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玉閣，名為“滿玉”，卻不是玉器樓，而是間雅致的茶樓。能進入滿玉閣的人非富即貴，這富貴中又剔除了那些粗魯劣質之人。沒有人知道滿玉閣的當家是誰，只知道這當家的是個有權有勢之人，即使是再強硬的來頭也不能在滿玉閣里鬧事。這般下來京中凡有些追求的人便以進不進得了暖玉閣來彰顯身份。</br> 今日李玄約她的地方便是滿玉閣，領路的那青衣內侍腳步走得不緊不慢，恰到好處地引著她往里邊走去。林立夏也沒有任何異樣，反倒悠閑地看起了四周。</br> 那路過的廳堂內靜雅淡致，走過的小橋流水引人入勝，她暗暗感嘆，真不愧是那些有才華有錢的人待的地方。</br> 大約走了十分鐘的蜿蜒走廊，青衣內侍終于停了下來，扣響了面前的房門恭敬地開口道：“主子，林小姐到了。”</br> 屋內有人低低地應了一聲，那青衣內侍轉過身來對林立夏熟練地一笑：“我家主子就在里面，林小姐進去即可。”</br> 說完也不看林立夏的反應，低頭邁了步子便走。</br> 林立夏淡淡地瞥了瞥他離去的背影，暗自捏緊了袖中的雙手，接著垂下眼瞼推開了門。</br> 大小正佳的房間內擺設雅致，墻上沒有多余的點綴，只掛了一幅簡單的山水畫，寥寥幾筆卻勾出了無限風景。那偌大的紅木書桌上放著雕琢麒麟圖案的香鼎，裊裊幽香正緩緩散開。</br> 鏤空的花形窗邊立著一名男子，他一襲淡藍色的錦緞，全身沒有任何裝飾，只那頭烏黑順亮不輸于女子的青絲用銀色絲帶松松系起。他微微側過了頭看向進門的女子，茶色的眸子內水波蕩漾，別樣誘人。</br> 他淺淺勾起嘴角，俊美的臉上淡笑如風：“你來了。”</br> 溫潤的嗓音如溫泉般暖入人心，林立夏聽得微微一窒，最終還是垂下了眼學著那內侍恭敬地說道：“立夏見過皇上。”</br> 李玄看著眼前對他屈著身子的林立夏，鳳眸內閃過一絲不悅，他淡淡一笑說道：“立夏難道要和我來這套？”</br> 林立夏聞言直起了身子，似開玩笑地回道：“我現在對著的可是當今圣上，自然要恭敬點。”</br> 李玄見狀稍稍放寬了心，他轉頭看向窗外說道：“立夏，你過來和我一起瞧瞧。”</br> 林立夏沒有遲疑地邁開了步子，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外面。剛才她一路走來看到的都是美景，而李玄此刻指給她看的卻是一片荒涼之態。</br>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是深冬，那本是繁茂樹葉的枝頭已光禿落寂，只剩下硬枝干不懂柔情地保持著姿勢。樹身干裂，不少溝壑縱延其上，顯得既蒼老又無助。</br> 林立夏聽到身邊李玄低沉地開了口：“不管往日多繁華，最終也是這么個結果。”</br> 林立夏沉默了一會，接著不動聲色地回道：“即使最后落得這么個結果，往日它也是繁華過了。”</br> “終歸是寂寥，繁華身后又是多少不甘與悲哀。”李玄輕輕說道，眼中大霧彌漫。</br> 林立夏豁然一笑，眸子光亮異常：“皇上可聽過一句話，‘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br> 李玄抬起眼：“哦？你也是這么想的？”</br> 林立夏淡笑不語。</br> 李玄瞇了瞇眼：“我只知過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而這結果又必須是自己想要的。”</br> “世間的事情十有八九不盡如人意。沒有了好的結果，那便去回味這過程。有了好的結果那就別去計較那旅途。若有了滿意的結果卻依舊執著于完美，那樣便是過了。”林立夏淡淡說道，情緒不露半分。</br> 李玄輕笑一聲，茶色眸中暗火若隱若現：“立夏可真是豁達。”</br> 她的豁達卻叫他頗為火大。</br> “皇上過獎。”</br> 她有禮的回話最終還是惹惱了李玄，激得他伸手關上了那窗戶阻隔了外面的景色。他視線有些凌厲地看向林立夏，溫和開口道：“你非要和我這么生疏嗎？”</br> 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朕”。</br> 林立夏又怎么會不知自己再這樣下去會更加激怒李玄，可心底總有那么一把暗火燒得旺，即使用力克制也無法阻止那溢出的尖銳情緒。她仍是平淡無奇地開口回道：“皇上可是九五之尊，立夏自然得注意言行，畢竟今時不同往日。”</br> 他已經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不再是以前那個和她談笑風生的子玄。而她仍舊是外界傳言的那個林大小姐，與這新帝沒有任何可以供人相提并論的地方。這是他們跨越不了的溝壑，既然跨不了了，那就遠離，干凈利落地轉身。</br> 李玄心中有著異樣的焦急，林立夏的表現無一不說明了她的態度。她不再當他是莫子玄，不再當她是易簡之，她想斬斷他們之間的情絲，她會舍棄掉她對他的那些愛戀。</br> 這讓他別樣地恐慌。</br> 他現在算得到了天下，可小九開出的條件是不能留住她，要她自己選擇。而無疑她會走得干凈利落，就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什么，沒有一絲留戀。李玄眸子沉了下來，那他算什么？難道她就沒察覺到他的真心他的掙扎和痛苦？憑什么她可以決定得那么瀟灑，劃分得那么清楚？</br> 他抬起頭看向了對面那面容恬靜的女子，伸手牢牢將她拉進了懷中。他俯下身子臉埋入了她的頸邊，貪婪地呼吸著屬于她的馨香甜美：“立夏，別和我斗氣，我想你了。”</br> 親昵的語氣，曖昧的動作，他的胸腔內沉穩的心臟正跳動著，叫她安心卻無限倉皇。</br> 她伸手推開了他，動作優雅：“立夏深感榮幸。”</br> 深感榮幸。深感榮幸？深感榮幸！</br> 李玄再也維持不了面上的溫和，露出如孩子般脆弱的表情說道：“立夏，別這樣對我。”</br> 林立夏挑眉，別這樣？那哪樣？他是皇帝，他要接受這個國家，他要仰視天下，他要……和別人一起分享這天下。</br> 她往后退了一步淡淡說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還望皇上不要執著。”</br> “怎么會是過去了呢，你還在這里，而我也在這里，不會變。”李玄向前邁了一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br> 林立夏突然就覺得怒火中燒，她諷刺地勾起了唇角：“不會變？你確定不會？”</br> 李玄抬手撫上了她的臉：“至少你我不會變。”</br> 林立夏心里不厚道地笑了，李玄，你可知人總是跟著環境走，只要環境變了，那人就逃不過改變。“你何必自欺欺人？又或是還相信我會留在你身邊？”</br> 他淺淺一笑卻隱約帶著邪惡，俊美的面容如月華般惑人：“你還是喜歡我，不是嗎？”</br> 她呼吸猛然一窒，瞳孔收縮了下：“是又如何？”</br> 她不喜歡欺騙自己或欺騙別人。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br> 李玄笑了起來，微瞇的鳳眸里亮光閃動：“只要你喜歡我，就夠了。”</br> 只要她喜歡，那他就不會放手。哦不，即使她不喜歡，只要他還喜歡，那他就絕不放手。</br> “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關系？”林立夏別開了眼睛，“你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你不想要的將來也會屬于你，你有能力坐穩這個位子，我提前為你高興。”</br> 江山，權力，美人。那位子代表的是無上的尊貴與傲然，他該滿足的。</br> 他輕搖手指，晶瑩的指尖泛著光澤：“為我高興？不，我要你和我分享這榮譽。”</br> 林立夏猛地抬眼：“你的意思是？”</br> 李玄再次將她擁入懷中，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頭發：“立夏，等我。”</br> 她只是冷笑，等？“等一天？一個月？一年又或是十年？”</br> 他目光炯炯：“相信我，只有你配和我分享。”</br> 她不禁想起了剛才那幾人的談話，笑出了聲。配？她是最不配的那個才是吧。她突然覺得有些疲憊，伸手觸上了他俊美的五官柔聲道：“子玄。”</br> 李玄任由她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流連，愉悅地享受著這種溫情。“嗯？”</br> 她眼中已沒了冷漠，紅唇吐出的話卻叫他僵硬住了身子：“別這么自私好嗎？”</br> 李玄沉默不語，閃動著的眸子里意味不明。</br> “你那么自私，你可以在利用了我以后說愛我，可以在不能實現你的諾言的時候說想我。你那么殘忍，你明知道我很痛苦卻引誘我墮下深淵，明知道我要面對的是多大的折磨卻依舊不肯放手。”她似一個孩童般簡單直接地控訴著，不看李玄那愈來愈不悅的表情，“為什么不放手呢？”</br> “那為什么要放手呢？”李玄笑得溫雅無害，卻暗藏犀利。</br> 她的指尖在他的眉上流連不已：“你知道我喜歡你，可你卻要我面對你將要娶別人，或者很多人的場景，這對我何其不公。”</br> 心底似有錐子在扎，痛得她只有咬牙才可以忍下咽嗚。</br> 李玄伸手揩去了她睫毛上的淚珠，將她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前：“立夏，這里只會有你一個人，永遠只有你一個人。”</br> 林立夏愣愣地看著那交疊著的兩只手，掌心下他的心跳平穩有力，如同他曾經給她的感覺。可是憑什么？</br> “你憑什么要娶別人可還理直氣壯對我說你心里只有我一個？你憑什么毀了我的愛情？你憑什么認為我會稀罕你的心！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她憤怒地捶上了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br> 李玄任由著她發泄著自己的怒氣，許久之后才堅決地握住了她的手：“因為我愛你，我放不下你。”</br> 林立夏咬緊了唇瓣，他愛的是她，還是紫宸？有淡淡的腥味從唇間漫開，她不知疼痛地繼續咬著，直到他俯身疼惜地吻上她的唇。</br> 他伸出舌尖將鮮紅色納入唇內，接著細細地舔食起了她的甜美，他越吻越深，迫切地渴求更多，即使充滿了她的唇腔也不滿足，從一開始的淺嘗到了后面的霸道吮吻，如同那明黃色的袍子一樣霸氣無比。</br> 她被動地接受著他掠奪性強勢的吻，心中蒼白地想著，為什么她認識的那個溫潤子玄會變得這么殘忍？</br> 物是人非，又或者是人是心非。</br> 出了滿玉閣后林立夏有些恍了神，她看著天邊的晚霞心里想到，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br> 轎子依舊慢吞吞地移動著，轎子里的人卻不斷回想起剛才那人的話，無比的苦澀涌上心間，叫她克制不住紅了眼眶。</br> 真是沒用，還是會難過會哭，她真的是沒用。可是她是個女人啊，女人永遠都過不了情這關。她委屈地仰起了臉，不讓眸中的眼淚滑下。微紅的鼻尖和淚眼讓她就像一只兔子般惹人憐愛，只是這憐愛里藏的是多少無奈與掙扎。</br> 她不堅強，她也想痛痛快快哭一場，也想和孩子般無理取鬧質問他，可是她做不到那樣，因為她終究不是個孩子。</br> 精神恍惚地回到了林府，她將自己扔進了被子里，希望可以暖和暖和自己冰冷的手指。</br> 麥穗安靜地推了門進來，看到床上的林立夏后眸中閃過疼惜。情這一字多么傷人。</br> “麥穗。”床上的女子突然叫道。</br> 麥穗立刻走近了床邊：“小姐，怎么了？”</br> 林立夏露出了臉，表情平淡：“我要見你的主子。”</br> 麥穗聞言僵住了身子。也對，她怎么會以為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呢，恐怕小姐的心里和明鏡一樣透亮。</br> 她輕輕點了點頭：“好。”</br> 三天后。</br> 林立夏今天穿了件白色狐裘，巴掌大的臉被毛茸茸的領子襯得愈發小巧，那上勾的杏眸則是黑亮異常。</br> 她跟著麥穗左彎八拐進了個弄堂，又稀里糊涂走了一大段迷宮一樣的路，最后才在一扇簡陋的門前停了下來。</br> 麥穗轉頭對她微微一笑：“小姐，到了。”</br> 林立夏點了點頭：“嗯。”</br> 麥穗伸手推開了門，林立夏便看到了一個雞飛狗跳的院子，和一個背對著她們的男人。</br> 之所以用“雞飛狗跳”這個詞，是因為院子里雞真的在飛，狗真的在追著跳躍著。</br> 麥穗挫敗地垂下了臉，對著院中男子說道：“主子，你怎么又這樣了。”非要讓雞和狗們一起起哄嗎。</br> 那男子聞言轉過了身爽朗地笑了笑：“原來你們已經來了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要先收拾收拾院子。”</br> 黝黑的皮膚，大大咧咧的笑容，以及格外雪白的牙齒。</br> 林立夏倒吸一口氣，驚訝地失聲叫道：“面攤老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