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錦衣衛(wèi)詔獄。
陰濕幽冷,不見天日,各處都泛著滲骨的寒意,浮散著揮不盡的血腥氣,腐臭難聞。
一聲比一聲凄慘的痛叫在詔獄四面八方傳開,聽著極為駭人。
前日帶回來的刺客,此刻滿身傷痕,鮮血淋漓,酷刑之下,很快便受不住昏死過去。
他被綁在刑架上,全身上下找不出半點完好的皮/肉,嘴邊也掛著血水,不知是口涎還是牙血。
喬策坐在圈椅上,兩手交疊撐著繡春刀的刀柄,神態(tài)懨懨,像是見慣了這番場景,已經沒了興致,他抬起一只手,隨意擺了擺。
獄卒端起一盆冷水,狠狠澆在那刺客身上,他猛地顫抖了下,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喬策,嚇得不斷后縮,像是見了閻羅。
喬策瞧見他這副模樣,咧著嘴笑了笑,故意輕著聲音道:“別害怕,本座不會殺了你,來,告訴本座,是誰派你刺殺小侯爺?”
那刺客更是嚇得一個激靈,張了張嘴,說話模糊不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饒了我,求求你饒了我……”
喬策對這個回答顯然不滿意,瞬間變了臉色,陰惻惻盯著刺客,冷聲道:“來人,繼續(xù)?!?br />
錦衣衛(wèi)有三十六道酷刑,道道都能毀人心智,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幾番刑具輪了下來,刺客已是氣息奄奄。
他虛弱睜開眼睛,看著喬策,認命地點頭道:“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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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爺,刺客已經招了?!眴滩吖笆?,對著上座的晏景玄躬身施禮,還要頂著阿卿的凝視,尤其是后者,讓他心底發(fā)麻。
晏景玄抬眉,望向他。
“那人是個江湖殺手,屬于江湖殺手門派的羅剎樓,這些江湖殺手專門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他話說出口,便覺不合適,這話豈不是說小侯爺是那“災”,暗道一聲晦氣。
小侯爺霽月風光,分明是他們大梁的福星,哪是什么災。
無人注意,阿卿在聽到羅剎樓時,眸光微閃,意味不明。
喬策繼續(xù)說:“屬下親自與羅剎樓樓主翟莊會面,翟莊自稱從未接過刺殺小侯爺您的活計,盤查下來,發(fā)現(xiàn)是他底下的人私自行事,那私自行事之人已被翟莊清理門戶,死前透露雇主姓曹,他們約定三日之后亥時,將在北城門西南角交貨?!?br />
曹?
晏景玄斂眉,印象中似乎沒有一個姓曹的人,讓他格外留意,“可派人了去北城門守著?”
喬策頷首,“屬下讓人去北城門盯著,亥時三刻,果然有人出現(xiàn),那人等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便離開了,屬下的人暗中跟著他,原是想尋蹤覓路,找到幕后之人,卻被人放了一支冷箭,等屬下的人下去時,人已經死透了?!?br />
說到后面,他有些咬牙切齒,有人竟敢當著他們錦衣衛(wèi)的面殺人。
他抬頭看了眼晏景玄,見他神色凜然,躬身請罪道:“屬下疏忽,斷了線索,自甘認罰?!?br />
晏景玄抬手,示意他起身,“此事不怪你,線索也還未斷,你讓人喬裝去打聽,北城門姓曹的人家,一一排查,尤其是大家族。”
喬策眼睛一亮:“是。”
暗罵自己又疏忽了,忘了這么重要的事,還要小侯爺來提醒。
他轉身便要去安排,晏景玄喊住他:“等等,此事不急,你慢慢查便是,先與我說說上回讓你查的事,簡行說你有事要問本侯?”
刺殺一事,幕后之人除了韓氏,還能有誰,既已敲山震了虎,倒是不急著逼人太甚,畢竟狗急了也會跳墻。
喬策回身,這才想起,道:“回小侯爺,您之前讓屬下查的事,都有了眉目,鳳儀殿伺候皇后娘娘的宮人都是登記造了冊的,身家清白,來歷干凈,皇后娘娘薨逝后,有一批宮人年歲到了,被放出了宮,余下都還在各宮伺候,另外,去東宮伺候的宮人,除了一人下落不明,其余也都還在東宮?!?br />
身家清白,來歷干凈?
看來這些人是在入宮后才有了二心,而放出宮的那些人中,只怕有人與皇后娘娘的死脫不了干系。
“東宮下落不明的那人,可是喚作禾娩?”晏景玄忽然問。
喬策愣了下,應道:“正是,小侯爺從何得知?”
晏景玄沒有答他,只道:“她,你就不用查下去了,繼續(xù)去查那些放出宮的宮人?!?br />
“是?!眴滩邞?。
“錢太醫(yī)呢?”晏景玄又問。
“錢太醫(yī)當初辭官,是因為家中老母病逝,他帶著全家老小前往靈州守孝,屬下已派人尋了過去,想來不日便會傳信回來?!?br />
喬策說著頓了頓,猶豫著問:“小侯爺,屬下確有一事不解,當年您還小,為何會懷疑皇后娘娘的病,是有人加害?”
他之所以有此疑問,也是因為錦衣衛(wèi)查了那么多宮人,身世確實清清白白,錢太醫(yī)的辭官亦有跡可循,而非突然。
晏景玄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看著他,良久后開口:“這么多年,你可知皇上與太子殿下為何不和?”
喬策恍然大悟,小侯爺要查清皇后娘娘的死因,原來是想緩和皇上與太子的關系,他道:“小侯爺深謀遠慮,是屬下愚鈍。”
晏景玄見他自己想了清楚,便不再解釋,忽然想起阿卿幾日前說的話,問道:“你與我仔細說說,五年前,你們是如何追殺裴漁的?”
喬策想了想,道:“裴漁年紀雖小,但武功不弱,錦衣衛(wèi)從京城一路追到孤鴻關,都被他躲了過去,好在他到了孤鴻,竟然去尋了侯文竹侯大人,我們才有機會設伏。”
“然后呢?”晏景玄問,他分明記得裴漁是死在了長安城外,這么會在孤鴻關就被抓住?
“他受了重傷,被人救走了,錦衣衛(wèi)尋遍了邊關,都沒再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對了,您那時也到了邊關,錦衣衛(wèi)便撤走了,誰知在長安城外,遇到了他的尸體?!?br />
“也就是說,他的尸體為何會出現(xiàn)在長安,你們也不知道?”晏景玄輕問。
喬策噎了一瞬,慚愧點頭。
阿卿靜靜聽著,面色不顯,長袖之下指尖卻是狠狠扎進了掌心,忽然開口嘲諷說了一句。
“堂堂錦衣衛(wèi),不過如此。”
“你!”喬策聲音都提起來了,又在晏景玄冷冷淡淡的眼神中降了下來,頗有些委屈,“小侯爺,雖說裴漁那回是錦衣衛(wèi)失算,但您這婢子說話也忒損了?!?br />
阿卿卻是已經轉過了眼,不再看著他,或者說是,不想再看到他。
晏景玄輕咳一聲,看了眼阿卿,又對喬策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喬策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幾圈,心中暗自猜測,這位阿卿姑娘看著絲毫沒有做婢女的樣子,也不知小侯爺怎么會隨身帶著她。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胡亂猜想,忽然靈光一現(xiàn),阿卿姑娘,莫非不只是婢女這么簡單,難道是……
不會吧?
喬策滿懷震驚離開了雅竹閣,看到門外的簡行時,眼睛還瞪得極大,弄得簡行莫名其妙。
雅竹閣靜默半響,阿卿忽然開口:“小侯爺,翟莊或許知道,是誰放箭殺人滅口。”
“你認識他?”晏景玄偏過頭,凝眸看著她。
阿卿搖頭,“他曾到瓊華樓聽過琴曲,與我有過幾面之緣,小侯爺若是需要,我可以去找他打聽?!?br />
“你對他很了解嗎?為何會覺得他會知道是誰放了那支箭?”晏景玄嘲弄般淡聲問。
阿卿微微一怔,回道:“可以一猜,翟莊做事謹慎,他雖然已經清理門戶,告知錦衣衛(wèi)姓曹之人,但必然也會派人跟上去?!?br />
晏景玄見她只是猜測,漫不經心收回目光,隨口問:“你知道去哪兒找他?”
阿卿點了點頭,“知道,我曾去他的私宅彈琴,想來去那宅子里等他,應該會等到人。”
晏景玄:……
他喉間微動,半響才道:“如若錦衣衛(wèi)查不到姓曹的人,便由你帶我去那宅子,不可私自去?!?br />
阿卿愣了愣,點頭:“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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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王府,棲梧小筑。
明月當窗,燭火晃動,窗糊紙上印著人影,手中似乎拿著書卷。
“殿下,夜已深了,早些歇下罷,明日再讀?!憋彾酥煌胙a湯進來,放在李暄的案桌上。
李暄抬眼,放下手中書卷,握著嵇蕪的手,柔聲道:“阿蕪,你先睡罷,我睡不下?!?br />
“殿下有何憂?”嵇蕪問。
李暄嘆了口息,撫著額道:“如今阿景已經回京,我不該再坐以待斃,但母后的死因卻遲遲查不到,連錦衣衛(wèi)都查不到,究竟是我這些年的懷疑有誤,還是韓氏的手段太過高明?”
嵇蕪沒有答他,只是緩緩來到他身后,伸出指尖,抵在他額首兩側穴位,輕輕按揉。
“殿下,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阿蕪會陪著殿下的。”
李暄閉上了眼睛,徐徐將頭倚在嵇蕪懷中,很快便沉沉睡去,眉頭卻依然緊皺著。
嵇蕪垂眸盯著他看了許久,悄然抬起手,指尖落在他額間,輕輕撫平他的眉頭。
這是她的少年郎,盡管已經好些年沒有笑得那般肆意了,但她忘不了初入宮去見皇后娘娘那日。
他將她攔在鳳儀殿外,意氣風發(fā)笑著問她:“你是哪家的小女兒,孤以后娶你做太子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