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是永淑公主五歲的生辰,從前永淑公主生辰沒有大辦過,鄭貴妃覺得永淑出生時遭了罪,不宜太過熱鬧張揚,所以往年的生辰,都只是傅徇過去陪著吃一頓飯,今年她五歲了,禮部又提及操辦生辰宴的事,鄭貴妃便應下了。
只是依舊沒有大辦,只請了皇室宗親和幾個親近的大臣,宴席擺在絳雪軒,該到的人都到了,永淑穿著一套大紅色的齊胸襖裙,頭發梳著兩個如意髻,脖子上戴一把赤金吉祥鎖,跟在鄭貴妃身側,臉上雖然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但是卻十分規矩,才五歲,已然能看出公主的沉穩氣度。
眾人都送了禮,沈之秋沒有準備什么金玉器具,而是送了一盆他自己親手養的蓮瓣蘭,蘭花養的極好,花容典雅,端莊獨特,鄭貴妃接過,淡淡說了句多謝,沈之秋看著跟在鄭貴妃身旁的永淑,她的表情神態與鄭貴妃如出一轍,于是笑道:“公主小小年紀,就已經儀態端莊,貴妃娘娘教子有方。”
鄭貴妃面上淡淡的,對沈之秋這個搶了雁珺夫君的男人十分看不上,冷冷開口,“本宮自己生的女兒,自然用心教養。”
沈之秋不去理會她話里的諷刺意味,行了個禮,笑著摸了摸永淑的頭,正要離開,柳貴人身邊的如畫匆匆趕來,一看鄭貴妃和沈之秋都在,慌忙給他們二人行了跪禮,面色悲戚道:“給貴妃娘娘和韞玉公子請安,我們娘娘身子不大好,今日來不了了,奴婢特來告假。”
沈之秋暗自想來,確實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柳貴人,原來竟是病了,他位份不及鄭貴妃,雖然擔著代理后宮的業務,卻還是等著鄭貴妃發話。鄭貴妃聽后依舊沒有什么表情,甚至都沒有看如畫一眼,只冷冷說了句:“知道了。”連吩咐太醫去瞧瞧的話都沒有提。
如畫領了恩準,辭了鄭貴妃和沈之秋,趕著回去照顧柳貴人。她走后,沈之秋對鄭貴妃道:“一個月前見到柳貴人還只是有些憔悴,想不到竟病了。”
鄭貴妃淡淡道:“生病這種事,誰又能預見呢。”說罷牽著永淑的手走進了宴會廳,沈之秋看著她的背影,心中已明了幾分,柳貴人的病來的蹊蹺,從上回宮里鬧鬼開始,她的臉色便不對,看來鬧鬼的戲碼是為她特意上演的。
傅徇過來時,正好看到鄭貴妃和沈之秋說完話,見沈之秋呆愣愣站在原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輕輕捏一捏,問道:“你和貴妃在聊些什么呢?半天回不過神。”
沈之秋側頭看傅徇,想起鄭貴妃剛才的諷刺,沖傅徇輕輕一笑,“在聊生兒育女的事,真羨慕貴妃娘娘有個那么乖巧的女兒。”
看著沈之秋這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傅徇心中大叫不好,他將沈之秋拘在身邊,就是從此斷了沈之秋的兒女福,而他自己卻有了一兒一女,這對沈之秋是極為不公平的,若是沈之秋真的追究起來,他恐難以應對。
傅徇牢牢抓著沈之秋的手,湊近他笑道:“韞玉這是想養女兒了?不如在宗室中尋一個好的過繼到你名下可好?”
沈之秋佯裝不喜,“貴妃娘娘說,自己生的女兒才是最親近的,養別人的有什么趣兒。”
傅徇聽他這個語氣,便知道他沒有生氣,使壞的用手指摳著沈之秋的手心,附在他耳邊說:“既然如此,今晚韞玉公子便為朕生一個女兒好了。”
傅徇在沈之求面前已經不再自稱朕,這時候故意這樣說,倒令沈之秋不好意思起來,原是想逗逗他,沒想到自己竟被戲弄,眼看著兩人就要踏進絳雪軒,沈之秋側身拉開與他的距離,回身瞪他,“與你生不出來,等以后皇上放臣出宮了,臣自然與旁人生一個。”
傅徇隔著衣服狠掐他一把,惡狠狠道:“你敢!”
玩笑間兩人便走進了絳雪軒,眾人忙起身高呼萬歲,沈之秋早已掙脫了傅徇的手,自退后一步,不再和傅徇并肩,而是跟在他身后走進去落座,傅徇感覺到他的行動,握住空空的手心,沒有說話。
晚宴結束后,鄭貴妃吩咐宮女將昏昏欲睡的永淑先帶回宮休息,她扶著桔梗的手恭送完傅徇,才慢慢往回走,行至瑤華宮前,看著緊閉的宮門,她冷笑一聲,對桔梗說:“尋個空將柳氏那里的兩本經書換回來毀掉,安息香也可不用再加料了,如今毒已浸入她的肌理,只需慢慢等待即可,留的久了反而留下禍患。”
“是。”桔梗點頭應下。
一陣夜風吹過,御花園的楓葉隨著夜風飄落滿地,鄭貴妃和桔梗的繡花鞋踩在上面,發出輕微的簌簌聲,像這個皇宮每天都在上演的無聲秘密。
甘泉宮還未修繕完成,沈之秋如今依舊住在承光殿,他身上擔著代理后宮的職務,當天宴會自然是最忙碌的那個,晚上回到承光殿,沉香服侍他脫下厚厚的禮服,他才覺得身上頓時輕松了許多。他穿著中衣坐在偏殿的矮凳上,讓沉香為他按揉肩頸,傅徇換下龍袍,穿一件常服走進來,示意沉香等人都退下了,走上前去親自為沈之秋按揉肩膀。
感受到肩膀上力道的變化,沈之秋便知道是他來了,沒像從前那樣誠惶誠恐地阻止他,而是安靜坐著,仍由傅徇為他按摩,問道:“這么晚了皇上怎么還不休息。”
“見你遲遲不過來,來看看,今日白天累到了?”傅徇關切的問。
沈之秋覺得肩膀舒服了許多,遂輕拍傅徇的手,站起來,面對著傅徇,道:“沒有很累,只是這衣服里里外外穿了這么多層,重的很,還是平日尋常的衣裳穿起來更舒服。”
傅徇攬過他的腰,將他帶進自己懷里,環抱住他,低下頭,額頭與他的額頭相抵,柔聲道:“如今才到這個位置,你就覺得禮服繁瑣了,以后若是到了更高的位置,那該怎么辦?”
沈之秋心中突的一跳,皺著眉道:“皇上晚上吃醉了酒嗎?怎么胡言亂語起來,如今這個位置已經很好了,我并不想再走到多高。”
傅徇伸手輕撫沈之秋披散在肩上的黑發,摸摸他的耳垂,動作溫柔又憐愛,他看著沈之秋的眼睛,緩緩道:“今日踏進絳雪軒的時候,你松開我的手退到了我身后,那一刻,我覺得身邊好像突然空了,我想要你永遠能和我并肩站在一起。”
傅徇的話和他的動作像一根輕柔的羽毛,輕輕掃在沈之秋的心上,他的心一下子被傅徇包裹的暖融融的,他將頭靠在傅徇的肩上,伸手抱住傅徇緊實堅挺的腰身,悶悶道:“你能這么想,我已經很高興了,可是那個位置太高,我不能也沒有資格坐。”
傅徇吻著他的頭頂,“我會然你有資格坐的。”
沈之秋沒有說話,他不太敢往那么高的方向去看,他當初選擇留在傅徇身邊的時候也從沒想過這些,只要傅徇心里只有他一人他便已經足夠了,這些身外之物從不是他的興趣所在,可是今天傅徇說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時候,沈之秋還是忍不住心動了,心動的不是權力,而是站在傅徇的身邊,像一對真正的夫妻那樣,并肩而立,舉案齊眉。
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沈之秋晃晃頭,企圖趕走腦海中的幻想,傅徇被他的頭發蹭的脖子癢癢,按住他的頭不讓他亂動,低下頭就吻了上去,唇齒纏綿間,兩人動情難耐,彼此拉扯著衣衫,已經沒辦法再去承光殿的正殿了,于是傅徇便就歇在了偏殿里。
吹滅燭火后,沈之秋才想起來忘了稟告柳貴人的事,可是思緒剛冒出了一點頭,身體便被傅徇翻了過來,他再不能去想其他的事,牢牢抱著傅徇的手臂,沉溺在他的熱情中。
柳貴人的病在冬天到來的時候加重了,已經臥床不起,整個人眼見著消瘦下去,皮膚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太醫院的太醫輪換著給她把脈開藥,卻是一點起色都沒有。都道她是驚懼太過,憂思過甚,心急氣燥引起的氣血不調,具體是什么病,沒有一個人能說的清楚。
太后是早已將柳貴人視作棄子了,當初她策劃的除掉鄭貴妃的女兒和大皇子的計劃,柳貴人一件都沒有辦成功,只是堪堪除掉了一個已經順利生下兒子的皇后,太后對她早已失望,此時聽聞她重病,只是派了永壽宮的一個嬤嬤前去探望,連邊旗都沒去。
傅徇原是要去瞧瞧的,前幾次都被沈之秋借故攔住了,這日,如畫又哭著來御書房請傅徇去看望柳貴人,傅徇已經明白了沈之秋的心思,便命金福帶著些補品藥物前去看看,沒有親自去。
沈之秋坐在御書房的矮桌前百~萬\小!說,看著傅徇批閱奏折的樣子,低著頭問道:“你可是覺得我太過無情?”
傅徇聞言抬頭,回道:“你總有你的原因,我即便去看了也于事無補,我又不是太醫,醫不好她的病。”
沈之秋放下書,仰頭看著御書房窗口照進來的陽光,淡淡道:“其實我并不討厭你的任何妃嬪,她們也都是可憐人,你平日去看她們或是想要寵幸她們,我并不會說什么……”
傅徇笑著打斷他,“瞧瞧,越說越沒邊了,自從和你交心,我幾時寵幸過旁人。”
“我知道。”沈之秋輕嘆一聲,“你便是寵幸,我也不會說什么,只是獨獨柳氏不行。”
傅徇頗為好奇,索性放下奏折,走過來坐到聲之秋對面,問道:“她得罪過你?”
沈之秋看著他,考慮片刻,將之前對于大皇子出生和落水的猜想全都告訴了傅徇,傅徇越聽臉色越沉,待沈之秋說完,傅徇臉色已十分難看,“這些事,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我雖有猜想,卻沒有證據,告訴你你也不能處置她,這次她病的蹊蹺,想來應該是有人借助鬧鬼的事情暗中下了手,這是柳氏該有的報應,所以我不想讓你去看她,你若去看她,才是涼了懿德皇后的心。”
傅徇暗自握拳,“即便沒有證據,我也自有別的法子處置她,這種事由我來做總比你來做的好,若是你出手留下什么把柄在別人那里,到時候我還要費心保你。”
沈之秋心中一暖,不想傅徇在意的竟是這個,他笑道:“皇上放心,這件事我沒有沾手。”
“那就好。”傅徇點點沈之秋的額頭,“往后再有什么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不管有沒有證據,我都站在你這邊。”
“那我若是想陷害別人,憑空誣告呢?”沈之秋歪著頭問,一國之君說了這樣的話,他心里十分感動,忍不住就想使使小性子。
傅徇敲一下他的頭,無奈道:“你若是這樣的人,我也只能認栽了。”
最后,傅徇也始終沒有去看望柳貴人一眼,并且暗中下了令,命太醫院的太醫們不必再為她醫治,柳貴人的病便越發嚴重。
今年的雪來的晚一些,十二月中旬才下下來,一夜大雪過后,皇宮各處都落滿了厚厚的一層,出行不便,天氣又冷,眾人都待在自己宮里足不出戶。
傅徇午睡的時候,沈之秋睡不著,坐在承光殿的軟榻上百~萬\小!說,承光殿地籠燒的極為旺盛,他只穿著單薄的長衫也覺得渾身暖和,金福躬著身子悄聲進來,見到他,俯身回稟:“稟韞玉公子,瑤華宮的柳貴人怕是不行了。”
沈之秋抬頭看一眼窗外的大雪,輕嘆一聲,放下書站起身,輕聲道:“皇上睡著,就別驚動他了,我去看看。”
“是。”金福招手喚了沉香和雪竹上前為沈之秋穿衣,一門之隔的世界,寒風刺骨,沈之秋攏緊了披風,踏著積雪一深一淺地往瑤華宮走,經過御花園的時候,看到許久不見的周意心攙著宮女的手匆匆走過,沒注意到沈之秋一行人。周意心路過的時候,剛巧起了一陣北風,風吹起她的披風一角,露出了她掛在腰上的玉佩和香囊,沈之秋腳下猛地一頓,心頭閃過一絲驚愕。
“主子,怎么了?”沉香見他停下腳步,不由問道。
沈之秋淡淡道:“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