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問這些問題，是擔心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趙林朗的計謀，參與并且配合策劃了。
    可現在從他們的回答來看，合情合理，并沒有什么破綻。
    而且，如果他們參與了兒子的陰謀策劃，那么應該會心安理得地跟著兒子去國外享受，不會還留在國內，躲在一個小島上過著辛苦艱難的日子，為兒子贖罪。
    可縱然這樣，他們包庇窩藏罪也難以逃脫。
    會議室里短暫地安靜下來，方若寧看著對面的二老，心里的同情惋惜之情依然沒有散去。
    原本他們以兒子為傲，可不想現在兒子讓他們大失所望，還連累他們面臨著牢獄之災，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不能安享晚年，含飴弄孫，卻日日夜夜提心吊膽，良心難安，想起實在令人不勝噓吁。
    警員沉默片刻，再度問道：“你們既然已經躲了這么多年，現在怎么又突然回來了？”
    趙父微微低頭，沉沉嘆息，懺愧道：“這些年，我們過得并不舒心，一想起這事，良心難安……知道林朗又惹下禍端，我們更是天天晚上都睡不著，左右為難，猶豫不決……我們老兩口好好商量了下，與其這樣戰戰兢兢違背良心過日子，倒不如主動投案交待一切，即便是坐牢，心里也舒暢了……遺憾的是，我們不知道林朗在什么地方，無法勸說他回來投案自首。”
    “你們真的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嗎？這么長時間了，他再也沒跟你們聯系過？”
    “同志，我們真得不知道，我們若是知道的話，一定會讓他投案自首的，會讓他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
    方若寧看向他們，心里同樣難受，溫和地道：“叔叔，阿姨，你們放心，雖然我不能代理這個案子，但我會幫你們找一個好律師……”
    趙母感激地點點頭：“若寧，謝謝你——其實，我們坐牢都無所謂，只希望林朗還能有從頭再來的機會，如果有一天他被抓捕歸案了，你能不能幫他也……”
    “你又提這個！”趙父不耐煩地打斷老伴兒，橫聲橫氣地道，“那混蛋干的事簡直豬狗不如，人家肯來見我們一面就不錯了，你不要再強人所難了！”
    “叔叔，叔叔——”方若寧見二老總是起沖突，于心不忍，連忙安慰道，“您別生氣，這件事我應該可以幫上……不過，不是看在林朗的面子上，而是看在你們二老的份上。如果，如果他能投案自首，或者是有一天被逮捕歸案，需要辯護律師的話，我會幫忙推薦我最信任的律師朋友……”
    趙母很高興，布滿滄桑的臉上終于露出一點笑來：“若寧，謝謝你……真是謝謝你，林朗太不知足了，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趙母一邊替兒子道歉認錯，一邊連連低垂點頭。
    “阿姨，您別這樣……”方若寧承受不起，連忙止住她，又勸道，“如果他跟你們聯系，你們一定要盡量問到他在什么地方，如果能勸他自首的話，更好。”
    趙父點點頭：“我明白……就怕那小子六親不認，也不管我們老兩口了。”
    這話，方若寧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笑了笑沒說話。
    身旁某人，氣息冰冷更甚，她沒有回頭去看也感受到了。既然該說的都說的，考慮到某人的心情，方若寧不敢久留。
    “叔叔，阿姨，你們若有什么需要可以跟警察同志說，讓他們通知我就行，今天就這樣吧……我還沒吃午飯，有些餓，得先走了……”
    趙母見她起身，跟著也站起來，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若寧……”
    她原本還想說什么，可眸光瞥見始終未曾發言卻氣場強大到不容忽視的霍凌霄，頓時心里一驚，又忘了要說什么。
    方若寧對她微微一笑，推開座椅，轉身朝外走去。
    會議室外，霍凌霄跟值班領導站定。
    其實霍凌霄并不關心趙家二老如何處理，因為這事本就與他無關，但值班領導卻不知道這一點，以為他會在意，便主動提了下眼前的考量。
    “趙林朗還沒抓捕歸案，現在唯一能跟他取得聯系的人就是趙家二老了，所以這兩人暫時不會送往看守所，我們另外找了地方暫行拘押，手機等通訊器材會繼續保持暢通，以免錯過趙林朗的來電。霍先生這邊若是能有什么線索，希望您能及時跟我們通報一下。”
    霍凌霄點點頭：“那是，配合警方工作是我們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一行人離開警局，霍凌霄冷冷淡淡地只顧自己走路，根本不管身旁的大肚婆了。
    杜偉察覺到這一點，默默地裝作看不見，只管開車。
    后座上，方若寧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怯怯地瞅他一眼，主動伸手過去挽著他的手臂，柔柔地問：“中午想吃什么？”
    “不吃，沒胃口。”男人冷冷淡淡吐出一句，視線盯著手機，不知是不是在回復什么消息。
    方若寧抿了抿唇，越發小心，故意湊近了撒嬌：“不吃飯怎么行啊？下午還要忙半天……”
    “……”男人沉默，不語。
    她心里起鼓，也知他生氣什么，頓了頓，索性主動問道：“你在怪我多管閑事，還是覺得我不該來見他們？”
    男人繼續沉默。
    “趙叔叔趙阿姨對于我的意義，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媽去世得早，我爸又不管我，徐美慧那么早就來了我們家，我被各種排擠……小時候，如果不是叔叔阿姨經常收留我，恐怕我早就露宿街頭，能不能活到現在都不知。”方若寧這話有夸張的嫌疑，但也是真情流露，在她心目中，一度把趙家二老當成自己的家人，后來，他們莫名失蹤了，她還四處打聽了好一陣。
    而今，再次見到趙家二老，除了有一種家人久別團聚的激動，更添了一抹復雜難言的愧疚。
    當年，如果不是她出國留學，激起了林朗也要出國的愿望，或許，就不會有接下來的這些事。
    “他們對你的重要意義，我能理解，可現在你懷著身孕，何必去理會這些事？退一步講，你理會他們是報恩，何必還去招攬趙林朗的事？經歷了這么多，你對他還不死心，還覺得他能迷途知返？”沉默不是辦法，霍凌霄淡淡冷冷地說出心中的不滿和困惑。
    方若寧哀哀怯怯地看著他，溫和細語地道：“我知道他已經無可救藥了，可是當著二老的面，這話我怎么說出口？我也講了，我不是看在趙林朗的面子上，而是看在他們二老的份上……”
    見男人抿唇，冷峻的臉色寫滿不悅，她又拉著男人的手拽了拽：“老公，我知道你擔心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只是幫忙聯系下律師，又不是我親自去代理訴訟。”
    “聯系律師，除了褚峻中，你還會聯系誰？”
    女人眼眸一挑，“原來你是吃這個醋？”
    “誰吃醋了？”某人轉過頭去，冷嗤了句。
    方若寧看著他別扭的模樣，笑了笑，索性撒嬌到底：“老公……老公——”
    “你別來這招，沒用！”她主動貼上去，霍凌霄火大地攘了一把，低聲斥道。
    “不要生氣了嘛……我這算是報恩了，畢竟沒有趙叔叔他們，我真得可能早就堅持不下去了，我要是早早就那啥了，你不也遇不上我了？所以，間接說來，他們也是你的恩人啊——如果你不放心我跟峻中單獨接觸，那我每次都帶著你一起？或者，你幫我介紹一個比較靠譜厲害的律師？唔……我覺得，我應該就是你認識的最靠譜最厲害的律師了，可惜我現在不能出征……”
    霍凌霄本來不想搭理她，可沒想到這女人現在變得如此沒皮沒臉。
    聽到這句話，他實在沒繃住，轉過頭去越發抿緊薄唇。
    方若寧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也偷偷竊笑，還不拆穿：“老公……你不要生氣了嘛，跟一個大肚婆一般見識，顯得你度量太小，要是讓軒軒知道了，他又要笑話你，宰相肚里能撐船啊，你看看你——”
    “閉嘴！”忍無可忍的霍總裁，轉過頭來斥道。
    女人立刻噤聲，一副乖乖女的模樣，大眼睛無辜地瞪著他。
    霍凌霄心里不爽，可又找不到具體緣由，又或者是，那點小心思說出來自己都覺得站不住腳，可他就是不高興。
    他就是不能理解，這女人何時能變得自私一點，不要再去理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只管過好他們自己的小日子？
    可他也知道，這怕是不容易了，她生來就是這般性子……
    “算了，吃飯去。”
    “吃什么？”
    霍凌霄回頭看了眼，見她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樣，只想脫口而出：“吃你！”
    然而，得考慮前面還在開車的鄭偉，這話到了舌尖又堪堪壓住。
    方若寧看著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腦子里想什么，當即粉面一紅，俏皮又狡猾地用手指點了點前面，示意還有外人在場。
    霍總裁的臉色，頓時越發咬牙切齒……
    下午，方若寧趁著霍凌霄去開會時，還是跟褚峻中聯系了下。
    將案件情況簡單說明，褚峻中沒有猶豫便答應下來：“你放心吧，這個案子前前后后我也了解了不少，讓我來代理的確比較合適，我會跟警方那邊聯絡溝通的。”
    方若寧原本還怕他太忙，騰不出時間來，沒想到他這么干脆就答應了，當即感激不已：“峻中，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周末你有空嗎？我請吃飯，之前你幫了我那么多忙，都沒來得及好好謝你。”
    “這周末？”褚峻中想了想，“暫時不確定，等周五才能知道。”
    “好，那周五我再聯系你。”
    掛了電話，方若寧總算放下心來。
    快下班時，霍凌霄通過內線電話把方若寧叫到了辦公室。
    推門進去，見衛云澈也在，她笑著招呼了句：“師兄。”
    衛云澈點點頭，算是回應，如今這身份尷尬的，讓他都不知該怎么稱呼這個師妹才好。
    霍凌霄抬眸瞥了眼，目光刻意劃過自己老婆，語調有點陰陽怪氣：“你不是說我找不到靠譜優秀的律師嗎？我覺得衛律師就不錯，趙家二老那場訴訟，讓他來代理吧。”
    啊？
    方若寧頓時一懵，原來他叫自己進來，是說這個事？她以為，中午車上隨便聊了幾句，只是……
    見她面色呆住，霍凌霄反應也快，手頭工作放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你不會已經找好了吧？”
    當著衛云澈的面，方若寧也尷尬，點了點頭，沒出聲。
    “褚峻中？”
    “嗯……”
    “衛律師不是你的師兄么？還是你的前任老板，他的能力難道得不到你的認可？”辦公桌后，霍總裁故意當著衛云澈的面這般為難自己老婆。
    方若寧也知他是故意為難，只好訕訕地對衛云澈一笑，解釋道：“我師兄是公司的顧問，平時要負責的案子就已經很多了，我怕他沒時間……再說了，師兄是我們公司自家人，我怕麻煩人家了，最后代理費不好結算……請外人，算明賬，這樣更妥當一些。”
    “自家人”，“外人”，這兩個稱呼在悄無聲息中不但安撫了衛云澈，也安撫了霍總裁。
    兩個男人俱都勾了勾嘴角，悄無聲息地笑了笑。
    方若寧也聰明，見某人臉色放松了些，她立刻又接上一句：“難道你是不舍得出訴訟費？”
    霍凌霄沒理會她，視線落在衛云澈那邊：“衛律師，你先去忙吧。”
    “好的。”衛云澈轉身時，眼神刷過方若寧，后者尷尬地賠了個笑。
    下班回家的路上，兩人又莫名開始冷戰。
    這一次，方若寧沒有好脾氣去哄，反而不解地問：“為什么你那么介意褚峻中，卻絲毫不介意衛云澈？當年，我可是被衛云澈拉攏回國，加盟他的律所，他對我……也曾有過想法——”
    霍凌霄面色冷冷淡淡，“你也說，那是曾有過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