔。</br> 這欠揍的語氣，讓紅頭直接把嘴邊的話噎回去。</br> 吳時康笑得很大聲，聲音在小道里回蕩，像個幽靈：“整個京師附中想泡我野哥的人那得排到人民廣場！你妹算老幾啊，想插隊？”</br> 蘇念北：“？”京師附中，好像就是叔叔給她在京城找的新學校。</br> 原來這幾個小混混還是她以后的校友。</br> 秦野斜睨了眼吳時康。</br> 對方眼疾手快一躲，生怕秦野的拳頭下一秒招呼過來。</br> 紅頭被兩人一唱一和惹毛了，嘴里的煙一撇，低罵了句“操”：“老子給你臉了是不是？”</br> 秦野將手里頭盔輕輕一拋，精準無誤掛到那輛純黑色摩托上。</br> 他慢悠悠卷起袖子，沖紅頭挑眉：“要打就快點，能不能別廢話。沒看到這天快下雨了？”</br> 站在紅頭身后、肩上架著木棍的男生，扯著大步子往前走。</br> 上下掃視一圈對面的人：“秦野是吧，聽說你在附中挺拽啊！就你他媽長了張臉唄？看給你狂的，我大哥妹妹都不放在眼里！老子今天就當回你爹，治治你這目中無人的毛病！”</br> 木棍男拎著木棍，嘴里嚼著口香糖，木棍在他頭頂舞了一圈再揮出去。</br> “轟隆——”</br> 天邊一聲悶雷滾過。</br> 一道閃電從云層劈開，落在遠處大樓的避雷針上。灰白色城市以另一種方式亮了一瞬。</br> 風越來越大，巷子里飄起細針似的雨滴。</br> 蘇念北看了眼對面戰況，叫秦野的男生伸手，輕松拽住木棍男的木棍往前一拖，接著一腳招呼到木棍男的臉上。</br> 雨霧中，能看到木棍男嘴角飄出的血絲。</br> 雨點由小到大。</br> 她脫下書包舉到頭頂上，選擇目視前方，當做什么也沒看見，打算面色平靜的從一群人中間穿過。</br> 沒辦法，誰叫回家就這么條路呢。</br> 一步，兩步，慢慢靠近。</br> 身上的衣服被雨點打濕。</br> 走過鐵皮垃圾桶的時候，一個人影飛過來砸到垃圾桶上。</br> 多米諾骨牌效應作用下，一排垃圾桶一個個倒下，在地上嘩啦啦滾了幾圈，橫七豎八的擋住了蘇念北的路。</br> 木棍男臉上青了一大塊，摸著垃圾桶要爬起來，視線落到面前一雙白色帆布鞋上。</br> 順著帆布鞋往上，就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留著齊肩短發的女孩，安安靜靜站在前面，模樣乖巧，一雙大眼睛里染上雨天的濕氣。</br> 身上透著歲月靜好，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br> 木棍男原本還疼得齜牙咧嘴的，視線對上蘇念北后，立馬一改表情，朝她伸手咯咯笑著：“小妹妹，路過呀？拉哥哥一把唄？”</br> 他這句話，讓所有人把關注點放到蘇念北身上。</br> 不少人朝這邊吹口哨，有人笑：“這妞超正啊！看著跟個小白兔似的！滿臉的膠原蛋黃！”</br> “那是膠原蛋白，你他媽腦子里就只裝著黃！”</br> “傻逼玩意，輪得著你教訓老子？誒同學，拿著書包補習回來呀？來我家唄，我幫你補，哥學習也不錯。”</br> 蘇念北抿緊唇角。</br> 望著幾個走過來的男生，放下舉在頭頂的書包，在讓人不易察覺的情況下，手指摸向書包里的手機。</br> 就在她即將掏出手機的時候。</br> 那個叫做秦野的男生雙手插兜，擋到那幾個朝蘇念北走過來的男生面前，對他們抬抬下巴：“喂，還打不打，不打我回家了啊。”</br> 他側身看過來，目光似不經意間掠過蘇念北兩秒，停到地上的木棍男身上，“這么不扛打，我建議你們還是一起上。”</br> 紅頭徹底被惹怒，他嚎了一句：“你們能不能別發騷，沒看過女的嗎，給老子打啊，老子養了群飯桶嗎！”</br> 于是，場面由一對一變成了多人混戰。</br> 輕輕一腳，蘇念北把擋路的一個鐵皮垃圾桶踢遠，在木棍男的注視下漸漸往前走。</br> 離混戰人群有些距離后，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個叫秦野的少年。</br> 那群人目標很一致，專門去打秦野。</br> 他的幾個兄弟分別被幾個人纏住，剩下的人全部對付他。</br> 少年一拳狠狠砸在一人的臉上，接著長腿一踢，又兩個人砰的一聲倒地。</br> 暴雨來得很急，巷子里霧氣朦朧，頭發和衣服上的雨水隨著他的動作甩出，重新沒入雨霧里。</br> 秦野揪住一個黃毛的頭發往墻邊拖，沒有注意到身后一人朝他舉起木棍......</br> 肉搏聲與雨聲交相輝映下，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就顯得有些兀然。</br> “喂，警察叔叔你們到了嗎？對，就在這條巷子里，嗯，你們快來。”</br> 舉著木棍的男生停下手中動作。</br> 所有人看過去。</br> 剛才那個穿著白裙子的小白兔，此時手里握著手機，正在和警察說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