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玄說自己有事情要忙,林立夏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既然他這么說了,那好,她安分地不去找他。</br> 然后,一天,兩天,三天……七天。林立夏很無聊地在紙上算過了,整整一百六十八個小時,一萬零八十分鐘,六十萬四千八百秒,兩個人相處的時間沒有超過十分鐘。</br> 這不,兩人又在走廊上遇到了。</br> 莫子玄仍是一臉溫笑,可那笑容里卻滿是疏離,林立夏一頭霧水,出什么事情了?</br> “子玄你。”林立夏話還沒說完,莫子玄就朝她極其溫柔地笑了一笑。</br> “簡之,真巧啊,我正要回房休息休息呢。”莫子玄輕聲說道。</br> “啊?”林立夏胸悶地應(yīng)了一聲,意思就是叫她別打擾他休息咯?“那子玄去休息吧。”</br> 莫子玄對她頷了頷首:“那我先走了。”</br> 說罷起步走人,林立夏只能看著他與自己擦肩而過。林立夏垂下了一張小臉,先別說他們原本的關(guān)系就融洽,那天晚上好歹她也算溫暖了他一把啊,他怎么就變得這么冷淡了?</br> 男人真是種奇怪的生物。林立夏郁悶地想。</br> 反觀回到房的莫子玄臉上也早已不見了剛才的笑容,他坐到桌子旁替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放到了唇邊卻不曾飲用。他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厭惡地皺起了濃眉。</br> 是的,厭惡。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他是大明王朝的四皇子,完美無缺的李玄,可那天的夢卻告訴他,他不是。他并不完美,他擁有不堪的童年,他親生的母妃將他當(dāng)作邀寵的工具,一個不舒心就動輒打罵。他記得記憶里那無助的哭喊聲,記得那種委屈與忍耐,記得身上看不見的地方的累累傷痕。</br> 他記得自己努力想要去得到母妃的夸獎,卻只得到了一句冷嘲熱諷,他記得因為自己的不夠出色惹得母妃一頓又一頓打罵,他記得自己因懦弱委屈掉下的眼淚。他記得看到九皇弟和皇后親昵時的那種羨慕與辛酸,記得自己孤零零一個人時的無助。他還記得那日宮殿里流了一地的鮮血。</br> 紅,全是紅。</br> 母妃那日發(fā)了狂,竟然真的想殺了他,六歲的他終于開始掙扎了起來,他慌忙撿起了母妃掉落的匕首想要保護自己,卻沒想到母妃踩到地上的茶水滑倒,直直地摔向了他,匕首穩(wěn)穩(wěn)地刺進(jìn)了母妃的胸膛。</br> 他嚇得縮到了墻角,放聲尖叫了起來,可那日,寢宮內(nèi)沒有一個人。他和母妃的尸體一起待了一天,母妃暴睜的雙目就那樣開著,眸子里滿是不甘心。</br> 冷,他從心底感到冷。</br> 第二天宮里的宮女總算是發(fā)現(xiàn)了殿里的慘狀,母妃同為妃子的姐姐宸妃趕了過來將他抱住,有序地處理著慘劇。</br> 一天后,當(dāng)日見到宮殿里狀況的宮女太監(jiān)全部離奇失蹤或死去。</br> 三天后,宮里傳出消息,被打入冷宮的清妃在寢宮內(nèi)自盡身亡。</br> 七天后,四皇子李玄被宸妃娘娘撫養(yǎng)。</br> 再過八年,四皇子李玄的美名傳遍了全朝。</br> 他遇到了有著一臉?biāo)市θ莸囊缀喼芍缘仄G羨著爽朗的笑容與豁達(dá)的性格,因為那都是他渴望卻擁有不了的。可那晚的事情卻提醒了他,他們完全是兩種不同的人,他的內(nèi)心陰暗不堪,而她的卻是明媚如朝陽。</br> 他的脆弱沒有遮掩地顯示在了她的面前,赤裸裸地,讓人羞愧地博得了她的同情。他冷眼看著自己的齷齪與她的直白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心中似有鬼怪狠狠地啃噬著他的心。她那樣的人,叫完美的他越接近就越欣賞,卻叫陰暗的他越來越覺得自卑。</br> 他是罪人,永遠(yuǎn)洗不掉的罪惡。他親手殺了自己的母妃。莫子玄使勁捏緊了自己手中的茶盞,手上青筋暴露,可見他在極度忍耐著自己的情緒。</br> “叩叩叩。”門外有人輕輕地敲響。</br> 莫子玄鳳眸一轉(zhuǎn),低低地問道:“誰?”</br> “莫子玄,是我。”清脆的聲音傳來。</br> 莫子玄挑了挑眉,易簡之?“請進(jìn)。”</br> 門被人有些粗魯?shù)卮蜷_,接著莫子玄的視線里便出現(xiàn)了面帶怒意的易簡之。莫子玄將自己的情緒掩了起來看向她,誰惹她生氣了嗎?</br> “莫子玄。”林立夏連名帶姓地叫道。</br> “簡之?”莫子玄還是第一次見到生氣的易簡之,一時之間竟然忘記要維持自己的疏離。</br> “你!”林立夏極不禮貌地伸出了食指指向莫子玄,“你這個小心眼的。”</br> 莫子玄訝異地微張了薄唇,小心眼的?</br> 林立夏憤憤地收回了手:“我說這些天為什么你對我這么冷淡,敢情就因為那天晚上的事情啊?”</br> 莫子玄沒料到她竟然那么直接地開了口,饒是心思九曲八彎的他也不知該怎么回答了。</br> 林立夏也不等他的回答自顧自說了下去:“不就是我不小心碰上了你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嗎,不就是我出于同情心安慰了你一把嗎,不就是你心底那無聊的大男子主義作祟嗎。”m.</br> “不就是你的丟臉樣被我這么個女子看到了嗎?!”</br> 一臉串的“不就是”來得如急雨般迅速,莫子玄這下是實實在在不知道要說什么了,易簡之打開天窗說亮話,一點也不避諱,也一點都不客氣。</br> 林立夏走近往桌子上重重拍了一記!“莫子玄我告訴你,我就是同情你怎么了,那也只是那天晚上的你而不是現(xiàn)在的你,你有必要對我這么忸怩嗎你,就算我是個女的,我也打心底看不起你。”</br> “好了,以上,完畢!”</br> 林立夏猛地一甩頭,極為快速地轉(zhuǎn)身離開,欲留給莫子玄一個瀟灑的背影,然后,心太急,然后,頭仰得太高,然后……</br> “嘭!”</br> 然后,某簡之就被門檻絆倒了,而且是華麗麗地摔趴在了地上。</br> 林立夏丟臉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這什么情況啊這,她回到屋里以后好歹讓她想通了莫子玄生氣的理由,想來想去想出了這么個法子。</br> 莫子玄那人一看就知道絕對是屬于悶騷型的,心里有不快的事情鐵打的是放肚子里直到它腐爛為止,而對付這種人的法子也簡單,他悶騷他內(nèi)斂,行,那咱就直接咱就氣勢洶洶,一把烈火燒下去,指不定悶騷的人就開朗了。</br> 但是,但是她想象里的結(jié)尾可不是這么一個樣子啊!</br> 本來應(yīng)該是她怒氣沖沖地回到房里,而莫子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深思檢討,然后第二天就是莫子玄來主動勾搭她,她就小臉一甩叫一個嘚瑟,再過幾天她就稍微和顏悅色,最后,兩人和好如初。</br> 可是現(xiàn)在……林立夏換上了一張苦瓜臉,悲劇,這絕對是個悲劇,她竟然忘了“想象總是美好的”!</br> “哈哈哈。”</br> 低沉溫潤的笑聲傳來,林立夏豎起了耳朵,嗯?她抬起了頭,卻看到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正伸到自己的面前。</br> 莫子玄忍著笑看著眼前丟臉的女子,方才陰郁的情緒一掃而空,這易簡之真是太逗了。</br> 林立夏看到他的笑容以后愣了一愣,繼而馬上反應(yīng)了過來,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手:“笑笑笑笑什么笑!本少爺我生氣了,后果很嚴(yán)重!”說完重重地撇了撇頭。</br> 莫子玄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了起來:“那小玄子在這里給少爺賠不是了。”</br> 他極優(yōu)雅地向她作了個揖,叫她不禁訝異他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迅速。她心底舒了口氣,丟點小臉?biāo)闶裁矗灰麤]事了不就可以了嗎?</br> 林立夏爽朗地拍了拍莫子玄的肩膀:“既然如此,本少爺就饒了你,不過還是要罰的,嗯,對的,將來這段時間你得帶我繼續(xù)玩樂。”</br> 莫子玄鳳眸內(nèi)閃過光亮,薄唇彎成了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遵命,少爺。”</br> 他對她的糾結(jié)心理在那個少女故意沖他發(fā)火,裝帥離開卻砰然摔倒在地的時候轟然瓦解。這樣的人,叫他怎么疏遠(yuǎn)得起來?他厭惡的一直都是他自己。</br> 五日后。</br> “簡之。”莫子玄叫住了剛要下樓的林立夏,“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說。”</br> “嗯?”林立夏轉(zhuǎn)過了身,等莫子玄走到她的身邊,“什么事?”</br> “我怕是不能再同簡之一起游玩了。”莫子玄淡淡一笑,“家中來信說家母病重,我必須得回京一趟。”</br> “這樣啊,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那就后會有期了。”林立夏了然地說道,“只是不知什么時候才有機會能再見面。”</br> 莫子玄鳳眼流光轉(zhuǎn)動,薄唇輕勾:“放心,會有的。”</br> 一個月后,杭州。</br> “小姐,小姐!”人未到聲先至,不是麥穗又是誰?</br> 林立夏正逗著自己從西湖邊買來的小鳥玩,聞言挑了挑眉:“我說麥穗,是天上下黃金雨了還是地上長銀子了?”</br> “不、不是!”麥穗跑得氣喘吁吁,咽了一口口水繼續(xù)說道,“是,是老爺來信了!”</br> 林立夏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狐疑地看了看麥穗,林遠(yuǎn)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