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中山經》記載:“柴桑之山,其上多銀,其下多碧,多泠石、赭,其木多柳、芑、楮、桑,其獸多麋鹿,多白蛇、飛蛇。”飛蛇者,螣蛇也。
《荀子·勸學》言曰:“螣蛇無足而飛,鼯鼠五技而窮”。螣蛇,龍類也,能興云霧而游其中。
柴桑山為人界的一處仙山,聽聞紫薇星君曾在此修行,因此無數(shù)花草繁茂,蟲魚鳥獸在此居住。
當然,最值得說的,自然是這山上的強族——九天玄蟒族。
相傳柴桑山原是青鳥所居之地,然女媧補天后,螣蛇在此歇腳,與一青鳥相談甚歡,留戀此處,十年不愿歸天。而后,與那青鳥巫山云雨,誕下九天玄莽。上天知曉此事,命天雷斬斷九天玄莽之翼,世世代代不得成神。
青鳥一族因此受到滅族之災,一夜之間,不知所蹤(相傳殘部隱居蓬萊山,不再復出)。九天玄莽族一部分族人為青鳥直系,傳承了青鳥孕育之能。因此一部分莽族男子生下來便有孕育之能,到了一定年紀可以和任何種族聯(lián)姻,繁衍后代。
在柴桑山仙氣最濃烈之處,蟒族現(xiàn)任族長竹曳一席白袍,收了靈力,小心翼翼的扶著弟弟躺下:“我記得我囑咐過你,人類不可信,你卻偏偏不信!”
到他們這一代,保留著青鳥血脈的族人少之又少,此時已經血脈有些單薄了。這一代,除了竹曳和竹徽兄弟兩個擁有孕育的能力外,沒有旁人。竹曳年長,早在族中的安排下孕育一子。竹徽年少些,從小聰明,天賦異稟,被竹曳保護的很好。
可沒想到,他這個聽話的弟弟,終是偷偷的跑到人族那邊偷嘗了禁果。若是有情人也便罷了,可偏偏遇到了負心郎。竹徽心涼,趁著月夜偷偷逃了回來。
此時,竹徽偏過頭,沒有言語,只等著自己的兄長的責罵。小童子敲門后將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放在木桌上,向二人行了禮,出去了。竹徽望了一眼那碗藥,淺紫色的眼睛溢出了淚花。
“你也該知道,選擇權在你。”竹曳端起碗,遞給他。
竹徽哽咽了,坐起身,望著竹曳的眼,抱住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搖頭道:“我想留下腹中的孩子……”
“這是個孽障!”
竹徽哭著說:“可我也想有個孩子……”
擁有青鳥血脈的男子若是頭一胎就打掉,之后便不會再有生育能力,一輩子失去做父親的權利。
被竹徽吼了一聲,竹曳心中的怒火徹底壓不住了:“真是大了,知道和哥哥頂嘴了,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才幾歲!是該當?shù)哪昙o嗎?!”
此時竹徽咬著嘴唇,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爹爹~”一條剛剛化形的小蛇赤著小腳跑進來,鉆進竹曳懷里,見他生氣,乖巧的親了親他的眉心,化出肉嘟嘟的尾巴撓他的手掌。竹徽望著他,手不自覺的放在小腹上,心里滿是羨慕。
頓時竹曳沒了脾氣,卻裝作生氣道:“不是讓你在門外等著嗎?又不聽爹的話了?”小孩甜甜的笑了笑,有跑到竹徽懷里:“小叔不哭。”
“筍兒回來,你小叔叔身體不舒服。”把竹筍抱回來,竹曳的話少了些生硬,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走了。
“多謝兄長……”竹徽起來拜謝,良久才起身。他失力的躺在床上不停的喘粗氣,夜里桂花開了,漫山飄香,倒是一夜好夢。
雖然竹曳沒有直接說,但竹徽知道兄長這是同意了。他犯了族規(guī),私自和人族□□,被禁了足,但好在兄長不放心他,經常叫筍兒進來和他聊天,小朋友偶爾玩的盡興就在他這里睡一晚。玄莽族對血脈的感應遠超其他種族,自從竹徽腹中有了胎動,小筍兒就天天爬在他肚子上面,喊弟弟妹妹。
不過通常這玄莽族一胎最多兩個,三個都非常少見,但那日小筍兒趴在竹徽隆起腹上,高興的伸出五個小指頭,小聲道:“好多小弟弟。”的確,他這胎一下懷了五個小蛇崽子,三個月的肚子比平常人五個月的都大。
“等他們出來,筍兒就是他們的兄長了。”竹徽坐在床邊,蛇尾輕松的垂在地上,玉指戳了戳小孩兒軟乎乎的臉蛋,不多時便沉沉的睡去了。
冬天悄然而去,各家族都為春神的到來而忙碌不已。青龍降下春雨,便是四季的開始。竹徽一個人撐著傘,微微抬頭,看著天上,青絲捶地,發(fā)尾被雨水沾濕。
“小叔叔!”筍兒從門外跑進來,輕輕一跳,夾帶著雨水,就貼到竹徽身上。竹徽身子輕晃,扶著腰才好不容易站穩(wěn)了身子,抱著小筍兒無奈輕笑。
竹曳在他后面跟進來,方才被嚇了一身冷汗——小孩子毛毛躁躁,絲毫不知道顧及竹徽的身子。蟒族男子在孕期身體十分孱弱,對其他小孩子有一種特殊的慈愛。
竹曳皺著眉責怪道:“筍兒!快從你小叔叔身上下來!”
“無事。”竹徽走進屋里,把筍兒放下,轉身到茶桌上倒了一杯清茶,遞給竹曳:“兄長有事?”
見弟弟的話直奔重點,竹徽也不客套,接過茶呡了一口,笑道:“主要是來看看你,再者過幾日是筍兒他娘的生辰,我要帶他去看看他娘,族里的事還是要你傷神。”
“兄長見外了,能替兄長分憂,本就是我份內的事。”竹徽道。
竹曳也沒有想到自家弟弟現(xiàn)在的肚子大得可怖,不免擔憂道:“可你的身子……”
竹徽低頭望著自己圓潤的肚腹,輕柔地摸了兩下,毫不猶豫地搖了頭,說:“無事,能應付的。”
“平日里可是鬧騰?”
“偶爾鬧的,不過很快就乖了。”
兄弟二人相互閑聊幾句,竹徽就有些疲倦了,竹曳也不再打擾他,帶著筍兒離開了。
如今五顆蛋撐得肚皮有些發(fā)疼,偶爾有個小家伙不安分,隔著蛋殼替他一腳,他要忍許久才能緩過來。
自竹曳出山后,竹徽施了法術,隱去自己的肚子,替兄長打理日常事務。
雖說是有一些力不從心,但卻依舊是井井有條。畢竟他們兩兄弟從小就被當做族中楷模培養(yǎng),這些事都是必修課。
夜里月亮高懸,一道黑色身影快速游走,一路上暢通無阻。不多時閃到一扇門前,小心的四處望望,確定無人才敲了敲門,“是我,開開門。”
“門沒關,自己進來!”里面人應道。
“情況打探的怎么樣了?”屋內一襲青衣,輕閉雙眸,像是在冥想。這人一副文人氣,房中一股丹香氣。此人是蟒族二長老竹簀。他雖然在竹曳繼位后并不經常管理族中事務,卻依舊位高權重。
“看樣子已經有十個月了。”那人道。
“進入虛弱期了?”竹簀半睜開眼,捋了捋胡須問。
“這……還看不出來。”
“廢物!”
“屬下無能!”
“下去吧,繼續(xù)打探,一定要摸清竹徽現(xiàn)在的情況,這次行動不可有半點差池!”
“屬下這就去。”黑衣人隱去身影,消失在黑夜中,神不知鬼不覺。
玄蟒一族孕期少為三年,多則六年,更長的雖有,卻也是鳳毛麟角。從懷孕開始,每隔一年都會一段時間出現(xiàn)靈力消散,身體虛弱,沒有自保能力。尤其到了最后一個虛弱期,起身下床可能都會困難,因此多數(shù)蟒族在這個時候會選擇閉關,等誕下新的小蛇在出來。
正在此時,竹徽于淡水苑中脫了法袍,披散下頭發(fā),緊緊扒住床沿,曲腿側坐在床榻下,額頭冒著虛汗。他的虛弱期提前到了。
一般這個時期,蟒族會露出尾巴,一則可以減少靈力消耗,二則給肚子里的小蛇充足的生長空間。當然也有一些會直接變回原形,這樣的一般會睡很長時間。
現(xiàn)下,一條同體雪白的大蟒蛇拖著粗大的身體,從地面挪到暖榻上,又把自己圈成一圈。他的肚子隨著呼吸,張縮清晰。
如果說蟒族男子能有屬于自己的孩子就叫做幸福,那他一下子有五個孩子又是上天賜下的何等恩德?
那夜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五個孩子都長大了,一起圍著他,親他,疼他,捉弄他,和他開玩笑……
爹……爹……爹……
誰在叫……又是那個聲音……叫的讓他心疼……很疼,仿佛要裂開了……到底是誰……
“啊!”每次聽到這個聲音,竹徽就醒了,而且淚流滿面,他不知道為什么哭,但淚水止不住,越哭越覺得撕心裂肺。不過也每每這時,肚子里總會有一個小朋友調皮動動。
竹徽變出上半身,半人半蛇的樣子,眼睛依然流淚。小家伙動一下,沒見人回復,就再動一下,直到竹徽感受到小家伙好像在逗他,他心情才漸漸平復,勉強咧出笑容,抬手撫摸,之后淡淡回一句:“好了,爹無事,別擔心了。”五個小家伙才重新回復平靜。
他這一睡就是整整一個月,雖然虛弱期還沒過,但靈力也回復了不少。
“公子,你可出來了!不好了,你快出門看看吧!人族來了!”竹徽剛出房門,便有侍衛(wèi)通報。竹徽問了問具體情況,隨著侍衛(wèi)一起往山門方向趕。
山門外已是血流成河,死傷多半是莽族子弟。人族狡猾,怕是早就有了打算。
“都住手!”竹徽腳點虛空,俯視著下方一干眾人。果然,聽到這聲命令,眾人都不敢動手了,竹徽容貌出眾,許多人族竟是看傻了眼,默默的咽了口口水,當然大多數(shù)還是被他的威壓鎮(zhèn)到了。雖說是在虛弱期,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和竹徽的境界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兒。
“你,終于來了。”下面有人拍著掌走出來,這人腳尖輕跳,也懸在半空與竹徽面對面。此人是人族首領方洹。
“你還敢來?把我玩弄于鼓掌間,怎么有臉來我蟒族!”竹徽見到這人氣息有些不穩(wěn),就是這個人欺騙了他的感情,讓他在人族對他死心塌地,讓他相信了可笑的愛情!
“你難道現(xiàn)在不愛我了嗎,我的小徽兒?”那人聽到竹徽的話,先是一臉嘲諷,之后又裝做情傷,眼淚迅速掉下來道,“你騙我的,對不對!”隨后,臉又是一變,瞬間移動到竹徽面前,勾起他的下巴,笑道:“你要是不愛我,還留著我的孩子做什么?”
他說話間,竹徽的法術破了,高嵩的肚子赫然出現(xiàn)在所有人的眼前。那人迅速移到竹徽身后,給他一個重拳,竹徽吐了一口血,身體失重的往下掉,那人卻抓住了他,從背后止住了他的手,掐住他的脖子,重新回到原來的高度。
“都讓他們看看,你這個樣子有多美……”那人在竹徽耳邊輕聲道。
“我殺了你!”竹徽咬著牙,嘴角流著血。
“你可以試試,虛弱期的你能和我斗幾個回合?這么大的肚子?”那人的手從竹徽的脖子上往下移,故意在他有些發(fā)育的胸口停了一會兒,接著向下摸到了肚子。
“你敢動他們,你試試……”竹徽全身都在冒虛汗,他現(xiàn)在真的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該死!他們是算計好了在他最虛弱的時候趁機而入。
那人罔若未聞,假裝疼愛的撫摸著他的肚子,在他耳邊繼續(xù)說道:“我怎會傷害他們呢?”
里面的小東西也有了靈智,感受到外面的危險也開始不停的動彈,他們的喜怒哀樂和竹徽連在一起,竹徽知道他們在害怕,就連平常最穩(wěn)重那條,現(xiàn)在也在著急。
“乖……爹在,有爹護著……”竹徽渾身顫抖,嘴里輕輕念叨著,使出全身的力氣,用尾巴纏住那人的左腿,用力往后甩,那人不備成功被甩在一面墻上,而竹徽趁機護著肚腹,往山外逃去。
沒跑幾步,又吐了一口血。他搖搖晃晃的站住,沒有倒下,繼續(xù)往前走,步履蹣跚。他現(xiàn)在頭暈眼花,撐著的只有一縷意志,他躲到草叢深處,大氣不敢喘。剛想放松一下,他卻突然想起,他天生是白色的,在草叢里極其容易被發(fā)現(xiàn),他還不能睡,就算逃不出去他也要藏好!
他重新爬起來,走了兩步,躺倒在身邊的泥潭里,這下好了,身上還粘上了一些青苔,和草更像了。就這樣,他拖著身子繼續(xù)逃,直到他在山崖上被逼得走投無路。
“天……要亡我……”竹徽望著山崖,下意識的后退兩步,忽而大笑出聲來,同時眼角溢出淚水。
方洹帶著士兵追了上來,得意的看著絕望的竹徽。方洹就不信,竹徽會狠心地帶著肚子里的孩子跳崖。不過,事實證明,他猜錯了。
竹徽對著方洹怒目而視,眼球像是要炸裂了。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垂死掙扎,擺出作戰(zhàn)的姿勢。下一秒,竹徽便轉身跳下懸崖。
方洹本想抓住竹徽,卻為時已晚。他吃驚的盯著這無底的懸崖,眼睛一眨也不眨。他這一瞬間覺得心中空缺了,莫非對他還是喜歡的?
黑云包裹了整座柴桑山,上百只烏鴉結成一張網(wǎng),一起掠過山頭,叫聲惹人心煩。捉人無果,方洹失意的拍了拍手上的土,離開了山崖。
人族在柴桑山上四處搜刮,他們東翻西找,似是在故意尋寶。方洹派人把柴桑山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傳說中紫薇星君留下的法器。
蟒族一時間沒了主心骨,亂成一團。這時最有聲望的竹簀變成了眾望所歸。可沒人知道,這次蟒族的災難和這個吃里扒外的長老脫不了關系。
方洹沒找到他想要的東西,暗中找到竹簀,憤怒的揪住后者的衣領,喝道:“你說的神器在哪里?”
“我不知啊。”竹簀被他的氣勢嚇得雙腿顫抖。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去他的老幼尊卑。
“老雜種!你騙我?”
見方洹抽出了刀,竹簀直接跪了下來,討?zhàn)埖溃骸梆埫。∥以趺锤因_您呢?定是讓竹曳兩兄弟藏了起來,這神奇一直都是族長才知道啊!”
方洹沒了耐心,命竹簀再探消息,不多時便帶著人離開了。等竹曳回來,滿目瘡痍,蟒族的棲息地變成了斷壁殘垣,而他弟弟竟不知所蹤。
竹簀將所有的責任推給了失蹤的竹徽,誣陷他與人族舊情復燃,透露族中藏有上古法器的秘密,勾結人族濫殺無辜。
“那方洹當是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好話,竹徽就死心塌地了,和方洹聯(lián)手毀了這里!”竹簀憤恨的咬著牙,握緊了拳頭。那樣子,恨不得要把竹徽抓回來,扒皮抽筋。
竹曳聞言,表情嚴肅,厲聲道:“他不會這么做!我弟弟我還是了解的!”
“他懷了人族的孩子!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如今怕是跟著那方洹到京都了!”
竹曳依舊不信,朝竹簀拱了拱手,再也沒說話,轉身搭理族中的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