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的夏天漫長而難捱,唯一一點好處,是無論白天多么酷熱,入夜之后海風一吹,整個城市就變得涼爽起來。</br> 如李月馳所言,待他們接完吻,窗外的天確實黑了。原本他們吻得入迷,李月馳的指尖劃過唐蘅的脊背,帶起一串細小戰栗,唐蘅忽覺不對勁,連忙推了推他,悶紅著臉說:“今天不了吧……晚上咱們還出去呢。”</br> 李月馳點點頭,起身去沖了個涼水澡。</br> 兩人出門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一彎小小的明月懸在頭頂,似乎觸手可及。李月馳穿了唐蘅的灰色襯衫和牛仔褲,他把袖口挽起來,雙手懶洋洋地插在褲兜里,扭頭問唐蘅:“咱們去哪?”</br> “去氹仔吃葡國菜。”唐蘅看著他,幾秒后,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br> 其實唐蘅自己也沒怎么逛過澳門。學校里的青年內地老師組了個微信群,大家都是職場新人,在澳門無親無友,故而時不時就有人在群里吆喝著一起出去玩。然而唐蘅從未參與過,他總以工作為推脫的理由,其實就是單純的沒興趣。</br> 這個城市實在小得可憐,到處都是人,出去玩也無非是逛一逛古跡,嘗一嘗美食。古跡么,一直都在那,以后總有機會看。至于美食——大概是在英國待了幾年的緣故,唐蘅總覺得自己的味蕾已經半作廢了,各地美食在他嘴里都是差不多的味道。</br> 他寧愿待在寂無人聲的辦公室里,吹冷氣,寫論文,看書。</br> 李月馳湊近唐蘅,輕聲問:“我們坐幾路?”</br> “我看一下啊,”唐蘅起身去看路線圖,“26a吧。”他自己也不太確定,于是只好掏出手機,打開二十分鐘前剛剛保存的澳門旅游攻略,再次確認一遍。</br> 的確是26a,到泉亮花園站。攻略上說那附近有很多深藏不露的正宗葡國菜餐廳。</br> 沒一會兒巴士就到了,兩人上車,身旁一群嘰嘰喳喳的學生。此時正是外出覓食的晚飯時間,又或者吃過晚飯,去威尼斯人逛街消食——唐蘅聽學生們聊天,才知道原來他們把逛街當散步。</br> 側面說明澳門這地方真的挺無趣。</br> “唐老師,”李月馳的手換個位置,抓住唐蘅抓著的那根欄桿,“平時你去哪玩?”</br> 他的手就在唐蘅的手的上方,有種兩人牽在一起的錯覺。</br> “我平時就……”唐蘅不想叫他發現自己生活枯燥,但是說什么好呢?逛街?太假了。賭錢?大學老師不許進賭場。總不能說壓馬路。</br> “就游游泳什么的。”唐蘅說。</br> “在學校游?”</br> “嗯。”</br> “那你不出門啊。”</br> “也不是……”唐蘅咳了一聲,“出去得少,主要是太忙了。”</br> 好在李月馳沒有追問,他偏著頭打量前方的led屏,那上面滾動著每一站的中文和葡文名稱。這個被葡萄牙統治過四百多年的城市,處處可見異國的痕跡。</br> 到站,兩人下車,唐蘅瞥一眼高德地圖,帶李月馳走進街對面的小巷。好在那家餐廳的牌子亮閃閃的,非常顯眼。</br>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唐蘅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我覺得這家味道有點淡,不過確實挺正宗。”</br> 李月馳點點頭。</br> 唐蘅拉開餐廳的玻璃門時,還在回憶攻略里推薦的菜品:紅咖喱羊肉,馬薩拉牛油雞,紅酒燴牛尾……還有什么來著,對,還有海鮮飯。</br> 高大的葡裔侍應生用英文問:“先生,您有預約嗎?”</br> 唐蘅愣了一下:“沒有。還有空位嗎?”</br> “抱歉,今天的位置全部被預約了。”</br> “……”</br> 唐蘅硬著頭皮對李月馳說:“沒空位了,我們去下一家看看。”</br> 李月馳說:“好。”</br> 五百米外另一家葡國菜餐廳,竟然也被預約滿了。</br> 雖然夜晚涼爽,但到底是夏天,唐蘅已經走出了一身汗。當然也是因為窘迫。他確實不知道這些巴掌大點的葡國菜餐廳如此搶手,畢竟他的一日三餐幾乎都被學校食堂和外賣包圓了。</br> “前面還有一家……”</br> “唐老師,”李月馳打斷他,笑瞇瞇地說,“其實也不是非要吃這玩意,我不挑食。”</br> 唐蘅沉默兩秒:“你有沒有什么想吃的?”</br> 李月馳隨手一指:“就這吧。”</br> 哈爾濱餃子館。</br> 所以李月馳在澳門餐廳吃的第一頓飯,是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酸菜豬肉餡兒水餃。</br> 雖然水餃確實比葡國菜好吃百八十倍,但唐蘅還是有種挫敗感。</br> 倒不是因為裝逼失敗,只是……他不想讓李月馳發現,他在澳門過得很勉強。</br> 所謂勉強就是,當他開始一段新生活的時候,他提不起絲毫熱情和興致。</br> 離開武漢之后,那些城市于他而言都差不多。倫敦天寒地凍之時,有著與上海相似的濕冷。澳門無雨無雪的十二月,又仿佛北京干燥的深秋。在他的感官中,立體的世界好像被“啪”地一聲拍扁了,城市趨于同質,生活趨于重復。</br> 他不想讓李月馳知道這些細節。</br> 兩人填飽肚子,在氹仔的街道上并肩而行。這一帶有很多公寓,街上到處是小食店,洋溢著嘈雜的熱鬧。情侶手牽手遛狗,小男生踩著滑板飛馳而過。這場景對唐蘅來說有些陌生。</br> 李月馳忽然停下腳步,問唐蘅:“這家奶茶好喝嗎?”</br> 唐蘅泄氣地說:“我沒喝過。”</br> 李月馳說:“給你買一杯。”</br> 兩個女生正在點單,他走過去,等在她們身后。很快輪到他了,唐蘅聽見他說:“這個,黑糖波霸厚鮮奶。”</br> 店主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問:“走冰嗎?”</br> 李月馳頓了一秒:“什么?”</br> “走不走冰?”</br> 李月馳還是沒聽懂。</br> 店主:“要不要加冰塊啦!”</br> “哦,”李月馳望向唐蘅,“要加嗎?”</br> 唐蘅點點頭。</br> 李月馳:“加。”</br> 店主一邊做奶茶一邊絮叨:“走冰呢,就是去掉冰塊的意思!哎呀我們廣東話都這樣講,你去吃面,人家問你要不要走蔥,就是要不要去掉蔥!”</br> 李月馳笑著說:“懂了。”</br> 幾分鐘后店主把奶茶遞給他:“我們家招牌哦,下次可以點熱的,熱的對女生好啦。”</br> 李月馳把奶茶塞給唐蘅,忍笑說:“下次喝熱的吧。”</br> 唐蘅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哄小孩呢?”</br> “你不是嗎?”李月馳又把手插進兜里,走了幾步,忽然慢聲道,“你非要和我較勁是不是?我過不好,你就要比我過得更不好。”</br> 唐蘅安靜片刻,認真地說:“我不是故意的。”</br> 顯然李月馳并不相信他的話:“那時候你應該恨我,你恨我,為什么要懲罰你自己?”</br>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種感覺,”兩人垂在身側的手碰了一下,此時他們恰好行過某個昏暗的街角,唐蘅便抓住李月馳的手,“可能這么說有點矯情,但是那時候我真的覺得,既然這輩子我不會在你身邊,那無論我在哪,又有什么區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