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北怔了兩秒,她不記得自己有和他說過這么一個愿望,但聽到“陪你看海”四個字時,潛意識作用下,確實從心底深處,衍出一股很強烈的喜悅感。</br> 似是期待很久的東西,眼下終于夠著后的一種喜悅。讓人不自覺的,眼眶跟著熱起來。</br> 在記憶中仔細搜尋半晌,終于定位到斑駁歲月里一個畫面。</br> 以及那時少女零零碎碎的心聲。</br> 那年附中操場,呼嘯著的朔風揚起她的頭發,一下下拂在少年干凈整潔的純白校服上,大朵雪花落在他頭頂和肩膀,少年握著她的手,指腹在掌心舒緩摩挲著,說:“你考哪我就考哪。所以,你一定會和我考上同一所。”</br> 當時,她暗暗許過一個愿望。</br> 我陪你踏過北方的雪,希望大學的時候,你能陪我去看南方的海。</br> “又發呆呢?!鼻匾昂眯η扑?捏捏她的手心,直了直身,“先送你回去。海留到明天再看。嗯?”</br> 蘇念北點頭,和他一起往小區方向走,又問一次:“你怎么突然來這的?”</br> 這一次,她特意強調了一下“突然”兩個字。</br> 早上離開京城的時候,他還沒提過要來她老家,結果晚上就出現在這。</br> “不放心。就跟來了。還有,”他隨意答著,低了低眼,笑了聲,“這不還得,幫你實現愿望么。”</br> 猜到可能是自己說夢話、或者喝醉酒那次對他說的話,蘇念北舔了下唇,故意道:“我才沒說過這個愿望?!?lt;/br> “沒說過么?那我回去了?”他語調輕揚,作勢要走。</br> “......”</br> “就當我說過吧?!碧K念北扯了下他衣角,嗡聲說。</br> “這么勉強呢。”</br> “我說過?!碧K念北看他,“行了吧。”</br> “行?!鼻匾靶χ^續牽她的手,走了幾步,忽而漫不經意提一句,“那你能,幫我也實現一個愿望么?!?lt;/br> “什么愿望?”</br> 秦野看過來,剛好走到路燈底下,他眸光被照亮:“和我一起白頭。就這個愿望。行不行?”</br> 眨了眨眼,蘇念北不太好意思輕咬了下唇角,點頭:“行。”</br> 十字路口的綠燈亮起。</br> 穿到馬路對面,秦野牽著她,順著石階一路朝下,徑直往小區方向走。石階兩側是水泥石塊糊成的墻,墻外有矮山,山上植物順著石墻延伸到下面。</br> 路燈下一片綠色,偶爾還綴著幾朵小花。</br> 這曾是她一遍遍走過的路。</br> 如今。</br> 有他在身側。</br> 走下石階,蘇念北想起剛才秦野和丁智永說的話,聽他意思,好像知道不少關于丁智永的事情,這樣,是不是也順便知道了,她大學時候的事情......</br> 剛想開口問,天上忽然砸下幾顆雨滴,爾后越來越大,地面漸漸被打濕。</br> 下雨了。</br> 蘇念北扯著秦野的手,拐了個埡口,快速躲進小區斜對面的小賣部門口。</br> 秦野伸手搓了兩下蘇念北頭發,將她頭發上沾的雨搓干,爾后看著她頭發亂糟糟的樣子,挑眉笑:“像個瘋婆子。”</br> 蘇念北斜他一眼,也探手要去弄亂他頭發。</br> 門口處安的電子感應器里,機械女音喊了聲“歡迎光臨”。</br> 柜臺上擺著臺平板。</br> 在追劇的小賣部老板聞聲抬眼,瞧見門口躲雨的兩人,目光落到蘇念北身上時,老板操著口濃重的南方方言,笑瞇瞇道:“系休巴啊,林阿木辛帖厚淡波莫?”[是小北啊,你阿母身體好些了嗎]</br> 蘇念北止住動作,看過去,彎了彎眼,同樣用方言回答:“厚緊捷阿,朵轄阿婆?!盵好多了,謝謝阿婆]</br> 第一次聽蘇念北講家鄉話,覺得挺新奇,也挺懵,秦野問:“說什么啊?!?lt;/br> 蘇念北道:“不告訴你?!?lt;/br> 秦野笑:“還賣關子呢?!?lt;/br> 視線落到秦野身上,停留好幾秒,老板換成普通話,自顧自說一句:“這男孩子瞧著真是眼熟。好像在哪見過?!?lt;/br> 以為是秦野明星身份的緣故,蘇念北沒太在意,只對老板笑笑,問秦野:“你要不要買把傘?”</br> 秦野點頭,走進去,從貨架上隨意挑了把黑色的傘,來到柜臺前:“老板,多少錢?”</br> “35。”平板里的劇放著外音,老板沒再看,視線在秦野臉上打著轉,而后像是終于想起來,她道,“沒有錯沒有錯是見過!后生仔,”她脫口而出一句方言,頓了下,換成,“小伙子,幾年前我問你是不是要買把傘,還記得阿婆不記得?”</br> 秦野掀了下眼皮子,腦子里閃過一個畫面。</br> 老板接著道:“那天下好大的雨喲!你在店門口站了那么久,阿婆問你是哪家孩子,你也不講話,兜頭往雨里沖,阿婆喊你進來買把傘,你講不用得?;厝ナ遣皇歉忻袄??后來都沒瞧見過你了。”</br> 聽到里面的講話,蘇念北也走進來,看看老板又看看秦野:“阿婆,是不是認錯人了?他是第一次來這。”</br> 老板肯定道:“不會錯不會錯,這男孩子長得俊,我一看這臉就記起來了。”</br> 付好款,秦野看眼老板:“您認錯了?!?lt;/br> 走到門口將傘撐開,秦野道:“走吧,送你回家?!?lt;/br> 蘇念北點頭。</br> 背后傳來老板兒子的話:“阿母,你年紀大了,那小伙子我瞧長得像一個明星,你八成把電視跟現實搞混了?!?lt;/br> 把蘇念北送到小區樓道里,秦野附耳在她耳邊,報了個酒店名和房間號,輕笑:“有需要的話,來找我?!彼麄冗^臉,看她眼睛,壓著調,“包夜。不收你錢?!?lt;/br> “......”</br> 視線在周圍轉一圈,蘇念北又朝樓梯上看了好幾眼。</br> 看出她的想法,秦野笑道:“放心,替你看過了。沒人呢。”</br> 蘇念北鼓了鼓腮,小聲罵了句:“你真不要臉。”</br> 悶聲笑了下,秦野拖著調哦一聲,若有所思會,捏了捏她手心:“這就算不要臉啊?!?lt;/br> “......”蘇念北耳根燙得像被火燒,腹誹:“當然,你還有更不要臉的時候?!?lt;/br> 說完,扯過購物袋,她轉身就上了樓,聽見秦野在身后輕曬一聲:“跑慢點兒。你那路,又沒人跟你搶?!?lt;/br> “......”</br> -</br> 吃過晚飯,洗了澡,蘇念北回到臥室。</br> 腦子里又冒出秦野對丁智永說的那些話,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總覺得,秦野對丁智永的恨意,遠遠超過對一個騷擾者的不耐煩。</br> 思緒亂飛一會,小賣部老板的話在她耳邊漸漸清晰起來,剛才沒細想,眼下安靜的環境,讓她思維更加敏銳了點。</br> 猛地意識到,秦野似乎對她家周圍沒那么陌生,從公園回來時,就那么牽著她的手、很是輕車熟路朝她家走。</br> 不陌生。</br> 輕車熟路。</br> 腦中陡然冒出一個想法。</br> 會不會,秦野那兩年里并不僅僅是坐Z113,而是連沿途的換乘也都嘗試過,而且最后成功找來了她家。</br> 這個想法一出,蘇念北覺得呼吸都沉了幾分。</br>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該是做了多少次嘗試,經歷過多少次失望,才來到她的城市呢.....Z113好歹有確切的一條路線,但是轉乘,他得嘗試無數條路線,即使是下一站,可下一站的車次那么多,他又是怎么找到這座城市的......</br> 恍然想起什么,蘇念北馬上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機,下載了一個q.q。</br> 搗鼓半天,終于重新找回密碼。</br> 經過更新改版的手機q.q,停了六年沒有用過的軟件,甫一登進去,很陌生。但很快,所有消息如潮水般一瞬間涌進視野里。</br> 停在最前面的,是那個熟悉的全黑色頭像。</br> “秦野”兩個字右邊,跟著紅色的“99+”。</br> 指尖輕顫,點進去對話框。</br> 最后一條消息停留在大一下學期的5月1號。</br> 秦野:【再見了。蘇念北。】</br> 看到這句話以及這個日期。</br> 速即明白了什么,蘇念北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擊一下,然后一點一點揪起來。</br> 5月1號這個日子,蘇念北印象尤其深刻。</br> 她大學所有噩夢的開端,就是始于這一天。</br> 那時候因為丁智永很關照她,并且又是老鄉,五一放假第一天,兩人一起坐車回老家。</br> 丁智永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路邊花店買了花,和她一起來她家看望康凌珍,小區門口,他將花塞到蘇念北手里,臉上掛著淡笑,問她:“北北,愿意做我女朋友嗎?”</br> 那天下著大雨,丁智永撐著傘手里拿著花,像是一個紳士。</br> 進了小區,當蘇念北老實說“我一直把你當做學長”之后,他臉上紳士的面具瞬間撕掉。</br> 丁智永說:“蘇念北,你真不懂假不懂?我為你花那么多錢,一個普通學長能給你錢花?你把我當移動提款機嗎?”像是耐心已經用完了,他直接點明,“我今天就把話撂這了,要么還錢,要么做我女朋友。”</br> 蘇念北解釋說:“不是的,學長,我沒有要你錢的意思,那些錢等我做兼職一定會慢慢還你。很謝謝你在我媽媽生病的時候替我墊——”</br> 丁智永根本聽不進她的話:“學妹,你當我好騙?我為你花錢,目的很簡單,我就想你做我女朋友,陪我睡覺,聽明白沒有?”</br> ......</br> 所有畫面似乎能夠串到一塊。</br> 5月1號,下雨天,雨很大。</br> 一個男孩子坐車找到她家,在小賣部門口,目睹著她和別人站在一起,那人撐傘、手里捧著花,問她愿不愿意做自己女朋友。</br> 所以,他曾來過她的城市的。</br> 可是即便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也只能選擇再次離開,是嗎......</br> 那天下好大的雨。</br> 在店門口站了那么久。</br> 兜頭往雨里沖......</br> 眼睛開始發澀發脹,鼻根處酸意上來,蘇念北盯著那句“再見了”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視線漸漸模糊。</br> 這一刻,她似乎能夠瞧見他落寞的身影,能夠清晰感受到他的難過。明明是滿懷著期待,結果只剩下更多的失望與無奈,就像那天天氣一樣,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br> “小北。”康凌珍的聲音響在門口,“怎么還不休息?”</br> 抬起淚濕的眼,蘇念北喊了聲康凌珍,聲音輕輕的:“我想坦白一件事。”</br> -</br> 到了酒店,洗漱完從浴室出來,瞥見擱在茶幾上的手機亮起來,隨手將擦拭頭發的白毛巾扔向一旁沙發,秦野拿起手機看眼。</br> 蘇念北發來條微信消息:【我在門外】</br> 手機丟到桌上。</br> 秦野走到門口,打開門。</br> 蘇念北穿得單薄,安靜站在酒紅色地毯上。</br> 沒料到她真的過來,秦野怔了片晌,掃眼她穿的衣服:“你這——”</br> 他話沒說完,蘇念北徑直靠過來,雙上環上他的腰,窩進他懷里。</br> “怎么?!彼p笑聲,把門重新關好,“剛不還說我不要臉呢。現在有需要?”</br> 懷里的人沒說話,就那么靜靜抱著他。</br> “說吧?!彼琅f開著玩笑,“想讓我怎么服侍?!?lt;/br> 過了會,蘇念北吸吸鼻子,順著他的話嗡聲道:“那你,吻一下我吧?!?lt;/br> 感覺到貼著自己的身體、衣服上有些潮濕,頭發也沾了不少雨霧,秦野沒再繼續調侃,問她:“出門沒帶把傘?”</br> “外面雨特別小。”從他懷里退出來,蘇念北看進他眼睛,仿佛能透過那雙漆黑的瞳孔,看到那天的大雨,還有大雨里默默離開的、孤獨的背影,她喃喃著,“小多了......”</br> “雨小就不撐傘?不怕感冒啊。”秦野輕嘆,拉著她進了浴室,拽過吹風機對著她周身快速吹了會,移到她頭發處,“這么晚一個人跑出來,不危險么?!?lt;/br> “秦野。”</br> “嗯?”</br> “我就想喊你一聲?!?lt;/br> 秦野散漫哦了下:“隨便喊。”</br> 可能是覺得一直低著頭有些累,他索性扯過條厚毛巾墊在洗手臺上,一把把她抱上去坐好。伴隨吹風機吹出的暖風,他的五指在她烏發里穿梭。</br> 視線拉直,蘇念北能自然對上他眉眼,然后,就那么直勾勾地瞧著他發呆。</br> 熱風從她腦袋下移,拂過肩膀,停留在她胸口處。</br> 蘇念北回神,順著他目光下移,落到自己胸前,被雨水打濕的裙子,內衣形狀若隱若現,她抿唇重新看他。</br> 秦野依舊拿著吹風機,表情不太自然地繼續替她吹了會衣服,覺察到她目光,他看過來,舔了下唇,開口喊了聲她名字,聲音低啞的不像話:“衣服濕了,穿身上,會不會不舒服?!?lt;/br> 覺得這句話莫名熟悉。</br> 蘇念北想到高中那會借宿在他家,當時洗完澡也是這么個場景。于是,視線下意識往下移,挪到某處停了會,臉上燙起來,小聲道:“你不會......又有......”</br> 秦野那天說的那四個字。</br> 她怎么也不好意思說出口。</br> “嗯?!币幌戮兔靼姿捓镆馑?,秦野隨意答著,“那不挺正常?!?lt;/br> “......”蘇念北立馬收回目光,撇頭看其他地方,哦一聲。</br> 下一秒,他將身體湊近了些。</br> 低聲說了句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