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交錯
    訂婚宴在港城拉斐城堡酒店一層的宴會廳中舉行,當日來了不少媒體與沈何晏的圈內(nèi)圈外的好友。
    沈何晏昨晚在媒體面前公開放話上了熱搜, 經(jīng)紀公司那邊頭痛的要命, 昨晚連夜做公關(guān)就給他一頓臭罵。
    今天來的媒體也比想象中多得多,黑壓壓的一片長.槍大炮堵在宴會廳門口, 陣勢很大。
    不過, 并不影響當日的歡欣氣氛。
    上午九點半, 距訂婚宴開始還有半小時。楚覓和溫烺過來門前遞了邀請函, 周圍有很多平時只能在微博或者大屏幕上看到的明星面孔。
    他們混時尚圈的, 雖平時也能跟不少明星有接觸, 但跟一些咖位的還是第一次離得這么近。
    合了一圈兒的影,溫烺見楚覓傻愣著站在一邊, 提醒了句:“楚覓,愣著干什么, 總監(jiān)不是叫你去幫忙嗎?”
    “啊,好……”
    楚覓被溫烺的大嗓門嚇得一激靈,登時從一眾歡欣之中抽身, 甩開人群, 匆匆地就進去了。
    沿走廊走到最里,推開面前兩扇高大的象牙白雕花門, 遙望著一襲潔白禮服裙的陳旖旎時, 她的感覺還是有些不真切。
    陳旖旎側(cè)身坐在化妝鏡前的圓凳上,微微俯下身,整理著禮服下擺。
    她常以一副旗袍傍身的形象示人。
    據(jù)說那是她姥姥留下來的習慣,她從小家庭環(huán)境惡劣, 父母早年分居離婚,姥姥去世前是最疼愛她的人。或許因為這個原因,穿旗袍的習慣在她這里得到了沿襲。
    今日她穿一襲曳地輕紗禮服裙,一改平時形象盛裝如此,卻意外的很襯她。
    就是,這個婚訂得有些太突然了。
    不光是楚覓,大部分人前幾天收到邀請函都沒回過神。
    她如瀑長卷發(fā)束起,一截修長漂亮的天鵝頸被潔白高雅的禮服襯得更白皙,展露無遺。
    兩縷發(fā)隨意地落在耳側(cè),有點兒擋視線。她抬手,輕輕撥到了耳后,露出明媚嫻靜的半側(cè)臉。
    見楚覓在遠處愣著,陳旖旎回頭,眼眸輕抬,笑著招呼了聲:“楚覓,過來幫幫我?!?br/>
    “好?!背拺艘宦曔^來。
    陳旖旎訂婚,除了她們這群平日一起打天下的同事們,卻沒有多少親朋好友來。以前那位常與她一起的陸小姐,也很久沒見過了。
    還有她的那位聲名狼藉,從小就對她不問不顧的媽媽,也沒有來。
    沈京墨,也沒有來。
    楚覓邊幫她整理著禮服后擺,心里邊想,估計公司內(nèi)部的小群又要開始討論沈京墨今天為什么沒有來了。
    陳旖旎和他從以前就是那些人飯后閑談的中心人物。
    陳旖旎任楚覓幫自己整理著禮服裙,她站在窗前,輕輕撥開。
    拉斐城堡酒店建在半山,她順著一條山路望下去,一溜兒黑壓壓的車隊齊整地碼在道路一側(cè)。
    下方一片人頭攢動,熱鬧異常。
    人很多,來人臉上也幾乎都洋溢著笑容。
    她的目光從不遠處的港城南海岸,沿著門前這條路,望過去。
    一時失神。
    楚覓小心觀察著她,見她一直望著窗外出神,也不知在看什么,輕輕地束了下她禮服的后腰,提醒了一句:“總監(jiān),這樣緊嗎?”
    陳旖旎聞聲,好半天才回了神,眼睫顫了顫,放下窗簾,回頭淡淡地笑:“還不夠?!?br/>
    “好。”
    沒多久,門又被人推開。腳步聲夾著一道溫和男聲同時響起。
    “好了么?”
    沈何晏一身潔白西裝,身形筆挺修長,朝她走來。
    曾經(jīng)隔壁班那個鋒芒凌厲的少年,如今西裝筆挺,周身都是落括的沉穩(wěn)之氣。
    還記得一個月前他還在夜店大打出手,現(xiàn)在卻是另一番模樣了。
    她好像,都不曾認識過他。
    沈何晏唇角輕揚,笑容如何也抑制不住。
    迎著從窗外投射入內(nèi)的一束光,他眉目被暄映的更溫柔三分,注視著她,眼神同樣溫柔。
    他踩著腳下的光路,緩步朝她走過來。
    拉過她的手腕兒,她自然地被拉過去,靠在了他的懷里,肩膀也被他攬住了。
    他低頭看著她,真誠地夸贊:“你今天很好看。”
    楚覓不好再打擾他們,打了聲招呼就出去了。
    沈何晏攬著她,一股很淡很淡的玫瑰香氣飄拂在他鼻尖下方。與他那一日,抱著醉酒的她從pub中出來時的味道,很像很像。
    他不自禁地閉上了眼,感受著她與他,頭一次離得這么這么的近。
    其實他很想說,在很久以前,他就想這么擁抱她了。
    因為她總是看起來很不開心,高中的時候不開心,后來與沈京墨在一起了,她也不夠開心。
    他低頭,吻了吻她發(fā)頂,和她一起看著窗外一片歡欣盛景。
    彼此都是沉默,小半晌,他忽然出聲問:
    “陳旖旎,你后悔嗎?”
    她唇動了動,不知怎么作答。
    若說一開始,是知道他喜歡自己所以想利用他,可漸漸的,從他的一舉一動中看到了真心,而那些從年少時就被他藏起來的秘密也跟著顯山露水,好像不知不覺地就被他打動了。
    她也不知怎么回答。
    只是望著窗,目光落在人群中,也不知在看哪一處,反問他:“你呢。”
    他默了小幾秒,回答:“不。”
    訂婚現(xiàn)場氛圍一派歡欣,不乏有人注意到,訂婚這么大的事,男女方的家人居然都沒到場。
    陳旖旎就不用多說了。
    尤其是lamour的人,但凡對她們家的事兒有點兒了解的,都知道她的那個媽是副什么嘴臉,據(jù)說她連自己訂婚的消息都沒知會給對方。
    沈何晏那邊也不夠令人驚奇。
    他父母早年遭遇空難雙亡,從小寄養(yǎng)在伯父伯母家中,外人都知道他有個情同手足,一直對他極為關(guān)照的哥哥,今天也沒到場。
    ——不過大家也都清楚,他的這位未婚妻,曾是他哥哥養(yǎng)在金絲籠中六年之久的情人。
    怎么可能來?
    沈何晏的奶奶也沒來。
    據(jù)說訂婚這事兒,是沈何晏先斬后奏。前陣子就給老太太氣的不輕,也不知松沒松口,但估摸著,今天也來不了了。
    兩人訂婚,卻受不到雙方家人的祝福,足夠讓人唏噓的。
    訂婚宴開始的前十分鐘,杜蘭芝來了。
    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正裝出席,攜著一身怒意進來,滿臉的不情愿,卻也無可奈何。
    有對他們家狀況有些了解的人在背后譏笑,自己孫子訂婚,老太太骨頭再硬,怎么可能不會來?
    老太太還是出了名的利益至上,現(xiàn)今他們s&r的大權(quán)在沈何晏的哥哥手中,沈何晏一點兒邊都摸不到,試想,如果是他哥要跟這個女人訂婚,別說到場了,估計老太太早就氣死過去了。
    上午十點整,拉斐城堡酒店的報時鐘準點響起。
    在一眾翹首盼望中,前場出現(xiàn)兩道白色身影。
    現(xiàn)場掌聲與歡呼迭起,閃光燈簇擁在不遠的門前,蔚然成一片銀白色的海洋。
    一身筆挺潔白西裝的沈何晏,牽著一襲白紗曳地的陳旖旎,一步步走上前來。
    她面對人潮,一時有些微微眩暈。沈何晏及時在旁邊扶穩(wěn)了她。
    “何晏,恭喜呀——”
    “恭喜何晏!”
    “天啊,恭喜總監(jiān)!”
    “總監(jiān)今天好美,恭喜啊——”
    身前身后響起熱烈的祝福聲。
    陳旖旎被沈何晏緊緊牽著,一手拽著曳地長紗,向身前身側(cè)的人們一一打著招呼過去,一直揚起笑容,嘴角都有些僵硬。
    她目光也跟著環(huán)視一圈。
    在座的,有她在lamour的同事們,有沈何晏圈內(nèi)圈外的好友,有受邀前來的媒體娛記。
    還有怒氣盎然,卻不得不強顏歡笑的杜蘭芝。
    前幾天去送旗袍,她就誠摯地表示,希望杜蘭芝能在她和沈何晏的訂婚宴上穿這身旗袍出席。
    當時,杜蘭芝素來對她的那副綿里藏針的偽善笑容就掛不住了。
    如今更是怒意隱忍,雖沒穿那身旗袍到場,但身邊人對她恭喜沈何晏與陳旖旎喜結(jié)良緣時,還不得不報以笑容回應。
    可真夠為難她的。
    “——奶奶。”
    杜蘭芝聽到沈何晏的聲音,回過頭來的一瞬,忽然撞上了一雙明媚眼眸。
    她不由地愣了愣。
    陳旖旎紅唇勾著,與她對視一眼,微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沒像那一日給她送旗袍時,還能用清甜禮貌的語氣叫她一聲“奶奶”,如今只是這么笑了笑,就轉(zhuǎn)過了頭去,挽著沈何晏的臂彎去了另一邊。
    而那個帶了點兒挑釁的眼神,仿佛一只錐子扎在杜蘭芝的身上。
    她下意識捂了下心口,看著那道被沈何晏牽著遠去背影,胃也跟著一起抽痛。
    很快,身后又有人恭喜她了,她又不得不報以牽強笑容去回應,半天臉都笑脫韁了。
    一套流程走下來,杜蘭芝身邊的那把椅子,卻一直空著。
    沈何晏先前并未正式向陳旖旎求過婚,如今拿起那枚精致的訂婚戒指時,他的手都有些微微發(fā)抖。
    他緊張地看著她,牽過她的無名指,微涼的指腹在她無名指的指背上輕輕摩挲。
    從牽著她出來,經(jīng)過了這么二十多分鐘,他的緊張感,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減緩?,F(xiàn)在反而更緊張了。
    他也突然有點兒,不敢下這最后的決心了。
    陳旖旎看著他,卻溫聲笑起來,安撫他:“你別緊張?!?br/>
    “……”
    沈何晏吞了下口水,連連點著頭,額角都滲出了冷汗。依然很緊張。
    戒指久久沒套下去。
    他在猶豫什么?
    戒指套進去,她就是他的了。
    年少時的那個夢,也終于可以做完了。
    陳旖旎看他指尖捻著那枚戒指,久沒有動作,忽然想起她那會兒問他后不后悔。
    不,是他先問的她。
    被一眾歡欣簇擁著,時間卻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她也跟著失了神。
    “何晏,快點啊——”
    “快點啊!沈何晏!你愣著干什么——”
    “沈何晏,你后悔了嗎?”
    旁邊有人開始起哄。
    ——你后悔了嗎?
    沈何晏微微垂下眼,深深提了口氣,平緩了一下緊張的情緒,把那些不甘心,那些無處安放的悸動,把那枚戒指,從她的無名指指尖,套了下去——
    冰涼的戒指穿指而過的那一刻,會場大門邊,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
    “先生——請出示邀請函!”門邊有人推搡著他。
    “您不能進去?!?br/>
    “沒有邀請函不能進去——”
    全場人的目光都被門邊的動靜吸引了過去。
    陳旖旎也跟著抬頭看去。
    那道素來筆挺高大的身形,如今蕭索得如一張揉皺了,又撫平的紙。
    沈京墨面色蒼白地立在門邊,一手扶門邊,一條手臂還搭著自己的西裝外套,領帶也歪歪斜斜地松散開。
    發(fā)絲凌亂的散在額頭,形容如此,不乏狼狽。
    他深深喘著氣,抬起一雙陰鷙的眸子,盯住了前方的他們。
    昨晚上了飛機看到消息,他一夜就沒合過眼,今早十點出了機場一路連闖好幾個紅燈趕了過來。
    可還是晚了。
    他眼底懸著兩道疲累青痕,一雙眼眸深沉。
    眼底仿佛,燃起了一把晦澀幽暗的火。
    陳旖旎一抬眸的瞬間,迎上他的目光。
    隔得那么遠,那么遠,她居然從他的眼中,明顯地看到了不知名的情緒。
    她從沒見過的情緒。
    他凝視著遠處的她,彼此的目光都像是被揉碎,交匯之間,就雙雙失了神。
    他薄唇抿成了一條線,看著她。
    一時意識到,那些所有的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話,在這一刻,居然都統(tǒng)統(tǒng)沒了意義。
    “沈總……”
    旁邊有認識他的,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沈、沈總……”
    沈京墨毫無反應,依然直視著遠處的她。
    她一襲輕紗禮服,立在那里,宛如優(yōu)雅純凈的繆斯,美得不像話。
    她轉(zhuǎn)頭看著他時,臉邊柔軟的頭發(fā)半遮住一雙瀲滟眼眸。
    她還是那個她。
    還是那個以前的她。
    可她的眼中,卻也再也沒了從前看著他時濃烈的癡迷與愛意。
    才想起舒楊的話——
    陳小姐在你身邊六七年,怎么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
    想求一個結(jié)果也未嘗不可。
    ——是未嘗不可,他也覺得未嘗不可,他一直都覺得,未嘗不可。
    他昨晚在飛機上想了一整晚,就算真的是她去給媽媽送那件旗袍,哪怕是她居心叵測,她目的不純,他也愿意,去媽媽面前為他們求一個結(jié)果。
    他馬上就有機會了。
    可她等不了了。
    沈京墨一手撫在門邊,指尖叩住門框微微泛了白,胸膛深深起伏了一番,平復著自己的呼吸。
    “沈總……去坐下吧。”
    好半天,在身邊人又提醒了他一聲時,他干澀的唇,才僵硬地動了動,輕聲地說了句:
    “不好意思……來晚了。”
    也不知是在對誰說。
    ——對不起。
    來晚了。
    對不起。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司儀咳嗽一聲,響亮聲音破開了剛才的輕微混亂:
    “那么,請新人交換訂婚戒指——”
    前方,沈何晏看著遠處的沈京墨,得逞地,朝他一揚眉,這才深呼吸一口氣,下了決心似的,把戒指,從陳旖旎的無名指上直直套了下去。
    又是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歡呼。
    陳旖旎還沒看清手指上的那枚刺目的小鉆,下巴忽然被沈何晏勾起,他柔軟的唇,就覆了下來。
    她微微睜大了眼。
    交頸之時,余光瞥見不遠,剛在門邊的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跌入了后方的一處座椅。
    她心中的某些感情本應該高漲起來的感情,譬如報復的快感,譬如后悔,譬如罪惡感。
    同一時刻,坍塌了。
    報復他,居然沒有想象中那么爽快。
    沈何晏捧起她的臉吻她的唇,她木然地迎接他。
    閉上眼,眼前卻是另一張臉。
    她輕輕顫了顫眼睫,決定不再回避,也不再睜眼。
    遠處,沈京墨身處喧鬧的人群之中,仿佛被扔入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罩里,耳邊轟鳴作響。
    他望著前方擁吻的他們,眼底一片猩紅。
    死了一樣的心痛。
    作者有話要說:  原諒我盛裝出席只為錯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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