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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李四大仙

    更意外的是……“小妖保”這三個字,不是從妖魔口中聽到,而是從凡人口中聽到的。
    ――這陸白水。
    陸白水對于妖魔鬼神的認知,在某種程度上與中原諸國人很像。如今的他不確定龍島和真龍是否真的存在,卻很確定妖魔這東西是有的。
    乃是因為他行走中陸各地,的確見過妖魔,甚至結交過一兩個。
    這幾天和李云心感情甚篤,就隨口提起這事。說,他與這白水鎮附近的一個妖魔稱兄道弟,常有往來。
    在李云心到來之前就聽那妖魔說,妖界出了大事。真龍與龍子弄了一個什么“小妖保”出來,要約束天下的妖魔行善積德、造福一方。
    聽他口中言語,那妖魔本也不是什么兇惡的妖王,算是個小妖。自然對此很感興趣。但也說別處的“大王”可不喜歡這些東西,必然不會理睬的。
    陸白水說起這些的時候,臉上露出罕見的神秘與些微炫耀之情。或許這種事在他心里,的確算是人間少有的秘聞。
    李云心先驚訝于這白水鎮附近竟然就有一個妖魔這種事。因為云山一役之后,妖魔與修士的數量銳減,該比以往更不常見了。但隨后意識到,別的地方不提,單就這東海國而言……那一役對其影響應當是很小的。
    ――就在龍島附近,誰會聽龍子的召喚跑去送死呢。
    但終究曉得,他搞出來的事情已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了。
    如今這位在世俗世界當中稱得上“傳奇”的豪俠,就站在他面前,臉上仍有愧疚懊惱之色――因為自己此前的那個問題。
    陸白水這種人雖說豪氣任性,卻不是沒有頭腦的家伙。不然早就死在了奔波的路上,沒命活到現在的。
    他這客棧里近兩年前住了個出色的女子、如今又住進個李云心,且拿了畫像開口問――自然要想,到底是不是別有企圖。倘若是……就不免要對此人大大失望、甚至反目成仇了。
    豈料……
    這李云心――四天來叫他感覺如沐春風、中正平和、大有古時君子名士之風的李云心……其實都并不算人。還是個隨口胡謅起來毫無壓力、更無破綻的家伙。
    他以他一貫的精明覺察到事情或許有些問題。然而隨即覺得,他那一貫的精明是給世俗間的俗人、濁人的。以此來問眼前這位奇人……豈不是辱人風骨么?
    且逼他鄭重立下那樣的毒誓!
    再看這李云心面上仍舊平和,且又開口寬慰他……陸白水一時間百感交集,更覺羞愧難當。
    又長吁短嘆一會兒,將拳頭猛地往掌心一砸:“好!此事包在我身上!這幾天我就準備準備――一準備好了,我就和李兄一起乘船出海!”
    “聽海觀濤……哼,哪里有直掛云帆濟滄海來得痛快?!”
    這一句,倒是跟李云心學的。渭水龍王這幾天可與陸白水說了不少海上的奇聞異事――自然是以春雨潤物細無聲的方式。
    李云心便站起身,皺眉:“陸兄――”
    陸白水一擺手:“哎哎哎,不要勸我――你就當我不是光為了你自己吧!我早想去海上瞧瞧天地之外還有什么、真龍龍島又是什么模樣,更何況……”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看李云心:“李兄找對了。令堂,的確是去了海外。”
    李云心張大了眼睛:“陸兄……此話……當真?”
    “當真的。”陸白水嘆口氣,“她來的時候,是去年。去年春末啊――我記得那時候海雀兒魚正肥。我就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可收的。她就住在這店里……選這一間。”
    “我和她談了幾句。當時很驚詫,但現在聽李兄說令堂曾經修道術,想一想也就正常了――她那時候說話很玄妙的。”
    李云心輕出一口氣:“她當時的狀況是……”
    “一個人啊。”陸白水說,“一個人。看不出被脅迫或者別的什么事兒。不過能看出不開心,郁郁寡歡,沒見過笑臉兒。”
    “……哦。”
    陸白水停下來,小心地看了看李云心。李云心便重新慢慢坐下、長出一口氣:“陸兄請繼續說。”
    “唉。好。”
    “約莫住了三四天,常常外出。李兄知道,我這人喜歡結交有趣的人……嗯……就找人跟了跟令堂――啊,并無惡意啊,令堂駐顏有術那時候我……誒!呸呸呸!李兄不要――”
    李云心笑了笑:“人之常情。陸兄不必放在心上。”
    這位“李兄”向來如此――溫文爾雅、通情達理。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個武功高手,可偏偏又是。便是這一點,叫陸白水最心折了。
    于是他也哈哈一笑:“誒!這些都揭過去――后來我就知道令堂在鎮上問了些人。問,怎么出海,可知道龍島在哪里。”
    “約莫問了三四天吧。找到一個爛賭鬼,叫李四。”
    李云心挑了挑眉:“李四。”
    “哈……這名字,還是別人給起的。”陸白水笑道,“是個漁民。要說誰精通航海之術、能看氣象、辨風雨,這鎮上沒有不服他的。可惜懶又好賭――窮到沒飯吃才肯往海上跑。”
    “又經常說自己見過龍島,知道怎么去。但大家都不信他,當他說來騙錢的。”
    “令堂不知道怎么說動了他,隔天,在鎮上買了條從前跑沿海的雙桅船,招了十幾個船工,出海去了。”
    “那時候,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覺得不妙。我也勸過她――”陸白水搖搖頭,“李四找的那十幾個人,都不是善茬兒。令堂又是……那個樣子,所以想一旦到了海上,可是兇多吉少――李四想必原本只是要騙財。可誰知道會不會想別的呢。”
    “但沒人勸得了她。當晚就出海了。到如今我聽李兄說起令堂從前的事,才知道是白擔心了。那些不入流的東西,可不是令堂的對手。”
    李云心緊盯著他:“……后來呢?”
    “后來么……就一言難盡了。”陸白水抬眼往露臺外看了看。
    原本天空是陰霾的、鐵青的。到這時候卻從天邊透了一些橘黃色的光亮來,將海面鍍上了淡淡的金光。但這光是夕陽光――陰沉了一天。到了傍晚海上倒是慢慢地晴了。
    “我帶李兄去看吧。”陸白水說,“看了再和你說。”
    “看誰?”
    “李四。”
    ……
    ……
    冬日里的白水鎮,是灰色的。
    也落了雪,但并不大。因而在中午的時候化掉,在早晚的時候結凍。潔白的雪就變成骯臟的灰,遍布狹窄的街道和低矮的屋舍。
    東海客棧建在一座不高的山崖上。崖上、坡上,另有一些較為堂皇的建筑,路面也有青石鋪就。沿坡往下便有大片的居民區、食肆。混雜在一起,高低錯落。
    雖然也下雪、結冰,但到底比更北邊的內陸要暖和些。依著李云心來看,這里初冬時候的溫度大致在零下一二度徘徊。想來到了隆冬,也不過零下十幾度罷了。
    因而還是有不少人在冬天的時候跑到這里來的。因為白水鎮附近的海域還在秋季的時候盛產幾種特產海鮮。如今這年月路難走,保鮮更難。于是就做成腌漬的。一來二去成了特色的美食,也漸有些名氣。
    因而深秋一過入了冬,等那些吃食腌得入了味,就有附近州縣的人特意來“嘗鮮”――在某些人看來也算是生活情調的一種。
    他們兩個沿路往下走的時候,正趕上飯時。許多外地的游客、食客從溫暖的屋子里擁到街上,奔著崖上的幾個酒家去。這一些算是舍得不住、但舍得吃的。于是住在山崖下的客棧里,觀光嘗鮮的時候才往崖上去。
    這倒很像業國的小石城――亦是高端的商業區高高在上地建在山頂,是一幅愛來不來的模樣。不過考慮到這個時代驚人的貧富差距,這種營銷策略倒也算合理。畢竟他們的門面只向少數人開。
    如此,他們兩個人逆流而下。
    李云心的衣裝,一瞧就是富貴人。那陸白水的一身,在白水鎮里辨識度也極高。因而路上沒什么擠來擠去的事――認得他的都為他讓路。不認得的也跟著讓路。
    二人走了一刻鐘到崖下,天就已經擦黑。燈火慢慢亮起來,鎮子便不是灰色,而是暖黃的了。
    再穿過大片低矮的房舍,陸白水將李云心往鎮南邊帶。屋子漸漸變少,開始有大片未被人踏足的雪地、桿子似地杵著的枯樹。
    “前面那個,就是李四的家。”陸白水踩在結了冰、坑洼不平的路上,邊走邊對李云心說。并且抬手指了指。
    前面有個小院落,孤零零地待在鎮外。似是碎石壘的矮墻覆著黃土,屋頂覆著的也是茅草。周圍沒什么人家,背襯著遠處低矮的、毫無生氣的丘陵。到這時候離那院落還有百步之遙,但李云心已經可以聽到院中有人聲。且還不少。
    又注意到腳下的路。
    這時代的路多是土路。下了一層雪,如果走動的人不多,大概只能留下些腳印罷了。然而他們腳下的這一條卻被踩得化了又凍、凍了又化,顯然走過的人不少……
    李四家很熱鬧啊。
    “后來只有他一個人回來了。說遇到風暴,船毀了。別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說是――”陸白水轉臉看了看李云心,“李兄知道海上仙山的傳說么?”
    李云心想了想:“小時候聽說過。龍島算是仙山,還有蓬萊、瀛洲、方壺之類。說只有有緣人才見得到。”
    “是了。”陸白水搖搖頭,有些擔憂地看李云心,“那個李四說,船毀之后,他遇到了仙人――蓬萊仙山上的蓬萊仙子,將他給救了。還說教會他仙法,可以知道吉兇禍福。”
    李云心皺眉:“……只有他一個人活了?”
    陸白水忙道:“他這話未必可信。令堂既然武功高強又會道術,想來沒那么容易出事――所以我才帶李兄親自來問。你先把心放下。”
    李云心無言地點點頭。
    二人很快到了院外。
    從敞開的木門往里面看,發現里面挨挨擠擠站了十幾個人。女人較多、老人較多。看衣著知道過得并不如意,臉上不是愁苦就是麻木――站在冬日傍晚的寒風里,往屋中看。
    屋子的門竟沒關。任憑冷風嗚嗚地躥進去。有幾個人擠在了門口,還有些在門里。李云心與陸白水進了院子,院中人便瞧瞧他們。但這時候天已黑得更徹底,且屋里燭火的光亮很微弱,人們并不能看清來者的模樣。
    因而重轉過頭去、縮縮脖子,繼續忍受刺骨的寒風。
    他們兩個又往前擠了擠,才有人看清楚陸白水的面目,臉色一緩和要出聲。但陸白水擺擺手,那人忙噤聲了。不一會兒,院中人便都縮到后面去,給這二位讓出了地方。
    陸白水在夜色里低聲道:“今晚散了。回去吧。明天到東海客棧領些米面。”
    院中的十幾個人立時無言地拜了拜他,趕緊走了。
    李云心微微點頭:“陸兄是真豪杰,而非豪強。”
    陸白水搖搖頭:“李兄過獎了。”
    便一起向門里看。
    低矮的屋中、正堂里,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還有一張香案。香案不曉得從哪里搬來的,既寬且大。但上面卻鋪了幾床被褥,被褥上盤腿坐著個李四。
    李四的模樣很怪。只穿了單薄的衣裳,卻偏偏將領口、袖口都扎得嚴嚴實實。是個極瘦弱的男子,卻又涂脂抹粉。臉上手上都抹得白得像鬼,還在腦袋上罩一個布兜。兜上插了幾朵大大的紅綢花,又配些別的亮閃閃的玩意兒。看起來既滑稽又不倫不類。
    而今閉了眼、盤坐在香案上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詞。
    案下站著個男子,略佝僂著身子忐忑地仰臉看他……似乎是擔心什么。
    “但鎮上有人說,這不是仙法。”陸白水和李云心在門口看了一會兒,低聲道,“其實我也這樣想。”
    “我曾經見過出馬仙――李兄知道出馬仙么?”
    李云心“嗯”了一聲:“聽說過。說是……山野之間修行有道的精怪,出山找一個有緣人做弟子。有人問卜,那妖仙就附在弟子身上,借弟子之口判斷吉兇禍福――陸兄是想說他屬于這一類?”
    陸白水點頭:“這個李四,平常時候和常人沒什么兩樣兒――最多是因為出海回來受了驚嚇,說話有點顛三倒四。”
    “但一到起卦的時候,可就變了個人。我想著……該是什么妖仙附在他身上。”說到這里他又搖頭,“我問過我那個妖魔的兄弟。我那兄弟說,這種也是常見的――多是些小妖,也不作惡,只為了點功德。我也就不管了……啊,這些李兄也信么?”
    “切實有的事。哪里有信不信的。”李云心一邊說,一邊往那李四的身上看。
    這一看,是謹慎地運起了妖力,想要瞧瞧到底是不是陸白水所說的“出馬仙”。
    ――的確看到了。“李四”的身上,有一層蒙蒙的黑霧。約略有個人的形狀,但也可以說是別的、“湊巧”。的確有東西附他身上。可到底是個什么……卻看不出。
    李云心想了想,皺起眉。
    這時候,李四睜開了眼睛。
    身上先打個顫兒。仿佛有人提著他的腦袋,從上往下用力抖了了抖。
    然后伸手去摸一摸頭上的幾朵紅綢大花,才把目光移到案前那人身上,開了口――
    “啊……啊呀……你問什么的?嗯?啊……你問你家雞?誰偷的?嗯?”
    “嘻嘻……本娘娘知道了――嗯……呔!我乃是蓬萊仙山的蓬萊娘娘!你可知道?!”
    那人忙點頭:“知道、知道……”
    李云心輕輕地“咦”了一聲。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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