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患的死幾乎震驚了整個桑榆山腳下的村民,五天前下葬的時候,所有受過蕭何患幫助的村民自發的披麻戴孝,為他辦了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
當時所有人都奇怪蕭絕為何沒有出現,他身為老師父膝下亦徒亦子的晚輩,竟然沒有回來奔喪。不少人在背后議論蕭絕是不義不孝之人,罵他狼心狗肺之人也不在少數。
然而就在今天,他們口中的不義不孝、狼心狗肺之人回來了。他就跪在桑榆山腳下,聽說要一路磕頭跪走到老師父的墳前,以表孝心。
這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閑來無事的老弱病殘,婦孺孩童,全都跑來圍觀。想要一睹這位孝子能不能說到做到,一路跪磕上山請罪。
“你們兩個起來。”蕭絕對跪在自己左右兩邊的龍輕舞和公儀卿說道。
“我早晚要嫁入蕭家,現在行孝是應該的。”龍輕舞堅持要跟蕭絕一起,以孫媳婦的身份磕頭。
“我替我媽行孝。”公儀卿的理由更加不給蕭絕反對的余地。
公儀卿從神秘調查組復命之后回家,聽傭人說陸婉君病了。她又急忙去了醫院,陸婉君摒退了其他人,將她留在病房,跟她說了蕭家與安家的恩恩怨怨。
公儀卿聽完之后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她擔心陸婉君的身體是一方面,更加擔心的還是蕭絕。她怕蕭絕會被這樣的身世擊垮,馬不停蹄的趕到桑榆山。
現在蕭絕要跪磕行孝,不管從自己對蕭絕的感情上來說,還是替陸婉君行孝來說,她都會這么做。別說只是崎嶇不平的山路,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蕭絕深呼吸了一口氣,一手拉起龍輕舞,一手拉起公儀卿,三人默契的彎腰磕頭,在冰冷的地面上磕第一個響頭。
磕完第一個頭,三人站起來,往前走一步后跪下,再磕第二個頭。之后再起來走一步,再跪下磕頭,周而復始,一步一磕。
在三人身后跟著元方,元方身后則是成群結隊的村民。他們全部都是來圍觀蕭絕的,蕭絕以及左右二女的行為令他們感到不可思議。心里偷偷認為他們不可能跪磕到蕭何患的墳墓,于是緊緊跟隨,想要證實自己的懷疑。
心存這種懷疑的不僅有村民,還有九重之上的雨神。他也不認為三人能說到做到,于是想要考驗他們的孝心是否足夠堅定。于是本就略陰的天空突然陰云密布,眼看就有一場暴雨降臨。
“哎呀,要下雨了。”一位年長的村民朝蕭絕喊道:“我們都知道你的孝心了,你師父在天之靈也應該看到了。你們快起來吧,一旦下雨,這山路就更不好走了。”
蕭絕像是沒有聽到,一個頭磕在地上,然后起身繼續。龍輕舞和公儀卿也誰都沒有說話,跟著蕭絕繼續磕頭。
“哎,你這孩子怎么拗成這樣。你就是不為自個的身體考慮,也要為這兩個姑娘想想。”年長的村民見蕭絕不聽話,有些著急的再次勸說。
“是啊,蕭絕,別再磕了。這才磕了一半,你們的褲子都已經磨破了,等磕到你師父的墳前,腿非得廢了不可。”另一村民也附和著勸說,畢竟蕭絕也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不能任由他這么糟蹋自己。
“現在膝蓋都已經流血了,快起來吧。兩個姑娘,他不起來你們起來。”
跟在身后的村民七嘴八舌的勸說,可不管是蕭絕還是龍輕舞或是公儀卿,三人誰也沒有聽勸,一意孤行的一個頭一個頭的接著磕。仿佛膝蓋正在流血,承受著鉆心疼痛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村民們好心相勸無果,不免有些生氣。一人嘀咕了一句不知好歹,然后就見陰沉的烏云里卷簾般的雨幕傾盆而落,打在山路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雨打聲。
“下雨了,爺爺,您這老胳膊老腿的別跟著湊熱鬧了,我扶您回家。”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對爺爺說道。
“奶奶,我們也回去吧。”
“爸,你有風濕病,不能淋雨,走,我們下山。”
一個村民走了,兩個村民走了,三個村民走了……陸陸續續身后的村民都走了。
一滴雨落下,兩滴雨落下,三滴雨落下,噼里啪啦,雨滴成幕,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山路上一站三跪的四人很快被雨幕覆蓋,蕭絕三人不僅全身被冷雨浸透,膝蓋的傷口還因為浸水而劇痛無比。然而盡管這樣,他們依舊沒有停止自殘的腳步,一跪一磕。
元方不忍直視,低頭間眼淚如雨般簌簌而下。淚眼朦朧間卻見腳下的雨水已經被前面三人的血染成了紅色,而但凡他們跪過的地方都留下一個個血坑。
“老天爺,倘若你還長眼,就別再下雨了。倘若這世間真有天道循環,善惡有報,你怎么還有心思在這里折磨好人,你該趕緊打雷去劈死那些該下十八層地獄的人啊。”
元方緊緊握著怒拳,仰頭在心里怒吼。他想問問九重天上的神靈,眼睛是不是瞎了,耳朵是不是聾了?他們分不清好人與壞人,看不見善與惡,他們不配做神,更不配受人香火供奉。
雨神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考驗蕭絕,不管元方如何怒罵神靈,雨勢都并未見小,反而越下越大。像瓢潑般砸在三人身上,每一滴砸下,都感覺像是被人用針扎了一下。一下兩下感覺不到疼,但這是萬針齊扎,疼痛程度可想而知。
蕭絕和公儀卿都是修煉之體,膝蓋的傷口和瓢潑的大雨對他們而言都在能忍受的范圍內。可龍輕舞就不同了,她常年忙碌,極少有時間鍛煉,體質本就不強。現在又是大雨又是流血,盡管她咬牙強行撐著,體力上也漸漸跟不上了。
“不能倒。”
龍輕舞狠狠咬了下舌頭,舌尖的疼痛感刺激的她靈臺一清,視線隨即又恢復清晰。
“不能倒,若是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有什么資格揚言與蕭絕并肩作戰,一起為蕭家報仇雪恨。”龍輕舞看了眼蕭絕,堅定的在心里對自己說道。
蕭絕看似沒有注意龍輕舞,實際上一直在暗中關注她的體力消耗。當龍輕舞看向他的時候,他也正好拉起了她的手腕,微微釋放靈力輸送給龍輕舞。
龍輕舞頓時感覺有一小股靈氣在體內游走,原本累乏的部位一旦被靈氣滋養過后,都生出了一股舒服的清涼感,令她整個人變的神清氣爽,精神也恢復了三分。
“我沒事”龍輕舞怕蕭絕擔心,攢出一個微笑對他搖搖頭。
蕭絕嗯了聲,卻沒再放開她,一直拉著她的手腕,暗自給她輸送靈力補充體力。三人就這么一跪一磕到了蕭何患的墳前。
蕭何患下葬剛滿三日,墳土本就很新,而且墳頭還沒有經過風吹日曬變的堅固。再經過這場大雨的澆灌,此刻墳土已經流失了三分之一,原本高高的墳頭現在看起來只像一個隆起的土包。
蕭絕三人跪在墳前的稀泥中,蕭絕一頭重重的磕在泥里,強忍著哽咽喊道:“爺爺,孫兒來晚了。”
元方噗通跪下:“師爺爺,您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我一直以為您是近乎神的人,以為您不會死。都是我害了您,躺在里面的該是我……”
“爺爺這么厲害,二十年前都能金蟬脫殼。這次肯定也早就有所防備,說不定早早脫離三魂七魄,再次借尸還魂了呢。”
元方沒有說完就被蕭絕打斷,蕭絕自言自語的說完之后突然像發瘋了一般沖向墳頭,雙手插進松軟的墳土里開始挖:“我要親眼看看爺爺,我一定要親眼看到他死了,三魂七魄也沒了才會相信。”
“師父”元方大驚,撲上前一把抱住他:“師父不要,師爺爺死了,是真的死了。陸老給師爺爺算了,他陽壽陰壽都沒了。”
“滾開”蕭絕扭身甩開元方,兩只手像狗爪子一樣不停的挖出墳土。
“蕭絕,你冷靜點。”龍輕舞也撲上來想阻止他,卻也同樣被蕭絕甩的遠遠的。
公儀卿看著蕭絕,半響后站起來,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揚手一個耳光狠狠的抽了下去。
蕭絕被公儀卿一巴掌打的左臉一偏,嘴角的血跡證明了公儀卿這一巴掌有多重。
“這巴掌是替外公打的,他苦了半輩子,死了還要被親孫子掘墳不得安息。”
公儀卿冷聲說完,揚手又是一巴掌。
“這巴掌是替我媽打的,她將復仇的希望寄托給你,你卻在外公死后一蹶不振。”
冷音落下,公儀卿揚手又是一巴掌。
“這巴掌是替我和龍輕舞打的,我們跟你一起一跪一磕的爬上來,是為了盡孝,不是為了看你掘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