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瞬間唐蘅什么都沒想,只覺得眼前黑光一閃——這個詞似乎奇怪了些,怎么會有黑色的光?但確實就是黑光一閃,好像電影放映結(jié)束的剎那,屏幕驟然黑下去。</br>  無邊無際的黑色漫上來,那是史前的夜空。</br>  兩秒,或者更久一點。唐蘅意識到,他看見的是李月馳的瞳仁。</br>  李月馳松手,唐蘅猛地后退一步,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話。這兩片嘴唇剛剛才貼住李月馳的,唐蘅反應(yīng)不過來,仿佛大腦、聲帶、口腔這三者彼此獨立了。</br>  李月馳面目沉靜,看著他:“你滿意了?”</br>  好一會兒,唐蘅才懵懂地說:“什么?”</br>  “你給我錢,不就是想這樣么?”李月馳語速很慢,慢條斯理地,“這樣夠不夠?”</br>  “我——”</br>  “再多的也沒有了,”李月馳笑了一下,“我接受不了,這是極限?!?lt;/br>  所以他的意思是——</br>  唐蘅抬手,茫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還是薄薄兩片,除了有些顫抖,一切如常。所以他的意思是,這是他能所滿足他的極限?現(xiàn)在他給了,而他接受了,就結(jié)束了。</br>  唐蘅小聲說:“我不是這個意思?!?lt;/br>  “不是什么意思?”</br>  “我不是想花錢換……這個?!?lt;/br>  “只有這個,”李月馳攤開雙手,又重復(fù)一遍,“這是極限?!?lt;/br>  唐蘅愣愣地,仍然反應(yīng)不過來,不明白為什么就成了這個樣子。一顆時快時慢的心好像撞在南墻上,轟然一聲巨響,什么都破碎了、冷卻了。</br>  明明剛才他的手摁上來的時候,掌心是溫?zé)岬摹?lt;/br>  唐蘅又退一步,說:“我走了?!彼穆曇粲州p又低,幾乎被此起彼伏的江聲掩蓋。</br>  李月馳還是那么平靜:“今天謝謝你們。”</br>  不是“你”,只是“你們”。</br>  唐蘅轉(zhuǎn)身欲跑,李月馳又說:“那個調(diào)研你不用來了,會加上你的名字的。”</br>  唐蘅背對他,身體又僵了一下。</br>  當(dāng)唐蘅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坐在出租車上。車開出很遠(yuǎn)了,隔著車窗,還能隱約看見熠熠生輝的長江大橋。唐蘅只望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他恍惚地想著自己和李月馳的關(guān)系怎么就成了這樣?他承認(rèn)他后悔了,就算做不成戀人,哪怕做朋友做同學(xué)也可以,只要他還能看見他。</br>  但是現(xiàn)在什么都沒得做了。從小到大,從沒一個人像李月馳這樣對他——為了撇清和他的關(guān)系,李月馳,一個直男,甚至吻了他。這像什么?像打發(fā)叫花子,好菜好飯招待一頓,然后說,你不要再來我這乞討了,多的沒有了。</br>  最要命的是唐蘅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他沒有對他出柜,沒有對他表白,連他的手都沒碰過。他只是想借他一筆錢,讓他不用再挨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對一個人好,也會成為罪過嗎?</br>  出租車停下,啟動,轉(zhuǎn)彎,駛上橫跨長江的武漢大道。夜色中看不見江水,只能看見貨輪的點點燈火。唐蘅不知道李月馳去了哪里,也許是回醫(yī)院了?他知道在此之后,他大概不會再見到李月馳了,其實他們才認(rèn)識了不到十天,那些時間像武漢霧濛濛的月光一樣,散落在漆黑的江面上,都成了碎片。</br>  唐蘅捂著胃,額頭滲出些汗珠。他對司機(jī)說:“師傅,停車?!?lt;/br>  “你怎么了?”司機(jī)立刻緊張起來,“是不是喝多了?”</br>  “沒,但我……”暈車的毛病犯了。</br>  “你等等啊,前面就能停了!”</br>  唐蘅不說話,緊緊按住自己的胃。平時出門他都盡量坐地鐵,或者貼了暈車貼再打車,而今天原本可以坐2號線回漢大,但是太晚了,地鐵已經(jīng)停運了。</br>  出租車總算停下,唐蘅擰開車門沖出去,蹲在草叢邊干嘔。胃里翻江倒海,偏偏又吐不出來,生理性眼淚涌出來糊了滿臉,別提有多狼狽。</br>  司機(jī)等了一會兒,走過來關(guān)切地問:“沒事吧?要不要我把你送醫(yī)院去?”</br>  唐蘅啞聲說:“沒事,”最終也沒吐出來,唐蘅掏出錢包,“就到這吧,我走回去。”</br>  “啊?”司機(jī)說,“那還遠(yuǎn)得很嘞?!?lt;/br>  唐蘅搖頭,示意不要緊。</br>  這一晚,唐蘅從岳家嘴走回了漢陽大學(xué),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著路上的車越來越少,店鋪都打烊了,唯獨剩下24小時便利店亮著燈。他在一家7-11買了礦泉水,喝一半,剩下一半澆在臉上,T恤被淋濕了。繼續(xù)走,腳上磨出血泡,一身大汗,T恤濕透了。</br>  到家時手機(jī)電量早已耗盡,唐蘅看都不看,精疲力竭地?fù)湓谏嘲l(fā)上,沉沉睡去。</br>  也許是太累了,他什么夢都沒有做。</br>  一覺睡到陽光明媚的下午,唐蘅被保姆的開門聲吵醒。</br>  他摁了摁手機(jī),沒反應(yīng),才想起來還沒充電。</br>  “王阿姨,”唐蘅皺眉,“幾點了?”</br>  “四點多啦!”王阿姨連忙接了杯水遞給唐蘅,“怎么搞的嘛,嗓子啞成這樣,上火了?”</br>  “可能是吧……”嗓子確實沙啞得厲害,不只是嗓子,整個人都鈍鈍的。</br>  “我給你熬點綠豆粥?解暑去火的?!?lt;/br>  “好,謝謝您?!?lt;/br>  “你這孩子,三天兩頭在外面吃,能不上火嘛,”王阿姨一邊收拾房間一邊說,“今晚就在家吃吧,阿姨給你做好吃的,啊。”</br>  唐蘅起身去衛(wèi)生間沖了個澡,他把水溫調(diào)得很低,整個人清爽許多。王阿姨已經(jīng)把房間收拾干凈了,此時正在廚房準(zhǔn)備晚飯。</br>  唐蘅把手機(jī)開機(jī),立刻收到一連串消息。有同班同學(xué)的,問他過幾天去不去長沙旅游;有玩樂隊認(rèn)識的朋友,邀他去看他們的專場演出;當(dāng)然消息最多的是安蕓和蔣亞,這兩人約好似的,從中午開始,一個短信轟炸,一個電話轟炸。</br>  唐蘅撥了蔣亞的號碼:“怎么了?”</br>  “操,你還活著??!”蔣亞罵道,“我倆就差報警了!”</br>  “滾吧,你還有空管我?”</br>  “這話說的,咱是那種見色忘友的人么,”蔣亞曖昧一笑,緊接著又問,“你嗓子啞了?”</br>  “嗯,”唐蘅說,“吹空調(diào)吹得?!?lt;/br>  “我靠你不是吧,”安蕓的聲音傳過來,“明天晚上有演出??!”</br>  “……能不能改成后天?”</br>  “后天周一!”</br>  “周一不行?”</br>  “倒也可以,但你不是要和小沁他們走訪嗎?”</br>  唐蘅沉默兩秒,低聲說:“我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lt;/br>  “啊?”安蕓愣道,“為什么?”</br>  “不想去了?!?lt;/br>  “那……唐老師同意啊?”</br>  “再說吧,”唐蘅有些煩躁地轉(zhuǎn)移話題,“你倆今晚有安排嗎?”</br>  蔣亞說:“這不等您指示呢?!?lt;/br>  “來我家吃飯吧,吃完看電影,斗地主也可以?!?lt;/br>  “沒問題!”蔣亞歡呼,“我想死王阿姨的粉蒸肉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