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蕊倔強(qiáng)，說這話的時(shí)候沒有哭出來，只是那雙大眼睛通紅通紅的。
    這話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以死相逼，任何一個(gè)“本分”的丫鬟，叫人冠上這種稱呼都是忍不了的。
    尤其是錦蕊這樣的性格，真不管不顧起來，她會掏出刀子去跟花嬤嬤拼命。
    杜云蘿望著她，不知不覺，自己的眼睛也濕了。
    她覺得心鈍鈍的痛。
    前世今生，兩世為人，她都不知道，那些長舌婦在背后是這么編排錦蕊的。
    從前，她自顧不暇，害了錦靈性命，也耽擱了錦蕊。
    錦蕊從來沒有抱怨過。
    把錦蕊嫁出侯府的時(shí)候，杜云蘿貼補(bǔ)了她不少銀子。
    錦蕊哭著不肯要，只說不肯出府。
    杜云蘿沒有依她，錦蕊不是錦靈，錦蕊潑辣，手上捏著銀子，嫁到哪兒都不會吃虧，杜云蘿一直都是這么想的。
    事實(shí)也的確如此，婚后的錦蕊過得不錯(cuò)，與寡居的杜云蘿相比，一個(gè)天一個(gè)地。
    杜云蘿一直認(rèn)為自己做的是對的，今生她補(bǔ)償錦靈，她覺得錦蕊最終還是會和從前一樣。
    可現(xiàn)在，杜云蘿突然意識到自己錯(cuò)了。
    就因?yàn)殄\蕊性子辣，就因?yàn)樗x了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就以為錦蕊不會遇見各種糟心事了嗎……
    作為主子，她定了錦蕊的一生，可其實(shí)錦蕊心底最希望的是留在她身邊，她卻把錦蕊送走了……
    “半個(gè)主子”，真虧花嬤嬤想得出來！
    杜云蘿吸了吸鼻子。
    甄氏偏過頭就看見杜云蘿心思沉沉，她嘆了一口氣。
    平心而論，甄氏不認(rèn)為薛四家的有錯(cuò)，都是當(dāng)娘的人，若是她聽見有人編排自己的幾個(gè)孩子，甄氏也會沖出去的。
    這是本性。
    什么禮法什么規(guī)矩，處得越高，就越瞻前顧后，可講到底，兒女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若是兒女受了無妄之災(zāi)，叫人污蔑叫人欺負(fù)，當(dāng)娘的還要為了禮法規(guī)矩忍著，這日子就實(shí)在太苦了。
    薛四家的與花嬤嬤都是杜府的下仆，身份沒有什么高低，又不仰仗花嬤嬤過日子，憑什么要忍。
    至于錦蕊。
    甄氏曉得她性子，就算往后跟著杜云蘿去了侯府，她也不屑做“半個(gè)主子”。
    “這事兒我曉得了，”甄氏慢條斯理開口，“花嬤嬤傷得如何？”
    這個(gè)問題，錦蕊就答不上來了，只能去看薛四家的。
    薛四家的斟酌著道：“比奴婢傷得厲害些，不過奴婢聽她能喊能叫，中氣十足，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大事。”
    “既然沒事，就讓她進(jìn)府里來，我不聽一家之言，讓她來我跟前說說。”甄氏道。
    水月頷首，使人去花家尋花嬤嬤。
    過了半個(gè)多時(shí)辰，花嬤嬤才哎呦哎呦地來了。
    當(dāng)著甄氏的面，花嬤嬤不敢放肆，只暗戳戳甩了錦蕊兩個(gè)眼刀子。
    “說說吧。”趙嬤嬤道。
    “說什么？”花嬤嬤嘀咕了一聲，見趙嬤嬤神色嚴(yán)肅兇巴巴的，她暗暗啐了一口，又哎呦了一聲，“說奴婢這傷啊，太太、姑娘，可要為奴婢做主啊！奴婢今日不當(dāng)值，就回家去了，正和相熟的姐妹們說話，薛四家的就沖過來對著奴婢一頓好打。
    這婆娘好斗是整條街上都知道的，奴婢哪里是她的對手啊，何況她還帶著薛寶那個(gè)死胖子，拳頭都有饅頭大。
    太太您看，奴婢這胳膊上好幾處都青了，腰上背上也傷著了，走路都疼。”
    薛四家的一聽花嬤嬤說薛寶是死胖子，氣得抬腳又要踹她，想到這是甄氏跟前，這才死死忍住了。
    花嬤嬤說了半天，不見甄氏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不由吞了口唾沫。
    趙嬤嬤冷冷道：“你說什么了，能讓薛四家的沖過來就打你？”
    “也沒什么……”花嬤嬤哼哼道。
    來時(shí)她就想好的，無論薛四家的說什么，她不認(rèn)就行了。
    她和薛四家的是在府外打起來的，甄氏頂多訓(xùn)斥幾句，也不會把她怎么樣，更不會把所有人都叫來一一詢問，主子哪有這工夫呀。
    只是花嬤嬤沒想到，水嬤嬤已經(jīng)把她賣了。
    趙嬤嬤冷笑道：“半個(gè)主子？什么叫半個(gè)主子呀？”
    花嬤嬤裝出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來，妄圖蒙混過關(guān)。
    杜云蘿越看越不喜，道：“趙媽媽，事情清清楚楚的，還聽她東拉西扯的做什么？把她送去二伯娘那兒，讓沈長根家的告訴她，在府外議論府里長短是個(gè)什么下場。”
    花嬤嬤后脖頸一涼：“姑娘，奴婢冤枉啊！”
    甄氏拍了拍杜云蘿的手，道：“多大的事兒，還去煩你二伯娘。”
    花嬤嬤聞言喜上眉梢，甄氏的下句話卻把她打回了谷底。
    “趙媽媽，交給你了，我頭有些暈，聽不得喊叫，她既然是安華院的，就去安華院里處置。”甄氏說完，就揮了揮手。
    花嬤嬤臉色刷白。
    趙嬤嬤知道甄氏是要?dú)㈦u儆猴，讓兩個(gè)粗壯婆子把花嬤嬤架住了。
    花嬤嬤張嘴大叫，被趙嬤嬤拿帕子堵了嘴，只能嗚嗚嗚叫喚。
    杜云蘿被甄氏留在了清暉園，不叫她去看那場面。
    錦蕊和薛四家的跟著趙嬤嬤到了安華院。
    長凳搬了出來，花嬤嬤被按在了上頭，安華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被叫了過來，看著趙嬤嬤發(fā)落花嬤嬤。
    “你們當(dāng)中有不少人是我提進(jìn)安華院里做事的，當(dāng)初看著都還老實(shí)踏實(shí)，今日想想，還是我看走了眼了，”趙嬤嬤聲音冰冷，“養(yǎng)著你們，是讓你們做事的，不是嚼舌的，在府里胡說八道還不夠，還去外頭編排府里事體，規(guī)矩都白學(xué)了！”
    趙嬤嬤朝手持板子的婆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婆子會意，先抽出了花嬤嬤嘴里的帕子，在手上吐了兩口唾沫，搓了搓手，抬起板子就重重砸了下去。
    花嬤嬤嗷得叫了起來。
    慘叫聲，板子打到腰下的聲音，嚇得所有人都白了臉。
    血跡從褙子上透了出來，血腥氣滲人，有膽子小的丫鬟更是雙腿發(fā)抖，幾乎要癱倒在地。
    花嬤嬤叫不動(dòng)了，她幾乎要昏過去了。
    錦蕊面無表情看著她，她不同情花嬤嬤，若不是她行得正站得直，若不是她伺候的是姑娘，現(xiàn)在沒有活路的就是她。
    薛四家的死死盯著花嬤嬤，悶在胸口的氣總算消了大半，暗暗想，要是能讓她親手打花嬤嬤的板子就好了，那才是真解氣。