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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邪祟

    朔風(fēng)崖。
    崖頂是一片空曠紅葉地,只有一棵高大巨木矗立中央,樹上開滿了殷紅樹葉與金黃花朵,遙遙望去,仿佛有無數(shù)金玲懸在樹梢。
    微風(fēng)吹過,金玲搖曳,沈殊順著枝干攀爬,目光緊緊注視著高處梢頭一朵絢爛盛開的金玲花。
    他伸手向前,指尖剛剛觸到那朵金玲花,一道劍氣忽然呼嘯而來。
    沈殊瞳孔微縮,迅速將花摘下,便往后一躲,而與此同時,他前方樹干已被劍氣斬斷。
    ——若是躲得再慢一步,被斬斷的就是他的手。
    容不得他思考,劍氣開始接連不斷襲來,打在他腳邊,像貓戲老鼠一樣逼迫他不斷后退。
    樹干承受不住劇烈搖晃,忽然發(fā)出“咔”一下的斷裂聲。
    沈殊瞬間借力躍到另一處樹干上。
    伴著樹干轟然落地的聲響,他還未站定,又有一道劍氣打在他腳邊,他只能借力再躍,有些狼狽地輾轉(zhuǎn)在樹枝間。
    底下忽然傳來幾個弟子的哄笑聲。
    “袁師兄,你看這小畜生在樹上亂竄的模樣,像不像只沒長毛的猴子?”
    為首青年冷哼一聲,“不過是師父他老人家?guī)Щ貋硪粭l養(yǎng)不熟的狗。”
    旁邊弟子連忙附和道:“袁師兄說的對,這畜生可不就是只沒良心的狗嘛,劉執(zhí)事剛出事,他就跑得不見蹤影,害得我們一頓苦找。若非冉師兄發(fā)現(xiàn)他在這,也不知還要找多久。”
    提起劉執(zhí)事,袁師兄面色難看許多,厲聲朝樹上喊:“沈殊,別怪我不提醒你,狗只需要老老實實在地上趴著就好了,你若再不下來,等待會摔斷了腿,以后可連當(dāng)狗的機會都沒有了。”
    旁邊弟子察言觀色,也開始用劍氣攻擊沈殊。
    樹上落腳之地本就不多,密集的劍氣攻擊下,沈殊閃躲的動作愈發(fā)艱難。
    他險而又險避開一道,背脊卻被另一道劍氣打中,驀然吐出一口血,從數(shù)丈高的金玲樹上墜下來。
    地面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紅葉,縱然如此,還是發(fā)出了一聲沉重的響。
    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沈殊卻只皺了皺眉,去摸懷里那朵金玲花。
    似乎有些被壓到了,待會……或許還要重摘一朵。他想。
    幾個弟子已經(jīng)將他包圍。
    為首是袁詠之。
    袁詠之長相英俊,眉目卻十分刻薄,聲音冰冷嘲諷,“而今連狗都會上樹了,沈殊,你真令我大開眼界。”
    沈殊不說話。
    “我聽冉安說,這幾日藥爐里的灰你都沒有去倒,徐擇的新藥要用你的時候,也到處找不到人,怎么回事?”
    沈殊慢慢用手肘撐起身體,依舊沉默。
    袁詠之見他這模樣便怒從心起,忽然重重一腳踢在沈殊身上,罵道:“別在我眼前裝得跟個啞巴似的,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過責(zé)罰了么?沈殊,我?guī)煾赴涯銖幕纳揭皫X里帶回來,是要你報恩的,你不知感恩也便罷了,還敢偷懶逃跑?呵,冉安說得不錯,果然該像以前一樣把你用鎖鏈拴住,當(dāng)狗一樣養(yǎng)著,讓你長長記性。”
    不知感恩。
    沈殊眼皮緩緩闔了闔,低頭去看手里金玲花。
    果然壓皺了。
    見他依舊毫不理會的模樣,袁詠之面色愈發(fā)陰沉。
    他注意到沈殊手里握著的花,忽然一聲嗤笑,“沈殊,我道你為什么忽然偷跑出去……原來是發(fā).情了,急著出去找別的母狗交.配是不是?還懂得摘花討好對方,倒還算有幾分聰明。”
    “……閉嘴。”沈殊忽然開口。
    他的聲音極為冰冷沙啞,那雙狹長陰戾的眼睛抬起,瞳仁里漆黑一片。
    袁詠之被他的忽然開口驚了一下——自三年前,這小畜生被他師父劉慶帶回宗門后,就幾乎沒有說過話。若不是平日被鞭笞責(zé)罰,或是試用新藥的時候偶爾會發(fā)出幾聲痛哼,他差點就真以為這小畜生真是個啞巴。
    那雙漆黑瞳仁看著有些不詳。
    袁詠之想起劉慶曾告訴過他們的話,還有近年發(fā)生的種種詭異事端,心頭不知怎的滲出一點寒意,那點輕蔑之心散了,下意識便揮劍往沈殊身上砍。
    沈殊卻忽然翻身躍起,避開他的劍芒,身形鬼魅般從幾個弟子包圍中竄了出去。一片刀片悄無聲息從沈殊掌心滑出,在經(jīng)過袁詠之的一剎那,劃過了他的手背。
    “啊——!”
    袁詠之發(fā)出一聲痛叫,手背上鮮血涌出。
    那刀片如同鋸齒凹凸不平,劃出的傷口雖然不深,卻把周圍皮肉都撕扯開,看著很是猙獰。
    旁邊弟子驚呼:“袁師兄!”
    袁詠之疼得面容扭曲,“還愣著干什么,一起上啊!”
    沈殊竄出包圍,卻并未逃跑。
    刀片上的血在一點一點往下滴,他嗅到了血腥氣,眸色愈來愈深,顯出一種難以克制的陰郁和暴戾。
    眾人開始圍攻沈殊,然而沈殊的身法實在鬼魅,而地面又比樹上空曠許多,密集的劍氣竟再難打得中他,反倒陸續(xù)有兩個弟子發(fā)出慘叫,被沈殊手里的刀片劃傷。
    亂戰(zhàn)之中,袁詠之甚至難以看清沈殊的身形,只感覺一道陰鷙目光鎖住了他。
    他喘著粗氣,一股寒意涌上背脊。
    “沈殊,以前你果然一直都在隱藏實力——”他目光滿是忌憚,“告訴我,半年前曾師兄受心魔所惑躍下懸崖,兩月前林師兄練功氣息走岔心脈破裂,還有三周前師傅走火入魔喪失神志,是不是都與你有關(guān)?”
    沈殊躲過一道劍氣,聞言歪了歪頭,“是他們自己……道心不穩(wěn),練功失誤,走火入魔,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袁詠之看著他漆黑瞳孔,里面似乎什么都沒有,卻又仿佛凝聚了世間最深的黑暗,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師父說的沒錯,你果真是個邪祟——”袁詠之面色扭曲對周圍道,“給我殺了他!”
    “袁師兄,宗門有訓(xùn),弟子之間不可互相殘殺,違者會被立刻逐出宗門!”旁邊有弟子急忙開口勸,又小聲在袁詠之耳邊道,“縱然要殺,也不能在這里殺,得找個隱秘之地,就像之前在秘境里……”
    袁詠之深吸兩口氣,才穩(wěn)住心緒,卻忽然見到沈殊腳下的影子詭異地扭曲了一下,快得仿佛他錯覺。
    冥冥之中,他感覺到一陣陰寒深邃的惡念纏繞住他,冷汗從額角涌出。
    袁詠之咽了口唾沫,握緊了手中長劍,卻覺眼前一花,鬼魅的身影掠過,又一道傷痕出現(xiàn)在他手背上同樣的地方,傷口被重重撕裂開,長劍落地。
    他痛得冷汗直流,忽然驚覺,不止是他想殺了沈殊,沈殊同樣也想殺了他!
    這畜生……!
    神智極度緊繃之下,他忽然想起劉慶帶回沈殊時說過的話——
    “那孽畜是個天地不容的邪祟,當(dāng)年被為師在蒼山救下的時候,還很是不乖,成日想著反抗。”
    “不過,現(xiàn)在那孽畜早就被為師馴服成了只好用的狗。你們身為我的徒兒,也盡可去使喚他。他體質(zhì)不同常人,怎么用都是死不了的,盡可去用就是。”
    劉慶說話的時候,轉(zhuǎn)動著手里幽綠色的圓珠。
    那顆圓珠——
    自從劉慶走火入魔,對方身上所有家當(dāng),便都被他偷偷拿到了手上。
    袁詠之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去拾劍,只得慌忙將靈識探進儲物戒之中,將那顆圓珠取出。
    望到那顆圓珠,沈殊瞳孔驟然緊縮,忽如離弦之箭一般掠過來,袁詠之大喊:“攔住他!”
    幾個弟子慌忙上前,然而只感覺到一陣陰冷的風(fēng)掠過,卻連沈殊人影都難看清。
    有什么滑膩冰冷的東西纏上了袁詠之腳踝。
    袁詠之雙腿一軟,竟是跪到了地上,只眼睜睜看著一道寒芒迫近。
    那分明不是劍,只是一塊殘缺而可笑的刀片。
    卻比劍更加迅疾,更為致命。
    生死一瞬,那刀片在他的眼前停住了。
    袁詠之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沈殊卻再也不動了。
    ——不是不想動,是他……動不了。
    袁詠之死里逃生,滿頭冷汗,□□處甚至有了濕意。
    他死死握著手中圓珠,半點不敢放松,靈識感應(yīng)到圓珠里的東西,半晌,才終于知曉了這東西的用途。
    對邪異未知之物的恐懼倏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狂喜。
    袁詠之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喘了幾口粗氣,忽然一腳踹在了沈殊膝蓋上。
    沈殊跪倒在地,忽然渾身顫抖,發(fā)出痛苦至極的呻.吟。
    往時,無論是受責(zé)罰鞭笞還是試藥試毒,他都從未發(fā)出過這樣痛苦的聲音。
    獵人與獵物的位置再度置換,袁詠之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扭曲快意的笑。
    “沈殊,怪不得師父說你是只好用的狗,原來你是……”
    他眼睛微瞇,沒有再說下去。
    “帶他回藥廬。”袁詠之吩咐周圍弟子。
    周圍弟子早已被接連發(fā)生的變故驚呆,此時驚醒過來,忙七手八腳把沈殊抬了起來。
    混亂中,一株金玲花掉在地上。
    無人理會。
    ——
    殘陽如血。葉云瀾合上手中書卷,沒有再看窗臺。
    橙紅夕照映著他蒼白面容,長睫盛著靜默的光。
    他沉默了半晌,拿起桌上缺影劍,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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