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蕙畹進宮
蕙畹和秋桂同時一僵,蕙畹忙道:
“春花姐沒地在這里胡亂打趣,這是哪里的話?”
秋桂手一抖,給蕙畹送藥的水灑了一些出來,春花上前接過去,瞪了她一眼道:
“虧得三公子是個寬厚的主子,你做事也要小心些才是”
說著拿了水親自伺候蕙畹喝藥,蕙畹喝了藥,春花才把茶盞遞給秋桂道:
“我不過說著玩罷了,想我們三公子六歲就得了童試第一,將來蟾宮折桂也不難,我是想著三公子這個模樣才情,將來要想找個匹配的小姐,可不是難的很嗎”
秋桂一邊收拾著床上的被褥,聽到春花這話,瞥了自家主子一眼,不禁低低笑了出來,蕙畹惱道:
“春花姐姐,我看你最近是閑了些,在這里嚼這些舌頭,明兒我想些復雜的活計,讓世子哥哥派了你做,看你還有時間說嘴”
春花嘟嘟嘴道:
“人家不過玩笑話罷了,三公子便當真了,平日里咱們一處玩慣了的,怎的今兒就惱了,說到活計,您看看,您身上哪件不是我們四個手里出來的,真真比我家世子爺伺候的還周到幾分呢,要我說,所幸我們回了世子爺,回頭我們都跟了您來伺候,指定比秋桂不知道強多少呢”
蕙畹哧一聲笑了:
“我不過一句話,你竟說了這一車的話回過來,知道素日里你們在我身上盡了心,我這里先謝過了,讓你們來伺候我,可是萬萬消受不起的,秋桂一個,就盡夠了”
說笑了一會兒,春花看蕙畹有些困頓,遂微微一,退了下去,秋桂服侍著蕙畹睡下,放下帳子,出去在那耳房的榻上歇了。
高床暖枕,蕙畹這一夜睡的甚是舒服,因一直以來的習慣,所以到了卯時,還是醒了,秋桂打起帳子,蕙畹頓時覺得一片晃晃的冷白,從窗欞間透過來,秋桂道:
“這一夜好大的雪呢,院子里已積了厚厚的一層,這可比咱么平安城的雪大多了,若是咱平安城也下這么大的雪,來年的收成可就不愁了,今兒冷的緊,三公子穿厚些吧”
說著,服侍著蕙畹穿了一件大紅暗花流水紋的棉直綴,里面套了一條棉夾褲,腳下穿了一雙小羊皮暖靴,洗了手臉,束了頭發,收拾妥帖了,春花也過來請蕙畹,上上下下打量了蕙畹一遍,笑道:
“這下面穿的到扎實,上面難道是不怕冷的不成?”
秋桂拿出一件白色狐貍毛的短襖,和一個同材質的卷檐氈帽,與蕙畹穿戴上,春花這才點點頭道:
“這是上月給世子裁制冬裝時,尋出來的皮毛料子,當時命針線房按博惠公子的身量做了這件大毛衣服,應該做大些才是,現在瞧著正好,明年恐就穿不得了”
遂轉瞬又笑道:
“瞧我這小家子氣,明年自有更好的做了來,倒使這些閑心,您快過去吧,世子爺今天還要去宮里給皇太后和皇上請安呢”
蕙畹一聽樂了,心道自己倒是能松散一日,過會兒尋個機會,出去溜達溜達,看看這京城的街市,倒也便宜。
拿定主意,邁步出了暖閣,一出堂屋的大門,蕙畹就不禁愣住了,今冬第一場雪,下的著實不小,站在廊檐上向外看去,入目皆是一片銀裝素裹,雪已停了,太陽也已經出來,雪后初晴,空氣異常清新。
院子里有灑掃的婆子們掃雪,對面的紫藤枝椏上,積了一層雪,一陣風過,灑灑洋洋的飄下來,仿佛細細雪白的花瓣,不過也比昨日冷很多。
蕙畹攏了攏手爐,不禁暗中嘆息,果然,人的毛病都是寵出來的,想在現代的時候,冬天無論多冷,都要去上班,雖帶著厚厚的手套,但是和手里暖暖的手爐,也是沒法比的。
沿著抄手游廊,直接過去正房,進了昨天的東次間,飯已經擺上,蕙畹一進來,就有些發愣,楊紫安今天穿的可不尋常,自己還從來沒見他穿的如此隆重過。
石青緞地織錦五彩云蟒袍,正背面及兩肩飾正面八爪蟒各一,衣襟處有行蟒四條,又有深淺不同的各種顏色織成吉祥云紋,繁密無隙,云中有紅黃兩色蝙蝠出沒,下擺及中接袖處,都是海水江崖,并有海中三山聳立,紋樣密集,極盡精工,氣勢不凡。
腰間系著著繡金龍鑲翠的玉帶,頭上束發嵌寶紫金冠,加上楊紫安本就生的唇紅齒白眉目疏朗,顯得威嚴中又有幾分文雅透出,非常出色。
蕙畹不禁暗想,原來他也可以這樣有氣勢的,秋桂服侍蕙畹脫了短襖,蕙畹躬身行禮:
“世子哥哥”
楊紫安笑著伸手拉過她的手道:
“今天怎么這么知道禮儀了,平日里可不見你如此?”
蕙畹撇撇嘴,看了他這一身道:
“國法規制不可褻瀆,你今天這一身行頭,我當然要規矩些才好”
楊紫安微微瞥了她一眼沒說話,吩咐擺了早膳,一時飯畢,蕙畹喝了口茶道:
“世子哥哥這是要進宮嗎”
楊紫安點點頭道:
“是啊”
忽然瞥見她暗喜的神色,繼續道:
“宮里傳了話,皇上聽說你是洪先生的關門弟子,要你隨著我一起覲見”
蕙畹一驚:
“可我一個平常百姓,豈不有犯圣顏”
楊紫安笑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想見你,你就是個乞丐也沒關系”
蕙畹不禁泄了氣,不用想也知道,皇宮大院里有什么好玩的,規矩又大的很,沒意思透了,楊紫安見他的樣子,遂哄道:
“召見咱們,不過也是一會兒子罷了,等回來的時候,我帶著你去京里各處逛逛可好?”
蕙畹一聽,遂急忙點頭,忠叔進來回說:進宮的軟轎已備好,楊紫安牽著蕙畹的手,出了紫雪齋,一路上從游廊里出去。
因是大白天,蕙畹看的很清楚,布局看上去和平安城的王府差不多,隔著廊璧的窗子,可以看見后面一個偌大的湖,湖面上想是結了冰,都是白白的積雪,映著湖邊的水榭樓臺,倒令有一番韻致。
這次卻不是馬車,而是八人抬的大轎,楊紫安牽著蕙畹坐了上去,轎里設了一寬大的軟座,楊紫安和蕙畹并排坐在里面,一點兒也不覺的擁擠,腳下置了腳爐,手上拿著手爐,也并不覺的冷,但蕙畹還是覺得,馬車更舒服一些。
隨身的丫頭都是不能跟來的,另有幾個小廝隨行。轎子一路出了尚德坊,蕙畹看過本朝的地理人文的文獻,這個朝代名是大燕,京城因此也叫燕京,明朝以前,基本和自己所知的歷史相同,到了明朝以后,就不一樣了,很奇怪。
不過,這個燕京,無論氣候及書里介紹的人文,蕙畹都覺得和北京極類似,而且紫禁城也是有的。轎子一路走來,到了宮門處停下來,任你是皇親宗室,也是要徒步進宮的。
下了軟轎,王府的人都在外面候著,自有接引的太監,引著兩人進宮。楊紫安身邊有一個近身的小廝叫李順,蕙畹都稱呼他小順子,這時候見他竟然跟著進了宮,蕙畹頓時就明白過來,這個小順子是個太監。
平常自己也不注意這些,現在想起來,無論平安城還是這里,楊紫安身邊伺候的大約太監居多,因年紀不大,也都看不太出來,想到此,蕙畹不禁暗暗嘆息。
黃瓦紅墻,殿檐相連,皇家氣派凜然不可侵犯,進了養心殿,蕙畹暗暗打量,和故宮基本一致,黃琉璃瓦歇山式頂,明間、西次間接卷棚抱廈。前檐檐柱位,每間各加方柱兩根,外觀似9間。
一到了殿前,就有執事太監進去回了,不大會兒,出來一位中年白面無須的太監,一看見楊紫安,就忙著上來行禮道:
“老奴見過世子爺,可是來了,皇上都問過幾次了”
說著掃了蕙畹一眼,蕙畹忙一躬身道:
“公公安好”
這太監原是皇上身邊從小就伺候的,如今內廷的大總管胡康,宮里人都稱胡總管。這個是蕙畹昨天才聽說的。
昨個晚間,皇上知道洪大人到了,正好積了些事相商,于是便傳了進宮,間或談到了這個張博惠,不僅皇上,就是他們當差的,也覺稀奇的緊。
那個洪大人是個別樣孤傲的,當年給皇上授課講學,也不是完全出于自己的心愿,以皇上的聰慧,都沒入了他的眼,怎的就收了個六歲大的小娃娃,所以,他們還沒進京,京城的大小官員們,都憋著勁兒呢,就是想看看這個張博惠是如何的驚才絕艷。
這乍一看見是個小孩子,胡總管真有些愣住,這不就是一個平常的小孩子嗎,雖然長得可愛剔透,可是看上去,就是一個不大的孩子,倒是看不出來有什么特別之處來,但他從容的態度,倒是有些不同一般。
雖說大約知道這個張博惠的家世入不了眼,可是有洪大人和世子的青眼,胡總管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于是笑道:
“老奴不敢,這位可是張公子”
蕙畹急忙躬身稱是,胡總管笑道:
“勞您在這里等候一二,世子爺請”
楊紫安伸手拍了拍蕙畹的頭,走了進去。蕙畹只能在這里恭敬的肅立著,側頭看去,雪后的天空明凈如洗,燦爛的陽光照在黃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片刺眼的光芒。
蕙畹眨眨眼,回過頭來,窗子上鑲著整片的琉璃,和王府又不同了,王府不過是下面鑲了小塊的琉璃,上面仍是竹篾紙,大約里外的溫差大,琉璃窗上積了一層蒙蒙的霧氣,看不清里面,其實即使沒有霧氣,估計也看不大清晰,畢竟琉璃沒有玻璃的通透。
沒等蕙畹打量完,胡總管就重新出來道:
“張公子,皇上宣您進去”
蕙畹不覺有些緊張,她清楚的記得,皇上霸道的字體,能寫出那樣的字來,這個年幼的皇上,該不是一個溫和的君王吧!
略略整理了下衣袍,隨著胡總管躬身走了進去,進的殿來,蕙畹用余光打量,養心殿殿座作是工字式,前后殿共十二楹,中為穿堂,正殿東壁為圣制養心殿銘,西璧為董邦達溪山清曉圖,并東西墻各設長案一,案之難為東西暖閣門。
在外間有綠衣宮女上來,伺候著蕙畹,除了外面的短襖和帽子,胡總管才引著蕙畹進了西暖閣,才一進去,迎面就是一陣溫熱撲來。
蕙畹匆忙掃了一眼,坐南朝北,設著一個沿炕,炕上明黃緞繡花卉坐褥上,坐著一個十五六歲,身穿明黃龍袍的男子,側面下首坐著楊紫安,蕙畹暗暗嘆息,跪下來道:
“平安府童生張博惠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紫青目光掃向地上跪著的小人,是不是太小了一些,雖說有些傷自尊,但洪先生確實和自己夸了這個孩子一通,令自己也不禁起了些好勝之心。
楊紫青少年登基,于危難時治理天下,且政績斐然,雖不能說曠古絕今,但自負算是一個有作為的明君,以自己的資質,也沒讓洪大人褒獎一二,可是他看的很清楚,提到這個張博惠的時候,洪大人臉上那種自豪的笑容,真的有點刺眼呢。
掃了旁邊的紫安一眼道:
“平身,抬起頭來”
蕙畹站起身,這才稍稍抬頭,正對上一雙厲眸,五官和楊紫安很相似,但是這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卻是那么不同,犀利而深邃。這一點兒也不像一個十五六少年的眼睛,可是想想也對,坐在這個九五至尊的位子上,他怎么可能還保有著少年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