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畢竟做過官夫人,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立刻走到她身邊,溫和問道:“還有什么需要我們做的嗎?”
杜平搖頭,神色復雜地望著這個滿臉疲憊的女人,終于還是開口:“你們想要得到什么結果?把人要回來就行?還是得到道歉?”想了想,她用更直白的語言解釋,“即使回來了,周圍的閑言閑語會逼死人的,你們需要搬家嗎?”
韋氏表情僵住,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在這之前,連把女兒要回來都不敢想。
杜平嘆口氣,她對上層官員的做法很熟悉,這事捅到湖廣總督那里,他一定會提議銷毀賣身契,然后提作妾氏,再補償他們點銀子,把壞事變成好事,皆大歡喜。
總之,此等小事,絕不能影響到仕途。
杜平把這個可能性提出來,問道:“這樣你們愿意嗎?雖然我……罷了,你們自己想,若是現(xiàn)在決定不了,等杜嚴回來你跟他好好商量。”
韋氏嘴唇一直在顫抖,嘴巴里拒絕的答案說不出口。
她的眼神充滿仇恨和悲痛,可是現(xiàn)實會把脊梁骨打歪,那一個“不”字久久不出口。
如果有選擇,誰愿意接受這種屈辱的妥協(xié)。
如果有權勢,誰敢這么對待她女兒。
可她也不能依靠自尊和倔強生活。杜平的每句話都說得在理,女兒回來以后怎么辦?等那些污穢的言語逼女兒再死一次?
或者搬家?索性遠離京城避開是非,但是,皇上愿意杜家離開嗎?茍延殘喘地活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已是當今的退讓。皇上對小叔子猜忌仍在,手里的籌碼未必愿意放走。
韋氏心如絞痛,閉上眼睛流淚,淚水滾滾而下,正欲開口時,有一個人搶在她前面。
一個滿身是血的身影從屋內(nèi)出來,厲聲道:“不愿意!”
他聲音沙啞,似乎喉嚨受傷了。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倚靠著門,即使這樣借力,他也有些站不住。
杜平瞥了眼杜子文的狼狽樣,嘖,還真是一塊好肉都沒了。
大快人心啊。
杜子文一字一頓:“我不愿意,寧可站著死,也不會跪著活。”
韋氏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杜平控制不住情緒,嗤笑一聲:“又沒問你。”
杜子文惡狠狠盯著她:“杜家女,絕不為妾。”
杜平的大小姐脾氣上來了,諷刺道:“敢情讓你妹做正頭婦人就愿意了?呵,你算老幾?你妹的后路還要你來決定。”
最討厭男人嘰嘰歪歪,為父也就算了,為兄都能替家里女眷做決定,真以為自己是哪根蔥?
什么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都是狗屁!
韋氏聽出了杜平的不贊同,心里的天平有了傾斜,她抬手擦去眼淚,深深一揖:“我們不愿意,只要人回來就好,道歉也不稀罕。人生在世,總有艱難,當年我們能走過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如今也能過去。”
這一番話,得到了杜平的好感。
她笑笑:“韋夫人是個明白人,”她拿出一塊帕子,遞上去,口吻和善,“有我呢,會沒事的。”
話說到總督府。
Hu總督是個身長九尺的昂揚男兒,每回上朝他那么一站,那身高氣勢就壓過朝中大部分文弱書生。想當年他和杜厲被譽為王朝雙將,如今,一個叛國他逃,一個還是位居高位,真真讓人唏噓不已。
Hu總督自覺在戰(zhàn)場上稍遜杜厲一籌,不過,在做官方面,卻比對方強了不止一丁半點,瞧瞧,那家伙現(xiàn)在狼狽叛國,整個被釘在恥辱柱上,而他呢,堂堂正二品大員。
杜厲走了,他少個對手雖然有些寂寞,不過還是利大于弊,本想著仕途會輕松一些,可一想到杜厲那個厲害老婆,不,應該說厲害前妻,他就一個腦袋兩個大。
Hu總督皺著眉頭坐在椅子上,還未下決定:“這女人,不是個善茬。”
先不說杜厲當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朝廷里大半人都看的云里霧里,包括在他在內(nèi)。可是,平陽那個女人卻全身而退,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受害者。
現(xiàn)在輪到蕭伯亦了,這女人堂而皇之地和離,也不說原因。重點是,天下百姓還是站她這邊,覺得肯定是蕭家人做錯事,他媽的,蕭家竟然半句辯解也沒有。
嘖,這簡直是只毒寡婦啊。
坐在Hu總督對面的是個中年美髯公,氣質卓然。美髯公名喚孫遠航,大理寺少卿。今日他是在父親的指示下尋來總督府,意為江南省之事結盟。
他的父親更有名,孫繁,內(nèi)閣大學士,亦是帝師。
孫遠航笑道:“圣上子女眾多,就數(shù)平陽最出名最得勢,她當然是個聰明人。胡兄,我們并非是與平陽為敵。”
“你說說,女人嘛,好好待家里就行了。偏偏平陽這女人,做點好事恨不得天下都知道,還跟通政司這么密切,嘖,這女人真會造勢。太子若有她三分本事,三皇子也不敢如此咄咄逼人。”hu總督拍一下大腿,“你信不信,她不會善了這事!”
孫遠航摸摸胡子,點頭道:“不管她如何,現(xiàn)在插手江南省是最好的時機。胡兄,湖廣緊挨著江南省,你也不想陛下派個不懂事的過去吧。”
Hu總督看著粗枝大葉,實際上從不會輕易下論斷,他笑呵呵:“老子是靠拳頭闖出來的,不管是誰來,老子的地盤老子會教他做人。”
孫遠航是個斯文人,當年武官中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杜厲,還以為武將都是直腸子,現(xiàn)在遇到胡高陽這條滑不留手的泥鰍,只嘆自己見識太少。
這次來找同盟也是父親的意思。
江南省知府這個位置,說大不大,說重要也談不上頂重要。但是,江南油水足是出名的,而且緊挨湖廣,一邊局勢變化勢必會牽動另一頭。這兩塊地方如果聯(lián)合起來,連皇上也得掂量一下。
江南省是平陽的封地,雖平陽無法插手其中政務,但這么多年來,江南省是天下官員最規(guī)矩的地方,貪腐也好結派也罷,都少得可憐,若說沒有平陽的轄制,打死他都不信。
可惜平陽做事貫來干凈,憑誰都拿不出證據(jù)說她牝雞司晨。
孫遠航也不想浪費時間打太極,直接坦言:“胡兄,你想等上頭旨意下來?”他笑了笑,直接封死他的退路,“盧謙是塊硬骨頭,你信不信,平陽會搞塊更硬的骨頭來?”
Hu總督哈哈大笑,他來京城時日尚短都看出幾分來,孫家盤踞這兒多年,竟然還說這話?
他意味深長道:“平陽并無傳聞中受寵,當時年幼尚且可愛伶俐,皇上多疼惜幾分也正常。可如今我看,皇上不容她插手江南。”
孫遠航也笑了,這兵蠻子真以為就他長眼睛?皇上和平陽公主的關系,京里盯著的人多著呢,哪個能說清楚?
孫家對于合作者向來誠意十足,孫遠航也不搪塞:“胡兄很久沒上京了吧?以前來時也是匆忙,想必看得不多。”
Hu總督目光微斂,收起笑意:“愿聞其詳。”
“十多年前,皇上和平陽的關系就讓人看不透了,大概就是,”孫遠航頓了頓,不好指名點姓,“那位叛變以后,皇上親自指了蕭家,那以后,平陽就很少入宮。”
Hu總督嗤笑一聲,他向來看不上文弱書生,蕭家那個軟腳蝦,怎么能及杜厲英姿煥發(fā)?平陽這點兒眼光總是有的。
可惜,不同的人欣賞眼光也是不同。別說女人看男人各有偏好,男人看男人也是一樣。
孫遠航卻覺得杜厲粗魯,對蕭二郎反是贊不絕口:“平陽才情出眾,蕭二郎也是天下數(shù)得著的大才子,兩位本該是天賜良緣,看得出皇上是用心挑的,可惜啊可惜。”頓了頓,他又道,“不過,平陽不該是因為男人疏遠皇上的人。”
Hu總督目光一閃:“應該有別的理由。”
孫遠航頷首,表示同意:“可惜無人知道內(nèi)情,沒人會去問皇上,平陽也不會說出來,只能是無解之謎。先不論這些,胡兄,我想說的是,十多年前皇上就與平陽不和,可江南省這些年來歷任知府,有哪個不懂事?”
這個朝廷,心黑的總比干凈的人多,世上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每次派去江南省的都是清白人。
Hu總督從來不敢小看女人,她自己老婆就是個悍婦,他自個兒也喜歡辣點的。可是,這話還是讓他發(fā)笑了,這也把平陽抬得太高了:“哈哈哈,孫兄弟,十多年前平陽才幾歲?你的意思是這么多江南官員都是平陽屬意的?哈哈哈,太子都沒這權利吧?”
孫遠航?jīng)]笑,表情嚴肅。
Hu總督看他不像說笑,也慢慢收了笑,正色道:“你認真的?”
孫遠航自己也不想相信,但這是他父親的觀點,即便沒有證據(jù),即便像是天方夜譚,他相信父親的判斷。
那時候,父親背手站在書房,聲音低沉:“遠航,我懂皇上,皇上不會讓女兒插手,可是,平陽還是能作出她的安排,這個女人啊……哎,心太大了。”
孫遠航說出判斷:“胡兄,江南省出事,平陽一定會插手。”
Hu總督沉吟,思量著其中的變故。
書房中正安靜時,門外走廊傳來急切的腳步聲,有人奔跑而來,來不及敲門,便大嚷道:“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少爺要被打死了!”
Hu總督和孫遠航傳遞一下眼色,起身開門,只露出一小條縫:“大聲喧嘩,成何體統(tǒng),不知道我有客人嗎?”
門外老奴臉漲得通紅,又氣又急:“老爺恕罪!公主府的那個郡主打上門來,少爺都快沒命了!”
Hu總督還沒反應過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哪個郡主?”
兒子被女人打上門來?
雖然他兒子不是啥好貨,但是這啥來路的郡主也太彪悍了吧?
不是說京城的姑娘都溫柔似水么?
老奴氣喘吁吁:“永安郡主,就是那個,平陽公主的女兒,上回在街上揍過少爺?shù)哪莻€。”
這介紹,忒清楚了。
Hu總督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