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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等

    教研室里只剩下唐蘅一個人,他起身去把門關(guān)緊,然后坐下,撥了李月馳的號碼。</br>  這串號碼他早就刪掉了,但又毫不意外地記著,像一枚放在抽屜里的吉他撥片,平日里不用,需要的時候卻能精準找到。這念頭令唐蘅感到挫敗,所以當電話接通的時候,他的語氣就帶了點不痛快,顯得兇巴巴的:“李月馳,你在哪?”</br>  李月馳沉默兩秒:“我在學校。”</br>  “你來教研室,就是上次那個教研室。”</br>  “有事嗎?”</br>  “對,有事,”唐蘅的語速有些快,他想是因為緊張,“你現(xiàn)在就來。”</br>  “電話里不能說?”</br>  “不能。”</br>  李月馳“嗯”了一聲,就掛掉電話。唐蘅盯著電腦屏幕上的EXCEL表格,心想他“嗯”一聲算什么意思?究竟來還是不來?但是無論如何,他要見到李月馳。</br>  十四分鐘后,有人敲了教研室的門。唐蘅開門,迎面對上李月馳的目光。他額頭上有幾道汗痕,嘴唇也起皮了,有干裂的趨勢。唐蘅收回目光,說:“把門關(guān)上。”</br>  李月馳十分配合地關(guān)了門,問道:“有什么事?”</br>  他背著雙肩包,連坐都沒坐,一副馬上就走的樣子。唐蘅反問:“你趕時間?”</br>  “對,”李月馳說,“我去上課。”</br>  “那個輔導班?”</br>  “嗯。”</br>  “他們一個月給你多少錢?”</br>  “按課時算,”李月馳皺了一下眉頭,“到底有什么事?”</br>  “你別去上課了,我給你開三倍工資,你把這個項目做完。”</br>  “……”</br>  “潘鵬你認識吧?他說你退出項目組是因為嫌工資太少。”</br>  李月馳站著沒動,也不說話,仿佛默認了。</br>  “本來就是你的工作,你說退出就退出?我給你錢,你來做完。”唐蘅說著就拎起椅子上的VANS帆布包,里面亂七八糟地散落著紙幣和硬幣,還有一張銀行卡。唐蘅把紙幣抓出來,五十的一百的,一張張丟在桌子上:“這些先付明天的工資,你看夠不夠?”</br>  李月馳望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紙幣,面無表情。</br>  “不夠嗎?”唐蘅摸出銀行卡,“那你跟我去取錢吧,學校里就能取。”</br>  “學弟,”他總算開口了,“你這樣沒意思。”</br>  “我就是不想接這爛攤子,什么有意思沒意思的,”唐蘅淡淡道,“不是白給你送錢,也不是借錢,就是雇你干活,懂嗎?”</br>  “你女朋友那邊不是急著用錢么,”唐蘅繼續(xù)說,“這樣對咱們都好。”</br>  李月馳又沉默了。</br>  唐蘅拈起一支碳素筆,慢悠悠地轉(zhuǎn)動在指間,就這樣等了一會兒,他聽見李月馳低聲說:“我回去想想。”</br>  “給你兩天時間考慮啊,現(xiàn)在是下午兩點十七分,別超時。”唐蘅的語氣幾乎是愉快的。</br>  李月馳直接走了。</br>  關(guān)門的聲音有點大。</br>  他一走,便把那點為數(shù)不多的愉快也帶走了。唐蘅關(guān)掉電腦,拎起帆布包,下樓。他站在樹蔭里撥了田小沁的號碼,午后日光正盛,他卻面沉如水。</br>  “師姐,我想問你件事。”</br>  “啊?那你……你稍等哦。”田小沁有些意外似的,輕聲說。</br>  過了大概半分鐘,電話那頭卻傳來安蕓的聲音:“唐蘅你干嘛?”</br>  “……你們在一起?”</br>  “剛剛看畫展呢,”安蕓頓了一下,“你吃炮仗了啊,這么兇。”m.</br>  很兇嗎?唐蘅說:“我找田小沁。”</br>  “你干嘛,你別嚇唬小沁啊!”</br>  “我問點事情。”</br>  “你——”</br>  “我說,我找田小沁。”</br>  安蕓低罵一聲“操”,把手機給了田小沁。</br>  “師姐,你實話告訴我,李月馳為什么退出?”</br>  “就是……他好像說這邊,工資太低……”</br>  “工資低?”很好,看來提前統(tǒng)一了口徑。</br>  “嗯,一個月只有八百塊嘛。”</br>  “你不說實話我就去問唐老師,或者張院長——張劍龍是吧?”唐蘅笑了一下,“我現(xiàn)在就在學校,馬上去經(jīng)濟學院。”</br>  “唐蘅!”</br>  “那你告訴我。”</br>  “我們……我們也沒辦法,”田小沁的聲音一下子軟了,透出幾分茫然,“原本做得好好的,項目突然就給了經(jīng)濟學院,那邊只分了我們兩個名額……”</br>  “你和李月馳不是正好兩個人?”</br>  “他說你需要這個名額,你申請出國的時候要把項目寫進簡歷里面……”</br>  這次輪到唐蘅低罵一聲:“操。”</br>  那只是他為了讓李月馳接受他的錢,隨意謅出的借口罷了。一個項目的掛名,對他來說實在算不上什么。</br>  他沒想到李月馳會當真。</br>  “高興了?滿意了?”安蕓又把手機搶過來,“這事兒已經(jīng)這樣了,您可別再折騰了!”</br>  “我不需要這個,”唐蘅的聲音和緩幾分,“名額本來就是李月馳的。”</br>  “你……哎,你等著,明天我和你當面說,”安蕓嘆了口氣,“這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br>  唐蘅回一句“好”,干脆地掛了電話。他忽然就感到悶熱,武漢潮濕的陽光黏在皮膚上,蒸出一滴滴汗珠。唐蘅輕快地走到自己家樓下,騎上變速車,向李月馳的出租屋駛?cè)ァK舱f不清為什么要去,明明這個時間李月馳不在家——輔導班上課呢。但是不要緊,他想,他可以等。</br>  半路上又接到安蕓的電話,像是不大放心他:“唐蘅,你沒惹事吧?”</br>  “暫時沒有,”唐蘅慢悠悠地蹬著車,“但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br>  “不是,你……你怎么知道的?”</br>  “很難猜嗎?”唐蘅輕哂,眼前浮現(xiàn)出潘鵬那副貌似誠懇的神情,“有個傻逼給我說李月馳見錢眼開,說他嫌錢少才不干了,你覺得可能嗎?”</br>  “李月馳確實缺錢,”安蕓無奈道,“是潘鵬說的吧。”</br>  “他是缺錢,但他如果真的做什么都為了錢……”</br>  “啊?”</br>  他就不會一次次拒絕我的錢了。唐蘅想。</br>  “沒什么,明天見了面再說。”</br>  “你千萬別沖動啊!”安蕓又重復一遍,“這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br>  唐蘅連聲應下,十分敷衍。其實他現(xiàn)在根本沒有惹事的心思,也不急著找潘鵬那傻逼算賬。因為他已經(jīng)看見李月馳那棟破破爛爛的小樓了。門口的垃圾堆還在,也還臭著。唐蘅停了車,噔噔噔爬上那處處生銹的鐵梯。</br>  掛在門外的傘不見了,卻多出一雙黑色帆布鞋,有點滑稽地用鞋帶拴在欄桿上。黑色的鞋面已經(jīng)被刷得泛白,但是很干凈,鞋舌翻開來,露出兩枚模糊不清的標簽,是回力牌,43碼。鞋子內(nèi)側(cè)靠近鞋底的位置已經(jīng)磨出一道裂口,都這樣了竟然還在穿,還在洗?唐蘅后退一步靠在門上,覺得剛剛的自己像個變·態(tài)。</br>  其實他也說不清為什么要來這里,好像是急于見到李月馳——就是哪怕知道他不在,也想等著他。但是見了李月馳又該說什么呢?說謝謝你為我著想?以李月馳那副德性,沒準會回一句“因為你是唐老師的侄子”,然后再恭恭敬敬接一句“學弟你還有別的事嗎”,真是能把死人氣活。</br>  這時已經(jīng)下午四點過,太陽慢慢地西沉。站在二樓門口,可以看見四周一片高高低低的平房,有些人家從窗戶里支出兩根桿子,大剌剌地晾著汗衫和內(nèi)褲。余暉給那些衣服鍍上一層淡淡的橙紅色,武漢這地方雖然不修邊幅,但至少日落很好看,明艷得像漫畫里的場景。</br>  這場景李月馳看過么?不知道。他每天都那么忙,有沒有看日落的心情呢?</br>  唐蘅站累了,又靠在門上,耳機里循環(huán)著達達樂隊的《南方》,每當彭坦唱到“我第一次戀愛在那里”,他的心就像鈴鐺似的,跟著搖晃一下。</br>  盡管他也記著,李月馳有女朋友。</br>  唐蘅側(cè)過身,換成肩膀抵著門。李月馳講課要講這么久?不會講完又去發(fā)傳單了吧?其實可以打個電話問他,但唐蘅不想。他轉(zhuǎn)個身,換另一邊肩膀抵門。</br>  幾秒后,唐蘅聽見“咔嚓”一聲——不是他身體里發(fā)出來的。</br>  緊接著,又一聲。</br>  唐蘅直起身子,疑惑地抓住門把手,用力一推——</br>  門開了。</br>  門鎖的鎖芯掉在他腳邊,叮叮當當一陣脆響。</br>  唐蘅:“……”</br>  這下是真得一直等下去了。</br>  唐蘅對天發(fā)誓他沒想進屋——怪就怪李月馳租這房子實在太小,哪怕是站在門口,也能將屋里的擺設(shè)盡收眼底。床尾搭了件皺巴巴的灰色T恤,整理箱上立著只磕破一角的飯碗,飯碗旁邊是個墨綠色的杯子——唐蘅愣了兩秒,才想起那是他買的蠟燭香薰。上一次來李月馳家,他嫌樓下的垃圾堆太臭,所以買了這個香薰。</br>  多少天了?李月馳竟然沒有點燃那只香薰。他只是把它立在那里。唐蘅走進去,見香薰下面壓著一本書,是費孝通的《鄉(xiāng)土中國》,他知道這樣做不對,但還是鬼使神差地翻開那本書。書是學校圖書館的,密密麻麻地夾了許多小紙條,想必是用來做書簽。李月馳在讀這本書?唐蘅好像看到他坐在兩個疊放的整理箱前,略微勾著背,一頁一頁地翻過去,時不時夾進一枚紙條。在他手邊就是那杯蠟燭香薰,沒有點燃,但還是能嗅到很淡很淡的香味,那是鼠尾草的味道。</br>  唐蘅的臉有些發(fā)燙,他飛快地把書和香薰放回原處,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然而就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他又看見墻上掛著的白色塑料袋。是那個下雨的晚上,他和李月馳從水坑里撿回來的塑料袋,他知道里面裝著中心醫(yī)院的X光片,李月馳女朋友的X光片。</br>  唐蘅怔怔地盯著那只袋子。夜晚光線模糊,所以那時他沒有發(fā)現(xiàn),原來袋子上寫了病人的基本信息。姓名,性別,年齡——</br>  趙雪蘭,女,32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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