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單位的路上，方若寧心里還無法平靜。
    一想著此時開的車就是這人逼著她接受的，胸口便越發(fā)添堵。
    明明在抗拒他的滲透，可不知不覺間，他的存在感還是越來越強。
    進了辦公室，她把車鑰匙泄憤一般扔進了抽屜里，想著再也不開這車了，大有一種暗地里跟自己較勁的感覺。
    可是，暗誓發(fā)下沒多久，她接到一通電話，再次毫不猶豫地拽了車鑰匙出門。
    手機那邊，帶著顫抖哭腔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方律師，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兒，我們夫婦就這一個孩子，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真得……我跟她爸都沒法活了啊！”
    方若寧一邊匆忙出門，一邊急聲問道：“你們在哪里？地址發(fā)給我！”
    “還在中心醫(yī)院，醫(yī)生說她今天可以出院了，我跟她爸就去辦出院手續(xù)，可等我們回到病房，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很快就聽到有人要跳樓……我們過去一看——”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我馬上來！你們先報警，警察和消防會想辦法救她的！”
    電話還沒結(jié)束，方若寧沖出辦公室時，正好遇到衛(wèi)云澈進來，一把將他拽住。
    “師兄，我有急事，你跟我去一趟！”
    兩人進了電梯，衛(wèi)云澈一臉嚴肅，“出什么事了？這么著急？”
    方若寧看著手機通訊錄，思考著還能找誰幫幫忙，一邊飛快解釋道：“就是李媛媛那個案子，她今天可以出院了，可是她媽媽剛才給我打電話，說她想不通要跳樓。”
    李媛媛的案子，衛(wèi)云澈當(dāng)然知道，聞言皺眉：“這種案子比較麻煩，往往是費力不討好，尤其被告方還是有權(quán)有勢的，我當(dāng)時就跟你說了，這個案子你要慎重……”
    方若寧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師兄，你的意思是，我不該接這個案子嗎？就因為原告沒有錢，被告有權(quán)有勢？”
    衛(wèi)云澈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的想法讓對方不恥，連忙又改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怕你得罪人了，耽誤以后前途。”
    畢竟，被告是林家跟吳家的少爺，這兩家都是有錢人，肯定也會花大價錢請好律師，想要打贏官司本就不容易，若是得罪人以后更麻煩。
    不過，這個念頭也僅限于坐上方若寧的車時。
    “什么時候買的車？”衛(wèi)云澈扣安全帶，吃驚地問。
    方若寧也懶得隱瞞，急匆匆踩油門沖出去時，淡聲道：“不是我的，霍凌霄的。”
    衛(wèi)云澈臉色一僵，看了她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說：“你終于邁出這一步了。”
    既然她跟霍凌霄的關(guān)系明朗，那么也算背景雄厚沒人敢得罪了，可以放開手腳去搞這個案子。
    一旦贏了官司，律所的名聲也好聽，林吳兩家也不敢拿她怎么辦——真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瞬間，衛(wèi)云澈想法變了，“我原本擔(dān)心你接這個官司得罪人，現(xiàn)在看來，無需多慮了，有霍總做你的后盾，你想跟誰打官司都是易如反掌。”
    方若寧面無表情地說：“我是我，他是他，你想多了。”
    衛(wèi)云澈心里認定，也不在乎她嘴上否認，當(dāng)即聳肩，不再多言。
    趕到醫(yī)院，方若寧遠遠就看到坐在窗臺上半邊身子懸空的當(dāng)事人——李媛媛。
    火急火燎上了樓，李媽媽看到她來，立刻一把拉了住：“方律師，媛媛不肯跟我們交談，她說就要找你，你快去，快去跟她說說，讓她不要想不開，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啊！”
    “阿姨，您放心，我會勸她的！我一定盡力把她勸下來！”方若寧同樣心急如焚，將包包取下來遞給衛(wèi)云澈之后，轉(zhuǎn)身要過去。
    衛(wèi)云澈不放心，連忙一把拉住她：“若寧，你別太靠近，她情緒不穩(wěn)定，萬一——”
    話沒說完，被方若寧打斷：“她是我的當(dāng)事人，我要對她負責(zé)！就算跟她一起摔下去，我也要過去！”
    衛(wèi)云澈看著她堅決的神色，不好再勸，只能松了手。
    窗臺前，幾名警察跟醫(yī)護人員全都在苦口婆心地勸著，可全都不敢靠近。
    李媛媛騎坐在窗臺上，半邊身子都在外面，只有一只手扣著窗戶，今天下雨，外面風(fēng)也大，她的衣服已經(jīng)幾乎濕透，頭發(fā)也被吹得亂糟糟，擋住了大半的臉，瘦削的身體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隨時可能墜樓。
    從這里到地面，七層樓，大約三十米高，摔下去縱然有消防救生墊，也可能摔出人命。
    方若寧深吸了口氣，越過警察跟醫(yī)護人員，朝前走去。
    “媛媛，是我，方律師。”
    李媛媛看到她了，蒼白的臉頓時抽搐顫抖，話都說不清：“方律師……我……我沒臉活了，那些人給我爸媽打電話了，說要給錢私了……我們家沒權(quán)沒勢，斗不過他們，是不是？我不要錢……我只想要他們受到懲罰，最好死了才行！”
    “媛媛，你別激動……”方若寧伸著兩手，慢慢慢慢地朝前挪動，“你放心，這是刑事案件，警方已經(jīng)立案了，他們沒法用錢私了的——只不過，以目前掌握的證據(jù)來看，他們應(yīng)該也達不到死刑，我不能騙你，只能跟你實話實說，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他們受到懲罰，替你討回公道，你先下來，好么……”
    女孩兒搖著頭，身體在窗臺上晃了晃，嚇得好多人心弦又是一緊，“方律師，我知道，你斗不過他們的……他們都是有錢人……我沒法活了，我的同學(xué)都知道這事了，我哪里還有臉面回學(xué)校，我只能死——”
    李媛媛二十歲，還在讀大二，因為想幫父母減輕負擔(dān)，在一家酒店做兼職服務(wù)員，不想被幾個有錢公子哥看上，引誘哄騙了去。
    事后，對方直接說拿錢擺平，可李媛媛寧死不屈，在父母的陪伴下選擇報警——于是就有了這事。
    方若寧絞盡腦汁地勸著她，幾步開外，衛(wèi)云澈看這架勢不樂觀，想了想，拿出手機打電話。
    陳航接了手機，一聽是衛(wèi)云澈，猶豫了下，詢問正在換衣服準備出院的老板：“霍總，衛(wèi)律師打電話來，說有事找你
    ，與方律師有關(guān)。”
    霍凌霄抬眸，整理袖扣的大掌一頓，伸出手去。
    “喂，我是霍凌霄。”
    衛(wèi)云澈眼睛盯著窗戶那邊，壓低聲音：“霍總，我陪若寧在醫(yī)院，她接了一個強嚗案的官司，當(dāng)事人不堪精神壓力，要跳樓，若寧趕過來，正在勸著，可我看那個女孩兒精神狀態(tài)不好，我擔(dān)心……”
    話沒說完，霍凌霄緊繃嚴肅的語調(diào)傳來：“哪家醫(yī)院？”
    “中心醫(yī)……”
    “知道了，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衛(wèi)云澈松了一口氣。
    實在不能怪他出賣師妹，只是這萬一出了意外，霍凌霄不得把他大卸八塊？
    “媛媛，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打贏這場官司，讓他們接受法律的制裁，我不怕他們有權(quán)有勢！你也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你可以去查一查我的身份，我手下還沒有過敗訴，真得！”
    經(jīng)過好一陣有理有據(jù)的勸解、寬慰，那個女孩兒終于平靜了幾分，用幾乎凍僵的手抹了下眼淚，哽咽著道：“我……我知道你很厲害，可是……就算贏了官司，我的名聲也毀了……我的同學(xué)們——”
    “媛媛，你不應(yīng)該這么想，如果那些同學(xué)因為這件事而看清你，嘲笑你，那只能說明他們做人有問題，錯得不是你。你死了又如何？你死了，他們該嘲笑的還是要嘲笑，而傷害你的那些人反而更加高興，可是你的父母呢——他們只有你一個孩子，你死了，這是親者痛仇者快，你明白嗎？”
    話音落定，明顯看得出女孩兒又動搖了幾分。
    警察同志趕緊讓女孩兒父母走上前去，兩老淚眼婆娑，哭著喊著：“媛媛，你替我們想想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爸也沒法活了啊，我們陪你一起死……”
    “媽——”女孩兒痛苦地一聲嘶喊，情緒終于宣泄出來，“不要，不要……都是我不好……”
    方若寧趁著機會，又走近，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抓住她冰冷的手臂：“媛媛，你下來，我正好跟你說說案件進展，我——”
    “啊——”話沒說完，正準備轉(zhuǎn)身下窗臺的女孩兒因為腿腳發(fā)麻，身體已經(jīng)進來一半了突然一聲尖叫，整個身體朝外下墜！
    方若寧眼眸一凜，瞪到滾圓，本能地伸手抓她！
    幸好，抓住了！
    可是，兩條手臂狠狠刮在窗臺的鋁合金窗框上，從小臂一直到腋下，連胸前都被重重咯在窗臺的棱角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身后那些警察同志和醫(yī)護人員也全都撲上前來，可是窗臺面積太窄，最多只能再擠進一人，而窗外的女孩兒因為驚慌掙扎，反而松開了一手，方若寧死死咬牙用盡全力，拉著她另一手不敢松懈半分。
    “穩(wěn)住！穩(wěn)住！不要再動了！”
    “方律師，抓緊！一定不能松手！”
    “快快快！拿繩子來！！繩子！！”
    還有警員打開了另外的窗戶，翻出去，嘗試抓住女孩兒，可都無法成功。下雨使得墻面濕滑，一不小心就會墜下去。
    樓下，消防逃生氣墊已經(jīng)基本準備完畢，但從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萬一姿勢不好，同樣可能造成嚴重后果。
    樓下眾人在雨幕中抬頭看著七樓上的這一幕，全都緊緊高懸著心。
    霍凌霄趕到時，就看到這一幕。
    那個平時跟他斗嘴不甘示弱的女人，身體大半越出窗臺，兩手死死抓著女孩兒的手。她的腰被一名民警緊緊抱著，身旁還有一名民警，試圖把繩子丟下去讓女孩兒抓住。
    但顯然，已經(jīng)徹底慌了神的女孩兒，完全沒有自救能力了。
    好在，樓梯有消防員系了安全繩索，正緩緩下降。
    警察的對講機里，樓下同事匯報道：“消防員正在下降，你們一定要堅持住！”
    方若寧整張臉都貼著窗臺外的墻壁了，五官扭曲，雨水滴在頭上，順著流到臉上，她顧不上，也抬不了頭，視線朝下看著吊在半空中的女孩兒，咬牙鼓勵：“媛媛，不要松手……抓緊！我一定會拉住你的！抓緊！”
    女孩兒抬頭，雨絲使得眼睛睜不開，臉龐越發(fā)蒼白如雪，嘴唇哆嗦著，泣不成聲：“方律師……我好怕……好怕——”
    不知支撐了多久，總之方若寧覺得渾身氣力都耗盡了，兩條手臂疼痛麻木的已經(jīng)像從身體脫離開去。
    腦海里只有一個信念，用盡全力，不能松手，不能讓女孩兒掉下去。
    終于，終于，身后的警察開始激動起來：“消防員下來了！消防員下來了！堅持住方律師！”
    眼簾用力抬起，她看到一雙消防員的腳落入眼簾，臉上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媛媛，堅持住……”
    終于，消防員繼續(xù)下降，一把抱住了女孩兒。
    “得救了！得救了！”
    樓上樓下，大家同時歡呼起來。
    “方律師，你真是好樣的！”身體被人拖了下來，她整個大腦都是嗡嗡聲，渾身冷汗直冒，眼前一片發(fā)黑，好多人對她豎大拇指，夸贊她，她都無暇回復(fù)。
    消防員抱著輕生的女孩兒，在幾個民警的幫助下，從窗臺進來了。
    “方律師，謝謝你，謝謝你——你的大恩大德，我們再世難忘！”李媛媛的父母撲上前來，先是跪在方若寧面前不住地道謝跪拜，繼而又撲到女兒身上，一家三口抱成一團。
    方若寧虛脫地靠坐在地上，雙臂軟軟地垂在身側(cè)，扭頭過去看著那一幕，嘴角扯出艱難輕微的笑。
    衛(wèi)云澈早已經(jīng)趕過來，蹲下身擔(dān)心地看著她上下打量：“若寧，你怎么樣？醫(yī)生，醫(yī)生！快來給她檢查下！”
    醫(yī)生飛快地過來，要把她扶起，她劇烈地喘息著，喉嚨干啞，發(fā)不出聲音，只是很無力地搖了搖頭，意思是不要動她。
    醫(yī)生大致也明白，她現(xiàn)在肯定渾身脫力，說不出的難受，要先休息下緩過這陣兒才能動彈。
    而后，醫(yī)生起身的瞬間，一個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凌厲迅疾地閃現(xiàn)，大家只覺得一陣冷風(fēng)刮過，那人已經(jīng)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