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老爺子別院。
入冬之后,安老爺子未改常年不變的觀星習慣。邁入地階相師陽壽可增一甲子,身體也比普通老人硬朗,并不畏懼寒冷。此時還是坐在院里的那顆老槐樹下,目光如炬,深邃如海。
安老爺子觀星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每每入夜,這個小別院里除了自己,一個伺候的人也不留。這些傭人們也知道規(guī)矩,輕易不會進來打擾他。不過今晚卻有了例外,有位稀客上門了。
“是卓家的老爺子來了吧。”
安世通的腳步微微一頓,朝自己父親的背影拱了拱手:“爸您神算,的確是卓老爺子登門了。”
安老爺子今晚一直只盯著一顆星看,那顆星昏暗無光,搖搖欲墜,正是卓老爺子的本命元星。
“請他進來吧”收回視線,安老爺子起身往屋里走去:“我這個老朋友怕冷,叫人送壺熱茶來。”
安世通應了聲是,卓老爺子在安家大廳等著,他是前來通報的。現在父親答應相見,他作為安家目前的話事人,理應再回去給卓老爺子引路。打發(fā)人去泡茶,安世通就往前院走去了。
片刻之后,卓老爺子在老陳的攙扶下進了安家后院,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坐下之后,安老爺子給他遞了杯茶:“十年未見,你可比以前老多了。”
“十年未見,你一點沒變。”
卓老爺子接過茶杯,放在手心里捂著。他們同在江城,又是多年老友,卻是極少見面。尤其是在兩人都將家族交到子孫手里,過著退隱生活之后,幾乎是大門不出。如果不是這次卓家到了關鍵時候,怕是安老爺子再見他,就是在葬禮之上了。
“空長歲數了。”安老爺子苦笑一聲,十年前他是地階相師,十年后依舊是地階相師,十年歲月,他潛心修煉,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這輩子怕是到頭了,對于他們這種人,若修為不能精進,活久了反而更加空虛。
卓老爺子笑了笑,手捂熱了之后才喋了口茶,悶聲的咳嗽了兩聲。聲音極低,似是有意隱忍。老陳擔心他憋出血,忙從背后給他順氣。
安老爺子默不作聲的喝著自己的茶,等卓老爺子這陣咳嗽過去之后,才放下茶杯說道:“你山根已斷,橫紋如墳頭草般雜生,命不久矣。”
卓老爺子呵呵一笑,指著安老爺子對老陳說道:“看到沒有,這就是我不喜歡見他的原因。他就跟生命計時器一樣,誰樂意聽這話啊。”
老陳抿唇默笑,不敢多言,這種場合,不是他一個下人能隨便插話的。
“行了吧,別繞彎子了,說你來的目的吧。以你的性格,若是沒事,怕是我見你的時候,就是給你選墓地的時候了。”安老爺子實在太了解這個老朋友了。
卓老爺子朗聲一笑:“哈哈,知我莫若你,知你莫若我。我的目的,你還不知道嗎?這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找你了,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幫幫我吧。”
安老爺子含笑飲茶,他深居簡出,看似兩耳不聞窗外事,實則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江城的大小動態(tài),無一不掌握在他手里。自然包括龍騰集團研究出水立方之事,先前安世通說他神算,其實這事根本不用算,以卓君亭的能力,是不足以抗衡住水立方的沖擊的,想要阻止水立方上市,卓老爺子必定會求上門。
這是兩個老爺子之間的交情,安世通和老陳都沒有資格插嘴,只能站在一旁聽著,這會安老爺子不說話,除了卓老爺子,誰也不知道他在考慮什么。
“水立方是革命性的研究成果,不管誰開發(fā)都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了,五五分如何?”卓老爺子伸出一把手。
安老爺子不為所動,咽下喉嚨里的一口茶問道:“老卓,你知道明杰是怎么受傷的么?”
卓老爺子點了點頭,憤然道:“傷你孫兒之人也是傷我孫兒之人,老安,我咽下這口氣是我卓家沒本事找他報仇,你難道不想為孫兒報仇?”
“呵呵,老卓,你不必對我用激將法,明杰并沒有死。他想報仇自己會報,何苦我來操心這事?不過你今天所求之事,安家若答應了,替你辦成了,就是把蕭絕往死了得罪了。他是個不可小覷的對手,這事的風險太高了。我不能讓安家再損失一個可用之人。”安老爺子微微一笑,穩(wěn)如泰山。
卓老爺子明白了,自己這老友是捏準了自己的心思,趁機敲竹杠呢。不過現在有自己活著,還能給他敲竹杠的機會。若自己死了,他還會不會有求必應,就難說了。為了卓家,卓老爺子必須得讓這個步,他讓的越多,對卓家以后越有好處。
算清楚了這一點,卓老爺子大方的笑了一聲:“三七,我三你七。”
安世通微微一驚,一口氣就讓出了兩分利,這可不是其他項目,水立方未來的發(fā)展空間是絕對無可估算的。這卓老爺子打的什么主意,不會是想讓他們連同龍騰集團一起干掉吧。
安世通不懂,安老爺子卻是清楚的很,他也在心里默默的算了一筆賬,與卓家長期合作,是穩(wěn)賺不賠的生意。即便卓老爺子不買這份保證,他也不會主動切斷兩家的合作。不過既然現在他要自己的保證,那自己給了也無妨。
兩只老狐貍互相算計了一番之后,安老爺子點了下頭:“就這么定了,以后君亭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都能直接找世通。”
這句話就算是他給卓老爺子的承諾了,卓老爺子頷首玩笑道:“咱們哥倆算計了一輩子,我不虧你,你不虧我。等我死了,你能不能吃個虧,免費給我選塊好地方。”
“哈哈”安老爺子今晚第一次笑出了聲,爽快的答應道:“我親自給你選塊好地兒,再送你一副尚好棺材。”
安世通和老陳聽著兩個老家伙這番對話,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這大概是他們這輩子聽過的最搞笑的對話了。
卓老爺子來的時候,安老爺子沒有相迎,但走的時候,安老爺子一直送到了門口,目送著他的車消失在黑夜里,安老爺子心中默然:老兄弟,再見就是下輩子了。
“卓老爺子也是一代梟雄,可惜卓君亭資質平平。”安世通腦海中閃過卓君亭的面相,遺憾的搖搖頭,那個孩子,至多能做到守業(yè)了。
安老爺子背手往回走,聽到兒子這聲遺憾,提點道:“這才是老卓肯讓七分利的原因。”
安世通眸光一滯,回想起兩個老爺子方才的對話,幡然明白過來:“我明白了。”
“嗯,這是我給老卓的承諾,以后卓君亭那邊有事相求,你要上點心。”安老爺子沉聲叮囑道。
“我會的。”安世通答應下來,問道:“爸,那水立方的事,您打算從哪里著手?”
“龍輕舞身邊現在有蕭絕,不能從她身上下手,很容易被察覺。你去查查那個博士,看他有什么軟肋。”安老爺子早有打算,聞言直接吩咐道。
安世通認真記下他的吩咐,沒有跟著他再進去,等安老爺子進去之后,他才轉個彎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清水大橋的九副棺材案在當天就被報道了出來,到了第二天的時候,各大新聞電臺,電視報紙上關于這事的消息鋪天蓋地而來。時時更新此事的動態(tài),清水河底為什么會有九具棺材,棺材里葬的又是何人,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一系列的真相一天天浮出水面。
狄知信有意將這事散播的家喻戶曉,如今此事人人皆知,刑偵部部門每天都需要跟市民們匯報事情的進展。以李念恩的骸骨為缺口,由李勤生作為被告,再次掀起當年李念恩無辜失蹤的案子,以及當年尸體還未來得及驗尸,停尸房就無辜失火的案子也一同牽連出來。
隨著這件案子的調查,李念恩的那段愛恨情仇也被調查出來,有李念恩的日記為證,很快就查到了雷鳴身上。按照狄知信的預想,查雷鳴的時候必定會受到阻礙,他已經做好了抗壓的準備。可出奇的是上面完全沒有對雷鳴表現出偏袒之意,好像是看出雷鳴保不住,直接放棄了一樣。
短短三四天,狄知信的桌子上,雷鳴的犯罪鐵證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根本不用費心去調查,只需要將這些證據移交法庭,再寫一份總結遞到省里審批就行了。
民怨大過天,上面為了盡快撫平這事的負面影響,要求司法部門盡快結案,不能再像其他負責人犯罪案那樣一拖就是一年半載,拖著拖著就沒了音訊。更不能徇私枉法,必須依法該怎么判刑怎么判刑。
這事有了上面給開的一路綠燈,雷鳴的審判結果很快傳達到了京城,京城也很快就給了批復,短短半個月,雷鳴就被定了罪,毫無回旋余地的被判了死刑。他也成了有史以來,被處決最快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