臟亂不堪的小巷里昏暗無比,不久前剛下了雨,放在巷口的垃圾桶里散發(fā)著的氣味令人作嘔。</br> 一腳無意踩上了一個水洼處,濺起了不少渾濁的水珠,有些還沾染在了褲腳上。</br> 背著書包的少女低頭看了一眼,原本洗的干凈的校鞋沾染上了臟水,她皺了皺眉,最近都是陰雨天氣,她另外一雙校鞋還沒有干。</br> 少女嘆了口氣,背著碩大的書包慢吞吞的穿過巷子,巷子的另一頭便是一排的老式居民樓。</br> 現(xiàn)在正是下班時間,她在巷口停下看著下班的人往樓道里面走著,有眼熟她的年輕姐姐,疑惑地問道:“知月,放學了你怎么不回家呀?”</br> 李知月沖著姐姐一笑,“馬上就回去了。”</br> 姐姐也只是隨口問問,得到應答就繼續(xù)上樓了,李知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臉上浮現(xiàn)一絲為難之色。</br> 班級里要交班費,每個人五十塊錢,班里的同學都交完了,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班長讓她下周一帶過去。</br> 李知月嘆了口氣,等會就和姑姑說一下吧。</br> 李知月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背著書包走進居民樓。</br> 姑姑的家在最頂樓,李知月爬完樓梯到了門口時,額頭上已經累出了汗,她正要將鑰匙拿出來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門沒有鎖。</br> 她伸出手想要推開門,便聽見里面?zhèn)鱽砹藸幊车穆曇簟?lt;/br> “錢錢錢,那死丫頭怎么那么費錢呢?她爸媽才多少賠款,我們養(yǎng)了她這四年,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錢了,現(xiàn)在還班主任打電話過來要錢,我看啊就是她讓她班主任打電話過來騙錢的,這死丫頭口袋里肯定私藏了不少錢。”</br> “你生什么氣?班主任說了是班費班費,其他同學都交了。”</br> “班費?我們小杰上學可從來沒有交過班費的。樓下老王的閨女都出去廠里賺錢了,才去一個月呢就賺了兩千塊錢,我看干脆也別讓她去學校了,她一個姑娘,讀那么多書干什么?”</br> “現(xiàn)在知月住在我們家,那么多親戚都看著呢,到時候還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說我們呢,等會她回來就給她五十塊錢,她成績好,就讓她讀。”</br> “好啊,我可不出錢,你自己想辦法給她出吧,反正你是她親姑姑!”</br> 李知月默默地收回了手,她聽見姑姑又在那邊好聲好氣的勸著自己的姑父。李知月再外面又等了一會兒,里面又開始吵了起來。</br> 她嘆了口氣,又背著自己的書包下樓,打算在外面再逛一圈再回來。</br> 居民樓不遠處有個社區(qū)娛樂區(qū),那邊每到晚上七點半就有阿婆阿姨在那邊跳舞,而現(xiàn)在這個時間,那邊是沒有人的。</br> 她正好可以過去背會書。</br> 李知月走過去,剛找了地方坐下拿出語文書,就聽見‘嘭嘭嘭’的籃球與地面相砸的聲音。</br> 她抬起頭,旁邊籃球框下面站了幾個小男生,身上還穿著私立學校的校服,李知月小學的時候就是在這個學校讀的,這學校離這里還挺遠,也不知道他們打球的,怎么跑這里來打了。</br> 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李知月低下頭默默的背著故事,沒一會兒又聽見有腳步聲往這邊走來。</br> 一個帶著電子手表的小男生抱著衣服走到她身邊,禮貌道:“你好姐姐,請問可以幫我看下東西嗎?我們打一局就走了。”</br> 李知月看了眼他,身上穿著小學的校服,可個子卻在同齡人之中高了一大截。</br> 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認真的看著她。</br> 李知月回過神道:道:“最多半小時。”</br> 小男生立即笑彎了眼,十分禮貌道:“麻煩姐姐了,現(xiàn)在六點,我六點半就過來,謝謝姐姐。”</br> 正巧籃球場那邊的人已經在喊他了。</br> “沈星謙,快過來打球了。”</br> 沈星謙揚聲了句來了,然后快速的跑過去。</br> 沈星謙。</br> 李知月低頭翻了頁書本,名字挺好聽的。</br> 打完球,不多不少剛剛好六點半,沈星謙打的滿頭大汗的,走過來將自己的衣服和包包拿起來,好奇地看了一眼還在背書的人問道:“姐姐,你還不走嗎?”</br> 李知月抬起頭來,合上了書本道:“要走了。”</br> 沈星謙點了點頭,忽的想到了什么,他拉開自己的書包拉鏈,從里面摸出了一個巧克力出來,他放在李知月的書包上面,又笑彎了他的眼睛說道:“謝謝姐姐幫我看東西。”</br> 說完他便拿著自己的東西走了,李知月看著書包上面那顆用金箔紙包裝的巧克力,精致,漂亮。</br> 李知月再抬起頭看向沈星謙,而沈星謙已經和自己的小伙伴勾肩搭背的走遠了。</br> 她伸手將巧克力收進校服口袋里,低聲說了句:“謝謝。”</br> *</br> 再次回到家時,姑姑和姑父已經沒有吵架了,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坐在飯桌前,已經開始準備吃飯。</br> 姑姑看見她回來了,揚聲道:“吃飯了知月。”</br> 李知月乖巧的點了點頭,先進了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其實就是姑姑家很小的雜物間,里面給她安置了間床和簡易衣柜以及桌子,其余的什么也沒有。</br> 李知月將書包放在書桌上,去洗了手回到放桌上時,林杰已經吃完了,他咬著雞腿對著他爸說道:“爸,我想買雙球鞋,你給我點錢。”</br> 姑父對自己的兒子是有求必應,林杰剛說完,他就已經摸出了身上的錢,抽了兩張紅票子,林杰又道:“天冷了,我還想買件衣服。”</br> 姑父又抽了一張給他,林杰笑瞇瞇的拿著錢,起了身說道:“我晚上約了同學,晚點回來,記得給我留門。”</br> 說完他便拿著錢溜了,姑姑叫了他好幾聲都沒應。</br> 李知月默不作聲的吃著碗里的飯,坐在主位上的姑父看了她一眼,臉色不悅,他不喜歡這個侄女,在家里話不多,而且還費錢。</br> 姑父將筷子放下,他道:“知月啊。”</br> 李知月抬頭嗯了聲:“姑父。”</br> “你們老師給你姑姑打電話了,你們學校怎么天天讓學生交錢啊?”</br> 李知月看著姑父打量的模樣,想起了下午她回來時聽見的對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br> 姑父見她久久不說話,似乎有些生氣,姑姑見狀趕忙道:“等會姑姑就把錢給你,你周一帶過去吧,對了,你張嬸剛剛來叫你,讓你等會去她店里幫忙。”</br> 張嬸是住在樓下的一個阿姨,在小區(qū)對面的馬路開了家面館,生意很好,人也很好,每次她去幫了忙,張嬸都會偷偷塞給她幾塊錢,讓她自己留著。</br> 李知月點了點頭,小聲地應了聲好,又低下頭開始扒飯。</br> 姑姑見狀,瞪了姑父一眼,姑父哼了聲,繼續(xù)道:“知月,我們家呢也不是什么大家庭,你每年的學費,生活費,我和你姑姑就要花去一大筆,我們也不容易。”</br> 這些話在這四年間來姑父說了不止一次兩次,每次說道這件事,李知月就覺得自己無地自容,她是個累贅。</br> 從她父母離世之后,她對于其他人來說就是個累贅。</br> 可到了現(xiàn)在,她已經麻木了。</br> 吃了飯,姑父和姑姑已經出門溜達去了,李知月將碗洗了,家里的衛(wèi)生打掃干凈之后,將走之前姑姑給她的五十塊錢放好,帶好帽子和傘出了門。</br> 外面又下起了淅瀝瀝的雨,李知月走到面館的時候,店里還有幾個客人,她走到后廚,張嬸正在煮面,見她來了,安排道:“你先幫我把這一碗面端出去,就是那個戴著帽子的叔叔的。”</br> 李知月將傘和帽子放在一邊,圍上了圍裙,利索的幫起忙來,這一忙就忙到了十點、</br> 她洗好了碗,和張嬸說了聲,張嬸又給了她五塊錢,讓她回去注意安。</br> 李知月應了聲好,正走出后廚,外面便又來了一個男人,男人一只手正牽著另一個小男孩。</br> 男孩子帶了個很大的漁夫帽遮住了樣子,正低著頭。</br> 李知月卻覺得這個男孩子有點眼熟。</br> 進來的男人說道:“兩碗牛肉面,快點。”</br> 李知月應了聲好,她剛轉過身,突然想起來,這個男孩子好像是今天下午拜托她看東西的人。</br> 好像叫什么……沈星謙。</br> 李知月又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外套里面穿著的就是他今天下午打球時所穿的,真的是沈星謙。</br> 和張嬸說了之后,李知月便準備離開了,她站在簾子后面,正要撩開簾子回家,便聽見沈星謙大聲道:“我要回家,你馬上送我回家!”</br> 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聲道:“等你爸媽把錢打過來,我就讓你回家。”</br> 李知月撩起簾子的手頓了一下,皺起眉頭來。</br> 正巧面好了,張嬸還要忙著打掃后廚,李知月想了想,將自己的東西放下,轉過身端起面走向他們。</br> 走近了些她才發(fā)現(xiàn),沈星謙原本干干凈凈衣服此時好幾處都是臟的,就連沈星謙伸出來的胳膊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br> 她走過去的時候沈星謙已經將帽子摘下了,男人卻惡狠狠道:“戴上,不然繼續(xù)揍你。”</br> 沈星謙吸了吸鼻子,又將帽子戴上了。</br> 李知月看見,他臉上還有些傷,而且結合剛才她無意直接所聽見的,他的處境有點不太妙。</br> 她收回自己的打量的目光,默不作聲地將面放在男人面前,又進了后廚,她端起面,想了想還是說道:“嬸兒,我聽見外面的叔叔對小孩子說,等他爸媽打錢過來再讓他回家,那小孩子身上還有傷。”</br> 她其實想請張嬸出面問一問的,張嬸現(xiàn)在正在忙著收拾,聽見李知月所說的也只是說了句少管閑事,便繼續(xù)干活了。</br> 李知月抿了抿嘴,將最后一碗面端出去,男人正在打電話,看見李知月端著面出來,又起了身往外面門口走。</br> 似乎是刻意避著她。</br> 她將面放在沈星謙面前,要離開時,沈星謙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李知月低頭看他,沈星謙抬起頭來,眼睛里還噙著眼淚,小聲道:“姐姐,救救我。”</br> 隨后又立馬縮回手,裝作什么也沒干的樣子。</br> 李知月注意到,男人回來了,他心情似乎有些煩躁,警惕地看著李知月,似乎在想她怎么還在這里。</br> 李知月平靜道:“兩碗面一共16塊錢。”</br> 男人這才放下了戒備心,他從兜里摸出一張五十,李知月接過,轉過身時,又睨了一眼老老實實戴著帽子的沈星謙。</br> 她進了后廚,找了零錢,正要出去,張嬸突然出聲道:“你早點回去,小孩子家家的別多管閑事。”</br> 李知月捏著錢,嗯了聲,又拿上自己的傘和帽子出了后廚,她找了零,又對上了沈星謙的雙眼一秒,她別過眼。</br> 張嬸說得也對……她一個初中生也管不了那么多。</br> 李知月戴著帽子低頭走出了店里,她踏出店門的那一刻還聽見背后的男人罵道:“臭小子看什么看,給我老實吃面。”</br> ……</br> 外面已經沒有下雨了,微弱的路燈光亮撒在地面上,像是有將月亮的光亮收集在了淺淺的水洼之中。</br> 李知月腦子里面默默的背起了書本里的古詩,心里卻還掛牽著沈星謙。</br> 店門口停著一輛小轎車,應該就是那個男人的。</br> 李知月低頭跨過一個小水坑,兜里卻有什么東西落了出來,他低頭看去,是被金箔紙包著的巧克力。</br> 來自今天下午,她替沈星謙看東西的謝禮。</br> 李知月不知道怎么又想起下午,他看她的眼睛來。</br> 明亮,清澈。</br> 而剛剛因為恐懼和疼痛正噙著淚水可憐巴巴地看著她。</br> 李知月低頭盯著那巧克力許久,知道聽見不遠處傳來了自行車鈴聲,她才回過神來。</br> 她彎下腰將巧克力撿了起來塞回了兜里,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往回走。</br> 沈星謙在看見下午那位姐姐離開之后,眼淚水就跟止不住一樣不斷的往下流著。</br> 男人看著他的模樣,皺著眉頭敲了敲桌子說道:“給我憋回去,小孩,你說你爸媽速度怎么這么慢?我都給他們打電話一個小時了,都不見得錢打過來,我看他們就是不在乎你,你死了他們再生個就是了。”</br> 沈星謙從小就是被寵大的,嬌生慣養(yǎng)的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待遇,漂亮的眼睛含著淚,他大聲吼道:“就是不給你錢,還要報警抓你!”</br> 男人隨手拿起桌面上放著的醋碟子就朝沈星謙砸去,醋碟子里面還有一些醋直接飛濺在了沈星謙身上。</br> 男人惡狠狠道:“吼什么吼,閉嘴。”</br> 沈星謙哭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男人見狀伸出手又大力的將他腦袋上的帽子往下面壓了一下,起了身說道:“回車里。”</br> 見沈星謙沒動,語氣里都多了幾分不耐煩,“快點。”</br> 沈星謙這才慢吞吞的起了身,男人捏住他的手腕,強拉著他出了店門。</br> 外面一個人也沒有了,又加上下雨,顯得更加冷清了。</br> 男人見狀,也沒急著上車,這一片區(qū)域他經常來,所以也不怕這小子亂胖,將沈星謙關上了車,自己便慢悠悠的朝一旁的小店走去。</br> 沈星謙被關在車上,車門上了鎖根本打不開,他看著男人進了小店之后,憤憤的踹了幾下車門,依舊沒什么用。</br> 想著眼淚又掉了下來。</br> 哭了好一會兒,他抬起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開始研究起來這個車的結構來。</br> 他不能坐以待斃,他要回去。</br> 正當他想著等男人回來之后,他開車門逃走的幾率有多少時,忽的,他聽見車開鎖的聲音。</br> 自己右手邊的門被人從外面被拉開,外面的冷風爭先恐后的灌了進來。</br> 他紅著眼看過去,原本走了的那個姐姐正微喘著氣向他伸出了手,她不斷地偏頭看向小店門口,然后急促對著沈星謙說道:“快,跟我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