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人走后，蕭夫人依然很不安，總覺得會有什么事發生。</br>
送信人是八月二十五走的，騎快馬，四天便可以趕回，可直到八月三十還沒有消息。</br>
蕭夫人讓人通知盧駿，要他派手下去道上迎候，如果仍見不到人，一路追查到南陵蕭家去。</br>
八月三十是容恬的十五歲生日，照例要舉行隆重的成年禮，也就是及笄禮。蕭夫人心事再重，也只能強壓下，帶著女兒出席。</br>
因為尚在服喪期，蕭夫人渾身素淡，內穿雪色合領對襟大袖褙子，外套一件深青暗紋比甲，頭上只用銀簪銀髻。又怕沖撞了人家的喜慶氣氛，令夏夫人不喜，給女兒配的衣服稍許鮮亮些，白底藍花襦裙，再加個銀藍半臂，腰間系著玲瓏玉環綬。統統棄披帛不用。</br>
她們到時，夏夫人的芙蓉院里早已賓朋滿坐，因為恰是芙蓉花開的季節，院子里千枝萬朵，美不勝收。</br>
走進內廳，滿眼綾羅錦繡，滿耳環佩叮當，說不盡風流富貴氣象。</br>
容悅冷眼看去，上首的幾位太夫人，只有鄒太夫人是真高興，其他幾位不過圖個熱鬧。尤其是穆太夫人，不知為何，臉色變幻不定，笑容中甚至帶著幾分猙獰。</br>
及笄禮從巳初（上午9點）開始，巳末（上午11點）結束。司禮官顯然諳于此道，卡點卡得很準，正好用了一個時辰。</br>
禮畢，全體客人起立，容徽夫婦鞠躬拜謝賓朋，賓客亦答拜，再說些耳熟能詳的吉祥話道賀。</br>
蕭夫人既以未亡人自居，便不會往人多的地方湊，帶著女兒隱在眾人后面。準備一散場就隨著人流退出去，避到側廂巫姨娘屋里坐坐，等開筵后再入席。</br>
可惜剛走到廊上，就有人站在轉角處朝她招手：“老二家的，你跟我來。”</br>
叫她的正是穆太夫人，對方是長輩，蕭夫人不能拒絕。容悅見母親一臉為難，搶上兩步想自己過去應付，被蕭夫人一把拉住，輕斥道：“你干什么？大庭廣眾之下，怎么這樣沒規矩？”</br>
容悅委屈道：“我不是怕她欺負你么？”</br>
“就算她欺負我，你去了能起什么作用？你是孫輩，她說什么你都只能聽著，真惹火了她，給你一頓板子你都只能受著。乖，她要說的話你一個女孩兒不方便聽，去巫姨娘屋里等我。”</br>
容悅無法，只得看著母親走了，容恬卻在這時派人出來尋她。</br>
容悅一肚子火氣沒處發，心想：是你自己找上來的，可別怪我。</br>
容恬穿著大紅色的深衣，拖著長長的裙裾，頭上插一堆明晃晃的首飾，盛裝之下的她，確實美得出眾。</br>
容恬自我感覺肯定也非常好，招呼她坐下后，自己又在屋里轉了好幾個圈，才停在她身邊問：“這套衣服好看嗎？”</br>
“好看。”</br>
“等你及笄的時候借給你穿。”</br>
容悅沒搭腔，她母親沒那么窮吧，唯一的女兒及笄，還要揀堂姐的舊衣穿。</br>
容恬立刻不高興了：“你嫌我穿過了？你搞清楚，我看得起你才借給你，剛有個人問我借，我還沒答應呢。”</br>
容悅忙道：“怎么會嫌呢？二姐姐這樣的大富大貴之人，能穿你穿過的衣服，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妹妹不過是惶恐，怕把姐姐的衣服弄臟了。”</br>
容恬臉色稍霽：“還是你知好歹，不像有的人……”說到這里，朝大丫環桃兒使了個眼色，待桃兒帶著人下去后，才繼續吐槽：“明里一套背后一套，枉費我對她那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總忘不了她，早知她是這樣的人，當初還不如拿去喂狗！”</br>
容悅知道她惱的是誰。“燒頭香”回來后，就聽說她大發脾氣，連著幾天打人罵狗，吵鬧不休，后來被容徽訓了一頓，才消停下來。</br>
這會兒且不點破，從茶幾上叉起一塊芙蓉糕送進嘴里，自顧自津津有味地吃著。</br>
容恬急了，她特意把人找來可不是請她吃點心的，可對方充楞不上道，她只好自己挑明：“妹妹，姐姐問你一句話，你可要老實回答。”</br>
“是，妹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臨風哥哥有沒有……”</br>
容悅眉彎輕挑，靜靜等她的下文，卻見容恬頰染嫣紅，細聲悄問：“他有沒有跟你說，不久就會來下聘，要……要娶我？”</br>
容悅又叉起一塊綠豆糕，容恬青筋都快爆出來了，一把搶下她手里的小竹叉子：“唉呀你從餓牢里放出來的是不是？怎么盡顧著吃，你要是饞這些東西，等會散席后我叫人給你送幾大包去，你先回我的話。”</br>
容悅失笑：“姐姐，姑娘家要講矜持，哪有那么急著嫁人的。”</br>
“你”，容恬揚起手，做勢要打，容悅閑閑地表示：“我病了以后，特別愛忘事，你剛剛那個問題，我本來想起來了一點點，你這一巴掌下去，可就給嚇回去了。”</br>
容恬怒目而視：“你到底說不說？”</br>
“讓我想想，好像真有這話呢。”</br>
容恬激動不已，臉紅得像火燒，但很快，又浮起了一層陰霾，以審視的目光看著容悅：“臨風哥哥是什么時候跟你說這話的？當時除了你，可有旁人在場？除了這話，可有說過別的什么？”</br>
容悅籠統回答：“有。”</br>
容恬頭發都快豎起來了：“還有誰？”</br>
容悅笑道：“沒誰，我是說，還有別的話。”</br>
容恬松了一口氣：“什么話？”</br>
容悅輕描淡寫地說：“一妻可以帶二媵。”</br>
容恬差點從椅子上跳下來，拔尖的嗓子又出現了破音：“帶……帶哪二媵？”</br>
容悅不介意告訴她：“我和四妹妹。”</br>
容恬妒火狂燃，惡狠狠地問：“你答應啦？”</br>
容悅搖頭嘆道：“姐姐，原來你為這事著急，其實根本沒必要。別說我和憐妹妹不會同意，便是我們同意，伯父也不會同意。容府統共才三個成年的女兒，都讓他一人娶走，而且只用一份聘禮，伯父那么精明的人，怎么會做這種賠本生意？依我說，臨風哥哥純粹是異想天開。”</br>
容恬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不同意？”</br>
容悅咬住唇，口氣有些泛酸：“當然，我又不傻，他明明不喜歡我，只喜歡姐姐……”</br>
容恬驚喜地打斷她，連珠炮似地問：“你親耳聽到他說喜歡我？什么時候？在哪里說的？怎么說的？”</br>
激動了一會，又像泄了氣的皮球，噘著嘴說：“可他給你送這送那，給憐兒也送了不少東西，唯獨沒送過我什么。”</br>
容悅一副知心姐姐的樣子，很耐心地開解道：“他那不過是氣你罷了。他說你性子太強，就這樣嫁過去，怕將來處不好關系，因而用這種方式磨練你，讓你懂得隱忍，懂得謙讓。臨風哥哥一片苦心，姐姐你可別辜負他。”</br>
容恬聽得心花怒放，可仔細想想，又有些不確定：“既然他喜歡我，娶我就好了嘛，為什么還要你們為媵？”</br>
“其實還是那個原因。他說你心地純良，完全沒城府，偏偏心直口快，有時候得罪人而不自知，有兩個妹妹跟在身邊，可以適時地提醒、幫襯。他這么為你著想，你可不能誤解他，不然臨風哥哥會傷心的。”</br>
容恬忽然警惕起來：“你這么幫他說話，是不是想跟著我一起嫁過去？”</br>
容悅馬上表態：“我要是腦子里轉過一次這樣的念頭，就罰我一輩子嫁不出去好不好？”</br>
古人都相信誓言，容恬聽了，疑慮盡消，不僅對容悅的印象徹底改觀，簡直引為閨中密友。</br>
此時的蕭夫人，卻陷入了極大的恐慌中。（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